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下遊到上遊並不遠, 經過一段平緩的小路就能到了。
趙熙騎著馬率先走在前頭，剛到上遊，他一眼就看到了那個披散著長發的姑娘。
他忍不住沉了臉，立刻拉住韁繩停下, 揮手轉身，冷聲道：“都退下！”
無就略有猶豫：“可是王爺的安全……”
“讓你們退下就退下！”趙熙動了火氣，聲音都比以往低沉了不少。
這楊家小娘子實在是太過大膽，在外麵居然還敢披頭散發、衣冠不整！這要是被彆的男子看到了, 她……他定要挖了那人的眼睛！
無就忙低頭應聲：“是。”他調轉馬頭，將兩人身後的侍衛都帶走了。
等退回下遊後，侍衛首領不安問道：“留王爺一個人在上麵，會不會不好？這萬一出了事……”
無就也很為難，可他比侍衛首領更了解趙熙：“可你看王爺什麼時候生過這麼大的氣？”
外人不清楚，他們這些在越王身邊伺候了很多年的老人卻很明白這位主子是如何的深不可測。彆說他們了, 便是郭守義——先皇後之父、朝廷重臣、大宋朝唯一皇子的親外祖父, 在對待王爺時, 亦猶如下級對待上級，不敢違背半句。
侍衛首領顯然也是了解這些的。他對越王的敬畏是刻在骨子裡的，無就這麼說了, 他也不敢自作主張, 隻能在下遊警戒，以防意外。
等身後的侍衛都退到下遊以後，趙熙才轉頭把目光投在了明華身上。她穿了一身水藍色的衣裳，寬寬的腰帶將她纖細的腰肢完全勾勒了出來, 楚楚動人。她的頭發披散著，沒戴任何首飾，兩邊的碎發似乎被打濕了，雖是素麵朝天，一張臉卻美的驚心動魄。
最重要的是，她的這雙眼睛，以及眼睛裡慧黠的笑意，和他追出來尋找的那人一模一樣。
他拉了拉韁繩，驅著馬兒走到她麵前，居高臨下地看著她：“出門在外，楊姑娘怎可這般衣冠不整？”
明華低頭看了眼自己的衣服，明明穿的整整齊齊的，不就是沒梳頭嗎？何必這麼上綱上線的。
她抬頭對著他笑：“王爺若覺得我衣冠不整，為何不轉頭離開，還要騎馬過來？聖人言，非禮勿視，您這可不是什麼君子之行。”
趙熙眼神一暗，從馬上跳了下來，打量著她的碎發說道：“姑娘這是剛在水邊洗了臉？”
明華一臉無辜：“在外麵洗臉也不許了嗎？”
趙熙微微彎腰，湊到她的耳邊，眼中有暗光閃過：“姑娘怕不是洗臉，而是洗去臉上遮掩容貌的物料吧。”
他說話時呼出的氣有些熱熱的，直直的撲到了她的耳朵上。
明華覺得耳朵有些癢癢的，瞬間就熱了起來。趙熙已經猜到了真相，但她就這麼似是而非地吊著他，不肯給他一句準話。她不甘示弱地轉頭，對上他的眼神，笑道：“王爺在說什麼，我聽不懂。”
兩人的鼻子間隻有分毫距離，仿佛下一刻就會碰上，呼出的氣息逐漸交融，仿佛兩人就是最親密無間的愛人一樣。
趙熙看著她略帶挑釁的眼睛，又美麗又充滿活力，瞬間就把他的心和腦海都擠滿了，讓他再也看不到彆的，想不到彆的。他幾乎控製不住想要握住她的肩膀，摁住她的脖子，狠狠地親下去，親到她的眼睛微微發紅，淚水迷蒙，然後求饒地看著他，靠在他的懷裡，再也不能撒謊，再也不能離開。
可是不行。
這是楊家姑娘，忠烈之後，容不得他這麼冒犯。
幾乎用儘了所有的自製力，趙熙才撇開了頭，往後退了一步，說道：“九姑娘，你沒必要隱瞞。你的眼睛、聲音、身形，還有你腳上沒有換的鞋子，都說明你是今天去了我府上的那位。我不會對你做什麼，亦不會追究你擅闖園子之事，我隻是想要知道真相，報答姑娘而已。”
見他偏著頭不敢和自己對視，明華乾脆欺身上前，逼得他不斷後仰：“報答？王爺，不管我是不是你要找的人，你今天的言行都無禮至極，難道，你不該先向我道歉嗎？”
趙熙轉過頭，嘴唇差點擦過她的鼻尖。他被逼地又往後退了一步，神情有些狼狽：“是本王失禮了，九姑娘，對不住了。”
明華這才站直了身子，整了整袖子道：“我也不是個小氣之人，既然王爺道歉了，我就不和王爺計較了。”頓了頓，她又露出了一個無辜的笑容：“至於王爺說的那個人，民女聽不懂，也不知道。八姐，排風，咱們的馬車在哪兒？回家吧。”
楊八妹和楊排風已經被她這大膽的言行驚到呆住了，聽到她的聲音後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結結巴巴說：“就、就在邊上，咱們走吧。”
明華衝趙熙微微頷首，揮揮手不帶一片衣袖地上了馬車離開了，隻剩下他在原地惱怒生氣。
馬車離開小樹林後，楊八妹才反應過來，兩手抓著她的胳膊抓狂：“你怎麼回事啊？哪有女孩子家這麼去、去……男子的？你還要不要名聲了？”
明華掙開她的手，失聲笑道：“你是想說挑逗還是勾引？八姐，你該去打聽打聽，越王是什麼樣的人。他若是不願意，我連靠近他都做不到，可他偏偏願意被我這麼逗弄，分明是對我有意。我是喜歡她，可我喜歡他，不代表我必須要追求他，我也可以讓他來追求我呀。”
“可、可是……”楊八妹雖然性格衝，但從未經曆過愛情，也從未見識過兩個人之間如此具有情調的相處，她的三觀似乎被碾壓了一遍，“還能這麼來嗎？”
明華從衣袖裡掏出一塊桃樹玉佩，滿臉笑容地在眼前晃了晃。
可不就得這麼來嗎？我得讓他把那句“娶她是天方夜譚”，一個字一個字給吞回去。
河邊，無就弓著腰走到趙熙身邊，小心地看了他一眼，又飛快低頭：“王爺。”
趙熙負手站在河邊，轉身看了他一眼：“搜的怎麼樣了，查到什麼了？”
無就躬身行了一禮，才道：“侍衛們隻在大石頭後麵找到了三條烤魚，旁的倒是沒什麼。”
“烤魚？”趙熙又氣又笑：“她還有心情吃烤魚？”忽然之間，他想到了什麼似的，神色立馬嚴肅下來，喃喃道：“烤魚……難道楊六郎沒死嗎？”
恍若一道驚雷劈下，真相驟然出現在眼前。
無就驚愕抬頭：“王爺，這可是欺君之罪！”
趙熙冷冷說道：“本王聽說，那天可是王欽帶兵圍了天波府，才傳出了楊六郎病逝的消息。王欽之前如何針對楊家的，便是本王這個不在朝堂的人都聽說了。楊家為大宋出生入死，反而被如此對待，難免會心灰意冷，他們想要保住楊家唯一的血脈，如此操作也是可以理解。”
無就能夠成為趙熙身邊的大太監，自有其獨到之處，他很快就收起了臉色的神色，恭敬道：“王爺說的是，楊家如今隻剩下楊六郎和楊宗保這兩個男丁，想必佘太君寧願楊六郎這樣憋屈地活著，也不願意看他喪命。”
趙熙看著汩汩流向下遊的河水，眉眼間全是鋒芒：“這天下是趙家人的天下，由不得王欽在那裡敗壞。”
父皇軟弱，做個吃喝玩樂的太上皇就很好，也免得朝堂是上奸佞成黨，良將蒙冤。至於這大宋江山的統一，就由兒臣來完成吧。
明華三人悄悄回了楊家。帝君很重要，生活也要繼續下去。整日裡情情愛愛沒有生存壓力，那是電視劇女主角才有的待遇。
她檢查了楊家諸人的武功進展後，就向佘太君申請去城外的莊子裡：“前些日子蜀中有旱，好些百姓流離失所，有一些人湧到東京了，正在街上賣身為奴。我請忠叔買了些擅長農事的流民，將他們安排在莊子裡，想著研究研究，看看能不能做出些抗旱的農具。”
佘太君欣慰點頭：“這是要緊事兒，你既然想到了，就該抓緊辦起來。難得你心懷百姓，明日，我讓八妹和楊安一起隨你出行。”
明華應了聲。
佘太君看著她，懷念道：“我一直以為，你的兄弟姐妹中最像老令公的是六郎，可直到現在我才發現，最像他的應該是你才對。”她語重心長道：“九娘，八妹總是怨為娘和楊家愚忠，為宋主葬送了家裡這麼多條性命，可若是真的天下大亂，苦的還是百姓。楊家忠的，不是皇上，不是趙家人，是這大宋的天下和百姓。”
這話說的著實無奈。宋朝皇帝昏庸無能，比起蕭太後這樣的英才，隻能算是個愚蠢的軟腳蝦。這個昏君還屢受奸臣挑撥，步步緊逼，使得楊家受了不少委屈，楊家人甚至數次都被送到了刑場。
可佘太君說的對，宋朝氣數未儘，若是真心守護著百姓，有些氣就隻能往肚子裡咽。
明華若有所思：“太君放心，我心裡有數的。”
曆史上並沒有趙熙這樣一個皇子，宋真宗隻有一個傳說中被狸貓換太子的繼承人趙禎，朝廷權力被劉娥和丁謂等人把持。宋仁宗趙禎倒是一個善於納諫、寬容仁善的好皇帝，隻是到底不夠強硬，有好諫之名而無其實，在對遼和邊界問題上也沒有魄力解決。
宋仁宗是個合格的君王，但既然帝君來了，這宋朝的帝位，想必他也不會拱手相讓。隻要他登基了，楊家就不必如此步履薄冰了。
幾日後，明華、楊八妹和楊安坐著馬車離開了楊家。
楊業置辦下的家業很大，至少楊家的農田，是一眼望不到邊的。就連建在農田邊上，供家裡主子休息的房子，也是個五進的大院子。
明華和楊八妹各自挑了個房間住下。第二天，他們將自己收拾好之後，約在正廳見麵。
楊八妹百無聊賴地問道：“我們在這裡要做什麼？”
明華取出一張單子交給楊安，說道：“前些日子我在一本書裡看到一個古方，按照方子搭配出來的粉末，可以令農作物不懼乾旱和旱澇，並且提高產量。我有心要試一試，所以太君才支持我來這裡。楊安，今天要勞煩你儘快按照這張單子去采購材料。”
楊安接過單子看了兩眼，拱手道：“不是什麼貴重東西，應該比較好買。九娘子稍待，楊安馬上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