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德斯被人從那座大院子裡帶出來的時候, 還十分不舍。這是他從小到大,度過的最舒服的日子了。
他是南美洲當地為數不多的印第安人之一,是一個莊園裡的奴隸。在莊園裡,他每天隻有一碗清水, 兩片很小的黑麵包,肚子經常餓得咕咕叫,但是卻還是卻要乾很多很多的活。幾千畝的莊園, 他和其他奴隸每天要頂著烈日澆水、拔草、育苗…… 嘴唇是蒼白乾裂的,眼睛看出去的世界是模糊的,因為饑餓, 胃裡時刻在被灼燒,腰酸地直不起來,身體仿佛已經死去, 靈魂仿佛已經被禁錮, 他們隻是麻木的乾著活。然而即便是這樣,他們也不能倒下, 一旦倒下, 扛著火qiang在莊園裡巡邏的人就會毒打他們。他們沒有藥, 如果被打地狠了,血流地多了,就更加沒有力氣了。身上的傷口會發炎,等他們快要死的時候,莊園主會把他們扔出去,因為他們太晦氣了, 還浪費了糧食。
這樣的日子過了十六年,桑德斯一直沒有讓自己倒下,他成了莊園裡最強壯的奴隸。有一天,莊園主把他和一個剛運來的女奴關在一起,強迫他們生孩子。因為購買黑奴的成本太高了,莊園主不願意支付那麼多錢。如果不生孩子,那就沒有食物和水,會被毒打,女奴會被送去給那些畜生當做泄/欲的工具。他不想那個新來的女奴這麼悲慘死去,於是他們之間有了孩子。
短短七年的時間裡,勞拉生了六個孩子。第六個孩子生下來的時候,她的身體已經虛弱到隨時就會死去。那六個孩子,有他的,也有彆人的。可是他們都沒有因此而互相攻擊,他們隻不過都是地獄的折磨中苟活著的人罷了。
真正的矛盾爆發,是在勞拉還吊著一口氣的時候,莊園裡的那些畜生嫌棄她身上帶著病菌和死神的氣息,說她是罪惡的象征,要將她拖出去活埋。勞拉那絕望的眼神,讓大家心裡的那股火熊熊燃燒起來。忍無可忍之下,他揮動了手裡的鋤頭。
衝突和爆發來的那麼突然,憤怒灼燒著神經,噴濺的鮮血給了他們反抗的勇氣,等戰鬥結束,所有人都回過神來的時候,地上多了幾具歐洲人的屍體,而他們平時乾活的農具上,已經沾上了歐洲人的鮮血。
桑德斯清醒地意識到,他們將會成為莊園主追殺的對象,要想保命,必須立即逃離。歐洲人的屍體橫七豎八地躺在地上,他和同伴們撿走了他們掉落在地上的火qiang,帶上了所有人,逃離了莊園。
但是他們的家鄉已經不是原來的家鄉,那裡已經被歐洲人占領,到處都是他們的莊園,布滿了他們的眼睛。那些歐洲人沆瀣一氣,他們的行蹤很快就被莊園主知道了。才逃出去半天不到,莊園主就帶著人包圍了他們。桑德斯手裡有火qiang,可惜不會使用。所有的抗爭都顯得那麼可笑,莊園主猙獰地笑著,他舉起了qiang,很快,他們就會和許多無辜死去的同伴一樣,將會被射殺,然後扔到林子裡,或許連屍體都會成為野獸的食物。
桑德斯想,他不害怕死亡,可是那幾個孩子該怎麼辦呢?
或許這世上真的有幸運女神,而幸運女神難得發了一次慈悲,站到了他們這一邊。
就在莊園主要扳動火qiang的時候,有一隊華夏官兵經過。他們穿著奇怪的長袍,梳著奇怪的辮子,前麵的頭皮全部都被剃光了,雖然穿著奇異,但是他們肩上背著長火qiang,腰間掛著短火qiang和長劍,光是武器裝備,就比莊園主要好上許多倍。
他和勞拉的女兒莉莉絲撕心裂肺地哭了起來,她努力地朝華夏官兵伸手,向他們求助。
或許是莉莉絲的哭聲感動了他們,或許是他們一時發了善心,為首的那個軍官阻止了莊園主,然後上前和他交涉,買下了他們所有的人。
接下來的一切,像是夢一樣。他們被奇怪的華夏士兵帶走,但是他們沒有拿著鞭子和刺刀逼著他們乾活,還給了他們熱水洗身子,給了他們吃的和穿的。雖然那些穿的衣服很奇怪,但是上帝作證,他們從來沒有享受過這些,熱水、美食和好的衣物,都是那些莊園主的,他們連邊都摸不上。
可惜的是,勞拉還是沒有熬過去,在被華夏軍官帶走的那一晚,她和她最小的孩子一起去世了。
桑德斯和夥伴們將她安葬了,莉莉絲和她的兄弟姐妹們哭的滿臉是淚。
這樣過了三天以後,他們就被帶著上了船,將要離開美洲,去到遙遠的大清國。雖然忐忑,但是他們卻是充滿希望的。雖然那些華夏軍官總是看著他們指指點點,不知道在說什麼,但是在食物和水上麵,不會像莊園主一樣苛待他們,他們甚至還能得到華夏軍官給的藥物,這讓他們在茫茫大海中的生存更多了幾分保障 。
在一望無際的海上飄蕩了幾個月後,他們到達了傳說中的國度。接下來發生的一切,讓他覺得他們像是到了天堂一樣。
他們被人帶進了一座造型很奇特的院子,帶著口罩穿著白色衣服的大清國人給他們安排了住的房間,再次讓他們洗頭洗澡,給了他們乾淨的衣裳。接下來的十幾天,他們什麼都不需要做,每日都會有人送食物過來,那些食物,有濃稠的米粥,有包了肉的白麵包,還有用油炒的菜,熱熱的湯……桑德斯發誓,他和夥伴們這一輩子都沒有吃過這麼美妙的食物。他們狼吞虎咽,連盤子都舔得乾乾淨淨,生怕以後再也吃不到這麼好的東西。
莉莉絲和她的妹妹安娜身體不好,穿著白色衣裳戴著口罩的人,就給他們熬了苦澀的黑水,聽說那黑水對身體很好。
這大概是遙遠東方古國的巫術吧。
這種在天堂的日子,他們過了整整十四天,然後又被帶著洗了身子,穿上了莊園主才能穿的柔軟的衣裳,又被帶到了另一個大房子的院子裡。在那個大院子裡,桑德斯見到了能夠決定他們命運的人,一個年僅十二歲的小女孩。
她穿著光滑美麗的絲綢衣裳,頭發編成了兩個大辮子,耳朵上帶著紅寶石的耳飾,手腕上的桌子叮當作響,腳上的鞋子鑲嵌著碩大的珍珠。
她有著東方古國最貴重的白釉瓷一樣的細白肌膚,眉毛的形狀比彩虹還要好看,眼睛像是天上的寒星,嘴唇比莊園裡的花還要柔美。
她的聲音比黃鶯的清脆悅耳的聲音要冷淡,聽著十分高貴,他用歐洲人的語言問他:“能聽懂我的話嗎?”
桑德斯愣了一下,上帝,她會說歐洲人的語言!
明華看著為首那個黑人傻傻地愣在那裡,不由地皺了皺眉頭?難道這些人聽不懂英語?想了想,她用法語再次問道:“你能聽懂我的話嗎?”
桑德斯忙回過神,用英語回答道:“是的,尊貴的恩人,我能聽懂您的話。”
把他們變成奴隸的莊園主就是從英國來的,他們有著堅固的輪船和巨大的炮彈,奴役當地人的同時,也將英國的語言和習俗傳播開了。
能溝通就好。明華鬆了一口氣,問了他們的姓名和具體情況後,道:“若不出意外,以後你們便會一直在這裡生活,我會為你們安排身份,給你們一份差事,這份差事能讓你們能賺到錢、糧食和衣裳,若是表現地好,三年後你們可以分到土地,十年後你們可以分到房屋,在此安家立業。但是,這一切建立在你們學會這裡的語言和文字,不作危害這個國家和百姓的前提下,你們明白嗎?”
桑德斯又愣住了……土地,他們將會擁有自己的土地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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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兩百多個黑人,被明華安排在了院子裡。他們的衣食住行無非是多花一筆錢罷了,這語言溝通卻是一個大問題。不過明華也有辦法,當初來清的五位洋人,除了白晉和張誠得到了重用以外,洪若翰、李明、劉應似乎被邊緣化了。
她找到了這幾個人,請他們為這兩百多個人進行語言培訓,他們欣然答應了。
船隊返航,每次都能點燃貴族和百姓的熱情,這不僅僅因為他們帶回了外麵稀奇的貨物,還因為他們本身的經曆就帶上了神秘的色彩,總是為人津津樂道。甚至有人憑著坊間的傳言,寫出了一部海外探險的話本,在民間頗受歡迎。京城裡的戲班子喜慶班,根據這個話本排了一出戲,火爆全京城,連宮裡的娘娘都叫他們進宮演了幾場。
京劇和海外探險這個組合,還挺違和的……嗯,大家高興就好。
明華對忠公公道:“忠叔,有件事兒我得麻煩你去辦。”
忠公公微微彎腰,說話十分恭敬:“格格請吩咐。”
明華道:“你去查一查那些和船隊一起回來的人,我需要他們的資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