魚兒在水中歡跳, 晚風拂過樹梢。
周遭全部的聲音灌入耳中,溫瓷怔怔地站在長廊下,隻覺得心中很重要的一處, 正混著血肉從身體裡剝離。
明亮的瞳孔黯然失色, 一種從心裡湧出的惡心感衝上喉間,溫瓷一把扶住圓柱, 呼吸急促。
長廊的動靜傳至涼亭。
盛驚瀾驀然回頭, 看見那道熟悉的身影, 臉上的藐視與快感迅速褪去。
“溫瓷。”男人瞳孔猛收,眸中閃過一絲驚愕與慌亂, 沒有絲毫猶豫地邁出涼亭。
留下的盛憬言緩緩抬起視線,撕破沉靜的假麵,嘴角深深上揚。
他張開手指,一枚碧玉耳墜安靜地躺在掌心。
有魚餌,才能引魚上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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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瓷沒有掉頭離開,她就站在原地,等著那人的到來。
盛驚瀾下意識靠近,眼前的人後撤避開。
手僵在半空中, 他聽見那道熟悉的聲音,陌生的語氣:“不累了?”
“你什麼意思?”男人繃起唇線,第一次看不透她臉上的表情。
“演戲,不累嗎?”溫瓷望著他的眼睛, 自顧自地笑了聲,“也對, 你最擅長逢場作戲,隻會樂在其中。”
“不管你聽到什麼,我可以解釋。”他知道溫瓷不喜歡爭執, 尚且能保持冷靜和理智。
溫瓷不管不顧地問:“是因為蕭嫣然嗎?”
她想起那晚在溫泉彆墅聽到的傳聞,盛驚瀾在涼亭裡主動提起盛憬言“哄騙”蕭嫣然的事情,恰好驗證了三個人的感情糾纏。
她幾乎可以認定:“因為盛憬言搶走了蕭嫣然,所以你利用我報複他。”
“我說過不喜歡她。”盛驚瀾鎮定反駁。
“你還說過喜歡我。”可事實證明,盛驚瀾也會撒謊。
“這句是真的。”盛驚瀾凝視著她的眼睛。
溫瓷卻笑,複製他的語氣:“你覺得,我應該相信滿口胡言的男朋友,還是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像是被人赤.裸裸地扇了一巴掌,對盛憬言放話時多麼自傲,現在麵對溫瓷就有多狼狽。
“寶貝……”
“彆這樣叫。”溫瓷打斷他,那雙曾經裝滿愛意的眸子,全部填滿厭惡,“真的很惡心。”
怎麼會有人,口口聲聲喊著“寶貝”,卻將她當做隨意爭搶的玩物,一件打擊他人的戰利品。
“惡心?”兩個批判的字眼衝入耳間,盛驚瀾眸中閃過一片淩厲,“這七個月的相處,我花在你身上的時間和心思,你感受不到?”
“是,你當然會對我很好,不然怎麼進行你報複盛憬言的計劃。”
她臉上在笑,眸色蒼涼,“恭喜你啊盛驚瀾,你成功了。”
“我們都被你耍得團團轉。”
從蕭文琛到盛驚瀾,溫瓷突然就明白母親極端約束她多年的原因。
是她天真,才會相信絕情的浪子會為她回頭;是她蠢,才會一次又一次迷失在他精心鋪設的華麗陷進。
“溫瓷,你一定要這麼想我?”就因為聽到幾句違心之言,就把他幾個月的傾力付出全推翻。
到這一步,他還認為那些浮於表麵的好,可以掩蓋醜陋的初衷。
溫瓷質問他:“盛憬言為什麼找我?”
“年前,他曾在國外見過你。”那個他不想用的詞,是一見鐘情。
“你在見到我的時候,就知道我是他要找的人了,對嗎?”
“是。”
掌心被掐得生疼,溫瓷強忍著鼻尖的酸澀,發出沙啞的聲音:“你問我要不要在一起的那天,是因為盛憬言的三通電話,對嗎?”
“溫瓷……”男人喉結一滾,如含砂礫般難以啟齒。
她顫巍地咬住唇瓣,麵色決然:“回答我。”
舊事被揭穿,盛驚瀾無從辯駁,隻能認罪:“是。”
不輕不重的一個“是”字砸在心頭,溫瓷踉蹌後退,如斷翅的蝴蝶,從雲端跌落穀底。
昔日的甜蜜全部化作鋒利尖刀,剖開鮮血淋漓的傷口。
“溫瓷,你不能以偏概全。”盛驚瀾上前握住她胳膊,卻被溫瓷憤然揮開。
“彆碰我!”
她聲音倏地變尖銳,如驚弓之鳥,警惕地盯獵人所在的方向。但凡對方有一絲舉動,她便倉皇失措,“彆過來,求你。”
不要靠近,不要看見她滿身狼狽的樣子,給她曾經錯付的真心留下最後一絲尊嚴。
可盛驚瀾從不是甘心,他不顧溫瓷的抗拒,強勢逼近。
溫瓷驚慌逃離,身體一個趔趄,差點跌倒。
男人心尖一顫,向她投降:“好,我不靠近,你彆後退了。”
盛驚瀾停下腳步,拳頭攥得發白。
她滿眼抗拒與防備,像見到憎惡不已的仇人。
她恨他。
盛驚瀾忽然就讀懂了那個眼神。
溫瓷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走出盛家的,交織胸前的雙手緊緊去抓外套,卻仍覺渾身冰涼。
好冷啊,怎麼也捂不熱。
一陣涼風吹來,枯敗的落葉從眼前飄落,溫瓷仰頭望向無際的深空,夜色猶如深淵,一點一點將站在燈光下的她吞噬。
淚水逐漸模糊了視線,溫瓷抬手擦拭,手腕上的玉鐲映入視線。
她驀地摘下手鐲,卻在揚起的瞬間停住動作,將鐲子緊緊握在手掌,任由疼痛淩遲那顆輕信他人的心臟。
溫瓷回到公館,將摘下的鐲子放到梳妝台,視線所及之處,全是熟悉的畫麵。
他們曾經多麼親密,才會在盛驚瀾的房間裡留下這麼多屬於自己的痕跡。
因為他說:“你在家裡能享受的,到我這裡自然也不能缺。”
所以她穿的、吃的、用的,比家裡提供的有過之而無不及。
她曾以為,這就是愛一個人的表現,現在才明白自己錯得多麼離譜。
衣櫃裡成排的旗袍刺痛她的雙眼,充滿回憶的空間令她感到窒息。溫瓷把盛驚瀾打來的電話統統掛斷,帶上隻屬於自己的東西,關上那道門。
打過去的電話被拒接,盛驚瀾回到公館發現溫瓷已經離開,他找遍附近所有酒店,一無所獲。
他不得已聯係盛菲菲,讓她給溫瓷打電話。盛菲菲照做,卻跟他一樣被掛斷。
拳頭“砰”的一聲砸在方向盤上,男人臉色陰沉至極。
機場。
距離起飛的航班還有很久,溫瓷就一直坐在休息室等。
周圍的人昏昏欲睡,而她清醒無比。
溫瓷改了航班,在淩晨六點踏上回南城的飛機。
回到溫家第一件事,是把不屬於自己的一些東西全部打包,寄去了景城。
那些空掉的位置,正如她缺失的內心。
宋蘭芝因她提前回歸而感到欣喜,“舍得回來啦?”
“外婆。”她依戀地抱住老人,在對方看不見的地方發出哽咽的聲音。
“我的乖乖唷,這是怎麼了?”
“沒,就是……想你們了。”
老人輕輕拍撫著外孫女的背,滿是疼惜:“那以後就彆離開家這麼久。”
“嗯。”她低聲回應,“不會了。”
跌倒很疼,一次就夠了。
她又去見了溫茹玉,溫茹玉說話從不拐彎抹角,直接就問:“不打算回玲瓏閣了?”
溫瓷望著眼前的母親。
如果曾經的溫茹玉是帶刺的玫瑰,那麼現在的溫茹玉更像荊棘叢,堅韌、鋒利,對試圖靠近的一切事物充滿防備。
她口喊了聲:“媽媽。”
溫茹玉一怔,下意識蹙眉,眼裡透出陌生的詫異。
長大以後,溫瓷很少這麼喊她。
“這些年辛苦你了。”遇到蕭文琛,她才知道當年母親懷著怎樣的心情把她帶來這個世界。
“怎麼突然說這些。”溫茹玉顯然有些不適應,臉色也變得不自然。
溫瓷搖頭,臉上擠出笑:“玲瓏閣的經營理念跟我不合,我不會再插手玲瓏閣的事。”
“但是您放心,我不會再因此跟你發生爭執。”
“其他方麵,我會儘量聽您的話,也請您以後多信任我一些,不要把我當做不明是非的小孩。”
女兒的反應和改變是溫茹玉萬萬沒想到的。
溫瓷離開這段時間,宋蘭芝多次敲打過她,她的確打算克製收斂一些,但沒想到,溫瓷會先向她低頭。
不,這不是低頭,是談判。
溫瓷要自由,這本就與她曾經的觀念相違背。
無論如何,溫茹玉過不去心裡那道坎,無法就這麼輕易鬆口。
溫茹並不介意,甚至主動上前擁抱住充滿矛盾的母親,輕喃道:“媽媽,謝謝你啊。”
謝謝你小心謹慎保護我這麼多年。
知道溫瓷回來,高興的不止外婆和母親,甚至還有程叔:“阿瓷小姐,你上次出門大半個月,這沒過多久又出去大半個月,我還真以為你跟你媽媽置氣,不肯回家了。”
溫瓷搖了搖頭:“怎麼會。”
傍晚,蘇禾苗跟大學朋友在外麵聚餐回來,才曉得溫瓷回家的事。
“咦,阿瓷回來啦,正好。”蘇禾苗從購物袋拿出在商場購買的手工掛飾,跑去找溫瓷。
遠遠聽見院子裡傳來空靈鼓的聲音,蘇禾苗便知道是溫瓷,隻是不知道為什麼,以往她喜歡悠揚綿長的曲調,今晚聽起來卻讓人覺得難過。
走近了,蘇禾苗驚訝地發現,她在哭。
蘇禾苗慌張不已:“阿瓷,你怎麼哭了?”
溫瓷手持鼓槌,“沒事,剛剛看了一部很好哭的電影。”
“彆哭了。”蘇禾苗拎起手裡的掛飾,“給你看個東西。”
那是兩枚用毛線鉤織的星星,上麵嵌著黑色眼珠、粉線做腮紅,還有彎成一條弧的嘴,可愛又精致。
“這是我今天逛商場發現看到的,感覺很有意思,買了兩個,送你一個。”蘇禾苗把其中一個遞給她,“這個叫幸運星,祝你好運哦~”
溫瓷低頭看著手裡的幸運星。
她真的會迎來好運嗎?
“阿瓷,你在景城待這麼久,是不是在跟驚瀾哥談戀愛呀?”
聽到那個名字,溫瓷心頭仍是一震,不禁攥緊手裡的星星,胸口起伏加劇:“不是。”
“不是?哈,你休想騙我,菲菲說驚瀾哥都帶你去見家長了誒,見家長不就準備結婚了嗎?”蘇禾苗猜到這,誇張地捂嘴,“哇,你們不會真的要結婚了吧?”
溫瓷隻覺得頭疼欲裂,心裡很累,“不是。”
彆人見家長代表感情穩定,而她隻是盛驚瀾報複他人的工具。
蘇禾苗對此全然不知,拱手憧憬著美好:“就算現在不是,估計也快了,上周宋老師悄悄跟我說,你肯定談戀愛了,我還替你保密。”
“下次她們再問,我是不是可以承認了?”
“不要再說了!”溫瓷打斷她自以為是的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