乾清宮。
康熙看著麵前因在海上航行而黑了許多的臣子, 欣慰道:“卓雅,這次美洲之行,辛苦你了。”
被叫做卓雅的男子抱拳行禮,道:“能為皇上辦事, 那是奴才的榮幸,隻是……皇上,奴才瞧著, 美洲的形勢似有變化。”他頓了頓,繼續說道,“這一次奴才去美洲, 發現那裡有好些黑奴開始……抗爭。”
原本他想說造反,但無論是黑奴還是歐洲人,都不是美洲當地人。且那些歐洲人也不是美洲的皇帝, 用造反一詞似乎不太妥當, 於是,臨時又將詞改成了抗爭。
他接著說道:“莊園主手裡有qiang有錢, 那些從非洲被劫掠而來的黑人不是他們的對手。眼下瞧著, 那些黑人是不會停止抗爭的。有一個莊園的莊園主被黑奴殺死了, 為首的那個聚起了一幫人,形成了小股勢力。奴才恰巧碰上過他們,他們想要向奴才購買火qiang,大清的火qiang在那裡價格十分高昂,五兩金子才能換一把,這還不算子彈的錢。”
康熙也驚了一下:“價格竟然這麼高?”五兩金子, 這可幾乎超出成本價的十倍了。
“是的,”卓雅肯定的聲音打消了康熙的懷疑:“咱們大清的火qiang,無論是穩定性、射程還是威力,都遠遠超過歐洲各國的火qiang,尤其是六阿哥新研發的火qiang,若是出售,價格還能往上翻。不過,奴才以為,咱們也不能小瞧了那群歐洲人,他們的火qiang也在不斷變化,上一次奴才見到他們的時候,他們還在用老式的火qiang,這回見到他們時,發現他們的□□已經能夠□□了。”
他這話一說完,好些人的呼吸都粗重了幾分。
索額圖上前一步道:“皇上,歐洲人狼子野心,火qiang這種利器,不能交到他們手中,如若不然,這些人什麼時候調轉槍頭對準我大清子民,也尚未可知。為今之計,當實行海禁,禁止洋人入我大清才是。”
歐洲人的船能到達美洲,也就能到達大清的國土。大清必然不會如美洲那般任人宰割,但一場戰火怕是免不了的。
馬齊則道:“若是以火qiang能換回數十倍的銀子,那咱們就能用這些銀子造出更多很好的火qiang,如此一來,便能大範圍提升我大清的實力,此事,倒未必是壞事。若是實行海禁,那我大清官兵必然不能再去美洲,這是既損失了收入,又失去了洋人的信息。凡事知己知彼,方能百戰百勝,索相所言,會使大清變成一個瞎子聾子,還望皇上聖斷。”
洋人的人口數就那麼一些,美洲和大清,隔著那麼大一片海,就算是要打,如今也是打不過來的。倒是準噶爾和沙俄——大清若是能配備更多火qiang和火炮,他們絕對不會是大清的對手。待到大清外患解決,再發展海軍和火器,便是洋人來了,也隻能被狼狽地打出去。
康熙沉吟了片刻,抬頭問卓雅道:“他們難道隻要火qiang,刀劍不需要嗎?”
卓雅搖搖頭,道:“歐洲人的武器都是火qiang,刀劍隻是他們腰間權力和地位的象征,黑人倒是有刀和弓箭等武器,可往往不等他們衝到歐洲人麵前,歐洲人用火qiang一頓掃射,黑人就已經倒下了。就算他們衝到了跟前,拿著刀拚殺的速度也趕不上用短手qiang射擊的速度。除此之外,歐洲人與歐洲人之間,譬如英國人和葡萄牙人,為了爭奪土地和莊園,也會互相攻擊。他們之間的戰鬥,就是用火qiang拚殺,除非沒了火qiang,否則他們絕對不會選擇白刃戰。奴才以為,未來的戰場上,火qiang將會取代刀劍弓箭,大清也應當提前做好準備才是。”
房間裡一片靜默。
陳敬廷看了眼康熙,又垂下了眼皮,沒有發聲。皇上曾和他多次討論過與準噶爾之戰,故而他知道,皇上雖然重視火qiang,卻也隻是用火qiang武裝火器營,將其作為自己的秘密王牌。這麼一來,火器營對上其他軍營,永遠占據優勢,沒有人能夠威脅到帝王的安全。
這樣的武器,技術封鎖是有必要的,但是這封鎖,不該對自己人封鎖,而是應該對洋人和其他國家封鎖。
顯然,如今的皇上也已經意識到這一點了。
是繼續延續之前的策略,還是跟上天下大勢,用火器武裝全軍?
大清的未來,全在這個異族帝王的一念之間。
正在屋裡人心思各異時,門口響起了梁九功的聲音:“主子爺,明華格格求見。”
屋子裡的人都回過了神。
康熙問道:“她有什麼事?”
梁九功在外回道:“回主子爺的話,格格說,是為了卓雅大人帶回來的那兩百多個黑人。”
“兩百多個黑人?”康熙詫異地看向卓雅,“這一回,你怎麼帶回了這麼多人?”
卓雅回道:“回皇上的話,奴才帶回的黑人,就是被歐洲人買下百般折磨而奮起反抗之人。隻是他們手無寸鐵,打仗亦是沒有章法,很快就敗了。歐洲人想要將他們全部滅殺,奴才心有不忍,覺得這有違天道,便用兩把火qiang和兩對白釉瓷瓶買下了他們,帶回了大清。”
康熙點點頭,道:“愛卿宅心仁厚,彰顯了我大清上國的威名,應當嘉獎才是。”說著,他又揚聲對外麵的梁九功道:“請格格進來吧。”
陳敬廷起身:“皇上,那奴才這就告退了。”
明華格格乃是一屆女子,她覲見皇上,他們這些大臣留在這裡算怎麼回事?
康熙擺了擺手掌,道:“陳愛卿稍安勿躁,朕這裡沒有那麼多規矩。”他意有所指:“年輕人火氣大,做事情衝動,想法天真,可有的時候,就是這種天真衝動的想法,能給咱們這樣的人帶來衝擊和靈感。”
陳敬廷聞言,便隻好停下了腳步,留了下來。
明華進入乾清宮的時候,一眼就看到了房間裡留著的那五個大臣:索額圖、馬齊、陳敬廷、鄂爾泰,另外一個麵生的,應該就是卓雅。
她完全沒想到會碰上這些人,故而有些吃驚。這可是她第一次麵見康熙時,和朝廷重臣同處一室。
康熙似乎沒有看到她的驚訝和疑惑,而是笑問道:“你的消息倒是靈通,卓雅還在給朕彙報美洲的情況,朕都還不知道他帶回了兩百多個黑人。”
明華行了一禮,道:“汗阿瑪,您又不是不知道,我那裡實在是缺人。從美洲返航的船隊一到碼頭,許多人就看到了那些陸陸續續從船上下來的黑人,這消息早就傳開了。忠公公知道我在招人,可不就立馬把消息傳給了我。”
康熙笑了笑,隔空點了點她,又問道:“這麼多人,要是給了你,你要怎麼安排?”
關於這個問題,明華在路上就來來回回想了好多遍,故而康熙一問,她就毫不猶豫地脫口而出:“黑人從美洲跋涉而來,在船上度過了數月,也不知是否攜帶疾病,汗阿瑪要是把人給了我,第一件事自然是將他們隔離看診,待確定他們身體都健康以後,再給他們身份,教他們讀書識字說漢語,給他們一份安身立命的工作,幫他們成家立業,等十年後再看,除了膚色和容貌以外,他們和大清的子民就沒有什麼不一樣的了。”
聽了這話,康熙頓時臉色大變,連帶著卓雅的臉色也瞬間發白。“咚——”地一聲,他跪在了地上:“奴才有罪!”
康熙雙手緊緊地握著扶手,咬著牙喊道:“宣太醫!”
索額圖和馬齊等人跟著勃然色變,互相對視了一眼後,下意識地往後退了幾步,遠離了卓雅。
明華這才明白,原來是她說的黑人身上有可能攜帶疾病的話,叫他們感到恐慌了。也是,卓雅可是在美洲呆了將近半年的,誰知道他身上有沒有沾染上那裡的疾病。
在這個天花就能要了許多人性命的時代,若是再有其他大洲的傳染病進入大清,隻怕大清的人口數會迅速銳減。這也難怪康熙的反應這麼激烈了。
見到這樣的情況,她便想著:我得親自看看,隻有親自看了,我才能放心。
明華上前一步,主動請命道:“汗阿瑪,先讓兒臣給卓雅大人把把脈吧。”
對!明華醫術好!她作出的止血散,效果奇好,可以讓她先給卓雅看看!
康熙忙應道:“你快些給他瞧一瞧。”
華請卓雅坐到了一邊的凳子上,讓他伸出手腕。房間裡沒有大夫診脈時給病人用的墊子,梁九功就拿了康熙龍椅上的墊子,用一角墊在卓雅的手腕下,勉強湊活著用。
剛診脈時,所有人的臉色都是凝重的。等明華收回手後,她的臉上就帶了笑容:“卓雅將軍的身體很好,並無什麼病症,隻是將軍最近有些上火,平日裡還是多吃些苦瓜降降火。”
康熙鬆了一口氣。
明華沉吟了一會兒,又道:“雖則如此,有些病症是有潛伏期的,就算把脈也不一會會把地出來。兒臣提議,汗阿瑪可以在北京城外設立一個防疫站,凡是從海外來大清的人,都得去防疫站隔離七日,確定身上沒有帶傳染疾病後,方可進入大清境內。卓雅將軍雖然無礙,但是一同出海的海員和黑人卻未必。兒臣覺得,此事應當防患於未然。”
索額圖緩了緩臉色,道:“明華格格所言十分有理,臣附議!”
卓雅忙跟著起身道:“臣附議!此次是臣失誤,臣願意去防疫站隔離,待確定無恙以後再來麵聖。”
陳敬廷、鄂爾泰和馬齊見狀,紛紛附議。
康熙略略思考了片刻,很快便道:“明華,朕就將那兩百多名黑人都交給你,於此同時,朕也交給你一個差事,你要給朕把防疫站快快建起來。此次出海的幾千名海員和百姓的健康,朕就都交給你了。”
不是,我就提了個意見,這事兒怎麼就丟我頭上了?汗阿瑪,我事情很多的啊,我的山頭還沒有買下,我的雞還沒有運到,我的食品加工廠還沒有建起來呢。
我才十二歲啊!你會不會太壓榨了一些!
明華呆了兩秒,還是咬咬牙把這差事應了下來。不就是個衛生防疫站嗎?既然交給了她,她就稍稍徇私一回,將防疫站建在農場附近,順帶著把醫院也建起來。這麼一來,醫院的啟動資金就可以直接像戶部審批,不需要她自己出了。她還可以光明正大地向工部和太醫院挖人。
我,鈕鈷祿·事業向·明華,絕對不會妥協的!
回到家的時候,陳敬廷激蕩的心還是沒有平複下來。想了想,他請管家將自己的幾個密友都請到了書房。
那幾個密友,自然都是漢臣。
“‘給他們身份,教他們讀書識字說漢語,給他們一份安身立命的工作,幫他們成家立業,等十年後再看,除了膚色和容貌以外,他們和大清的子民就沒有什麼不一樣的了。’這話,真是那明華格格說的?”其中一位好友一臉的難以置信。
這話雖然淺白,但其實已經將民族大融合的精髓的說了出來。滿人為何能以異族身份成為這天下之主,並且慢慢地穩定了江山?這和順治、康熙兩朝皇帝主動學習漢族文化,以漢家方式治理天下,提倡融入漢家文明有極大的關係。
另一好友歎道:“滿人之中,竟然還有這般胸懷大氣之女子,實在是難得。”
陳敬廷道:“你這話便不對了……這麼多年下來,滿人中天資出色的可不算少,如今那些皇子,就沒有一個是簡單的……氣數和運道這事兒,是最不好說的一個事兒。”
想一想三國亂世、晉朝之後的五胡亂華,便可看出這一點。曹丕代漢稱帝,一統了天下,可惜子孫不濟,被司馬炎竊取了天下。司馬家的天下要是能穩定,倒也是一樁好事,至少中原可以免去那幾乎被屠戮殆儘的禍事,可偏偏司馬炎的繼承人晉惠帝是個傻子,皇後賈氏又擅權,養壞了聰慧的太子,弄死了惠帝的繼承人,引起八王之亂,又把天下弄得四分五裂,害得中原士族幾乎被忽然屠殺了個乾淨,百姓十不存一。
由此可見,有個靠譜的繼承人是個多麼幸運的事情。
清朝自入關以來,有名有姓叫人佩服的人不少。努爾哈赤和他的兒子皇太極平定了遼東地區,為大清的江山打下了基礎;多爾袞是個能打天下的權臣,孝莊太皇太後是能個穩定朝局的女人,順治帝和如今的康熙帝,都算得上是雄才偉略之人,如今瞧著,便是皇太子也是天資聰慧的出色人。隻要這三代皇帝能夠穩住,這大清的底子就攢下來了,以後的皇帝隻要不是晉惠帝那樣的人,估計還能苟上一些時間。
這大約就是所謂的氣運吧。
最先說話的漢臣可惜道:“……這樣的女子,偏偏早早成了六福晉……”
滿臣和漢臣之間也是有鴻溝的,作為一個漢臣,他自然希望上位者是能夠偏向自己這一方的。太子是未來的儲君,太子妃是未來的國母,若是太子妃是他所希望的親近漢臣的這一位,那麼未來漢臣在朝堂上,將會有更大的話語權。
陳敬廷眉頭一皺,低聲阻止道:“這樣的話,越河兄還是不要再說了,當心禍從口出。”
也積點德,彆給人家格格惹麻煩。
話說到這裡,大家心裡便都有了數,各自都住了口,聊起了詩詞歌賦,仿佛剛剛那事兒就像是沒有發生過一樣。
明華倒是不知道,自己不過是說了幾句話,引得幾個大佬開始討論她。她已經開始考慮怎麼將建立防疫站的壓力轉變成自己發展事業的機會。
她既回了宮,少不得要和六阿哥商量一下防疫站的事情,於是出了乾清宮後,腳步一轉,就往上書房去了。
到了上書房的時候,諸位阿哥還在上課。她在門口晃了一圈,坐在最外麵的九阿哥和十阿哥就發現了她的身影,頓時有些坐不住了。這兩個小魔王一動,其他阿哥和公主自然也就發現了在無逸齋門口晃蕩的小姑娘。
明華對上六阿哥的目光,指了指邊上的偏房,示意自己在那裡等他,而後溜達著離開了。
先生下課後,九阿哥和十阿哥搶在眾人麵前,像是小炮彈一樣衝了出去:“明華姐姐,明華姐姐,我好想你啊!”
明華給他們一人準備了一個荷包,荷包裡麵是一根子彈項鏈,很適合男孩子掛在脖子上。
如今大清的火qiang更新和製作,都是六阿哥在負責的。拿幾顆子彈來萬萬,對她來說,不過是小事情一樁。但是對於九阿哥和十阿哥這樣還關在上書房念書的小阿哥,那就未必了。他們兩個都是男孩子,骨子裡就愛這些兵器炮彈,拿到項鏈之後愛不釋手。
九阿哥拉著明華問道:“明華姐姐,我什麼時候也能用qiang去打獵呢?我要獵白狐,把狐皮剝下來,給你做披風!”
明華摸了摸他們兩個的腦袋,許諾道:“你們好好練武,等你們像六哥那麼大,姐姐就送你們一人一把手qiang當做生日禮物,好不好?”
好,這當然好!六哥也就十二歲,再等四年,他們就到了六哥的年紀,就能擁有自己的手qiang了!
九阿哥和十阿哥的眼睛閃閃發亮,然而沒過一會兒,他們就被嫌棄他們礙眼的六阿哥推出來了房間。
我媳婦兒來了,你們兩個瞎激動什麼?去去去,看書寫大字去,彆打擾兄長和嫂子的團聚時間。
明華:“……”行吧,你們是兄弟,你們開心就好。
她將在乾清宮發生的事情和他說了,然後說道:“要這麼著的話,我還得招些懂醫術的人才。”
六阿哥點點頭,問道:“你是想以這個防疫站為基礎,在農莊邊上開一家醫院,那麼你有沒有想過,這防疫站是放在內務府的名下,還是放在你的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