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好不好,那都是各人選的。選擇不同,那自然結果就不同。
有些東西,不是羨慕,就能羨慕來的。
蘇若楠敢這般做,那是因為她身後有著無論她做什麼選擇,都會為她考量的爹娘,江省的娘家,便是她最大的憑仗。然而陳麗卻不行,陳麗家裡兄妹太多,可以說,陳家根本就沒考慮過她回城的事。
衛子英被蘇若楠支去了黃荊樹籠裡,她個子小,一鑽進去,就被樹蔭給擋了住,太陽再曬不到她。
躲在陰涼處,衛子英小手托著腮,烏黑眼睛留意起了剛才視線打望來的方向。
她可以肯定,先前真的有人在看她。
而且,那視線還陰測測的,讓她打心底裡發毛。
坡上沒有外人,忙碌的全都是左河灣自己的人。衛子英揪著眉頭思索了一會兒,眼珠子一轉,就將目光落到了呂婆子那邊。
要說整個左河灣,誰會用這種眼神看她,除了呂婆子,她再想不出其他。畢竟,朱標強姐弟吃槍子,多少和她有點關係。
勾著小眼睛觀察了一會兒,衛子英發現,這呂婆子在乾活之餘,竟還在暗戳戳打量背著孫子乾活的馮家媳婦。
這馮家媳婦,就是差點被朱標強偷走的乖寶的奶奶,她叫鄭娟,朱家姐弟吃槍子那天,她家男人和周柄貴還一起跑去西口市湊了熱鬨,回來後,兩人慷慨花錢,買了串鞭炮來放。
呂婆子在栽玉米秧子的時候,眼睛不在是鄭娟身上,便是在周柄貴媳婦身上,時不時,還會落到蘇若楠和陳麗這邊。
衛子英察覺到她打望的人後,心裡猛地打了個突。
剛才看她的人,肯定是呂婆子。
這呂婆子要乾啥,不會是惦記上她們幾家了吧?
嘶——
不行,得告訴媽媽。
衛子英想著把自己的發現,告訴蘇若楠,那邊呂婆子好像蹲累了,撐起老腿想要站起來。
可能是人老,站起來有點費力。偏她身邊乾活的四丫和五丫都沒看見,兩個丫頭都沒伸手扶她。
這好像惹到她了。
“死丫頭片子,沒長眼睛嗎,還不快點來扶我一把。”
“榆木疙瘩,眼睛這麼不會來事,還留著乾嘛,戳瞎算了。”
呂婆子罵罵咧咧,指著四丫和五丫罵。
卻在這時,呂家三丫駝著背,又背了一些玉米苗子過來。她手上還拿著把鋤頭,似乎是想背完這次,就和大人們一起去打窩。
剛走到呂婆子身邊,瞅著被老婆子罵得都縮起了脖子的兩個妹妹,她眼神微暗,順手把鋤頭立到了呂婆子的背後,然後背著背簍繼續往前走。
呂婆子在罵孫女,沒有注意到身後多了把鋤頭,她一罵就罵了一分鐘,這會兒功夫呂三丫已經背著苗子,走到了她媽呂大媳婦那邊。等呂老婆子罵人罵爽後,一轉身,腳一跨出去,就好巧不巧踩到了鋤頭上。
這一踩過去,前傾的鋤頭把子冷不丁,就猛地打了下來。
呂婆子再橫,那也是個不大靈活的老婆子,鋤把子一打來,她連躲都來不及,腦門上就吃了一棍。
“哎呦,哪個缺德玩意,在這裡立把鋤頭,這是想敲死人嗎?”一聲痛呼響起,呂婆子抬手撫住被敲的額頭,老眼一厲,張嘴就開始罵。
她這一罵,大夥可不就都發現了她的狼狽。
看著走個路還能踩到鋤頭,並敲中腦袋的老虔婆,附近栽苗子的人,嘴角猛抽了幾下,理都不理她,埋頭繼續乾活。
呸,這老巫婆肯定缺德事乾多了,不修德,被瘟神找上她了。
自己把自己敲到,活該。
呂老婆找了一圈,都沒找到那擱鋤頭的人,呸了一聲,罵罵咧咧下了山坡,似乎是想回村了。
黃荊樹陰涼處,衛子英看著那邊發生的事,小嘴微張,大眼睛來回在那把倒掉的鋤頭上,跟個沒事人一樣的呂三丫身上轉動。
衛子英心裡神奇的很。
她現在算是有點明白,為啥呂三丫又是放蛇,又是給那呂家幾口人吃蛇床子,還沒被發現的原因。
就像剛才,要不是她一直盯著呂婆子,誰會想到,那把敲呂婆子的鋤頭,是她放的啊……
衛子英在這裡驚奇,那邊,蘇若楠乾了會兒活,就不想乾了,她撫了把額頭上的汗珠,瞅了眼同樣沾了不少汗的陳麗,眸子微轉,嘴角微一上揚,往周桂那邊喊道:“娘,陳麗好像有些累著,我送她回去吧,正好也到了該喂豬的點了。”
被迫累著的陳麗,聽到蘇若楠的話,不可置信地抬起了頭。
旋即,她眼睛一闔,真的一副累著了模樣,坐到了地裡。
附近幾個乾活的媳婦,聽到這邊的聲音,都回頭瞅了瞅。見陳麗都在坐著乾活了,大家下意識就把蘇若楠的話當了真。
周桂夠著眼,看著兩個‘累’到了的兒媳婦,心裡怎麼想的彆人看不出來,嘴上卻在說道:“回去吧,你等會兒喂了豬,也彆來了,家裡還有一堆衣服沒洗,你去把衣服洗了吧。”
婆媳十來年,周桂哪會不知道蘇若楠葫蘆裡在賣什麼藥。
對於兒媳婦一到乾農活,就有各種借口這事,周桂已經是見怪不怪了。
反正家裡的活,也需要人打理。她乾不來外麵的活,乾家裡的活也一樣,在這上麵,周桂倒也看得很開。
至於陳麗……
周桂從頭到尾對她,就沒有任何指望。
因為,在她還沒進門時,她和老頭子就已經打了分家主意。
分家了,她和老頭子跟著老大過,陳麗是懶也好,勤快也罷,都跟她沒有關係,她愛怎麼樣,就怎麼樣……
“噯,那我們先回去了。”蘇若楠聽到周桂的話,眼角浮出笑意,喊了一聲陳麗,兩個女人帶上衛子英,就離開了坡上。
回到家,蘇若楠讓陳麗去喂豬,她自己則帶上衛子英,去了對麵吳家平莊子的青?林裡,然後麻利地割了小半背的馬鞭草回來。
回來後,她燒了一鍋水,把馬鞭草仔仔細細清洗乾淨。
清洗完後,她又找了一個簸箕把這草晾著,然後收拾出一家人的臟衣服,帶上衛子英,一起去了河灘,開始洗衣服。
“媽媽,剛才咱們弄回來的草,是乾什麼用的?”從頭到尾跟在蘇若楠身後的衛子英,全完看不懂她媽在乾什麼。
一堆野草,還得燒水來洗,這洗來有啥用。
“做曲子用,天快熱了,煮些醪糟來放著,你爸和你奶下工回家,也能喝上一碗。”蘇若楠利索地洗著衣服,一邊洗,一邊給衛子英解釋。
一聽到吃的,衛子英眼睛亮了:“什麼叫醪糟,好喝嗎?”
“好喝,不過你不能多喝,醪糟雖甜,但也醉人。”蘇若楠看著閨女眼裡的亮光,盈盈笑道。
衛子英小腦袋猛點:“嗯嗯,我不多喝,就嘗嘗味。”
“嘗也不能多嘗。”蘇若楠點了點小丫頭的鼻子,繼續洗衣服。
就像周桂說的那樣,蘇若楠乾不慣地裡的活,但家裡的事她卻是把好手,她會的東西,有些連周桂都不會。這是她嫁進衛家後,跟著衛老太學的。
而作為衛老太兒媳婦的周桂和張冬梅,卻都沒機會學到老人家的手藝。
比如,做黴豆腐,醃豆食,還有麥醬……
“媽媽,我知道在坡上的時候,是誰在看我了。”衛子英蹲在她媽身邊,洗著自己的小衣服,揪著眉頭道。
“誰?”蘇若楠動作微頓,問。
衛子英小嘴巴一抿,慎重道,“呂婆子,她不但在看我,還在看三柱她媽和乖寶她奶。”
“周柄貴媳婦和鄭娟?”這兩個名字,讓蘇若楠一瞬間警惕起來。
閨女和這兩家,可以說是間接讓朱標強落網的關鍵人物。娘家侄子侄女一起吃了槍子,莫不是呂婆子想給娘家他們出氣……
衛子英:“嗯,媽媽,我感覺呂婆子要做壞事。”
“英子,這幾天彆去溝子裡玩了。”蘇若楠眸子一緊,看了眼閨女,然後加快了洗衣服的動作。
呂婆子一出來,就把目光盯在閨女和周家、馮家身上,怕還真起了彆的心思,不行,晚上得男人和公爹商量一下。
前不久公公還向她和永華提過,讓他們防著點朱家和呂婆子,說朱家那邊怕是不會善罷甘休,而呂婆子必也有心思。
朱家和呂婆子使壞,他們這些大人倒是不怕,但家裡還有幾個孩子呢,朱家都敢乾出偷孩子的事,鬼知道那死了兒子和女兒的朱老頭子,會不會把主意打到孩子們身上。
蘇若楠洗著衣服,一洗就洗到了傍晚。把捶衣服的棒子插進木湧裡,蘇若楠挑上衣服,叫上衛子英就準備回家。
才走到河灘竹林處,便見上石灘壩的石階處,一個頭發蒼白的老人,杵著根拐杖,費力的在往石灘上走。
老人走的是真費力,腿腳看上去比衛老太還要不利索,一個石階,他楞是抬了好幾下腳,才踩了上去。
“表叔公,你怎麼過來了?”正要回家的蘇若楠,瞅著上石梯子的老人,眼睛一驚,忙不迭放下肩上挑的桶,跑過去扶住老人。
這老人眼睛有點不好使,盯著蘇若楠的臉看了好幾眼,才認清楚人。
“永華媳婦啊,老了,老了,眼睛不行,差點沒認出來。”
蘇若楠扶著人,一步一步往石梯上走:“表叔公你過來,怎麼不叫個人陪你一起來。”
這都七八十的人,就算要來左河灣看老太太,叫個孫子陪著不好嗎,一個人過來,萬一摔到了哪個溝溝裡,摔出個好歹怎麼辦。
“等不及了,他們都在地裡呢,等他們收工回來,不定得出事。”老人家撐著蘇若楠的手,邊走邊道:“永華媳婦,你趕緊去坡裡,把良峰和永華喊回來,早前,我瞥到朱家那嫁到你們左河灣的瘋婆子回東陽大隊了,這瘋婆子關門,也不知道和朱老頭說了什麼,我看到朱老頭離開了。”
“啥?”蘇若楠微怔了一下,有些沒聽懂這老人的話。
老人:“良峰不是讓我幫他盯著點朱家嗎,我看朱老頭子出門時,臉上的笑很滲人,他怕是要使壞。”
這一個人走來左河灣的老人不是彆人,正是衛良峰曾經向衛子英提過一嘴的,衛老太那位住在東陽大隊的老弟。
二月初,衛永民和陳麗事情爆出的那天,衛良峰曾去了一趟東陽大隊,找這個老人喝過酒。那頓酒的效果杠杠的,瞅瞅,老人家竟都顛顛的,親自給送消息過來了。
老人一提衛良峰,蘇若楠眼睛一蹙,立即明白了過來。
“自從朱標強挨了槍子後,朱老頭兩口子就不咋出來走動,今兒突然出來,我瞅著,怕是沒好事,叫你公公注意點。”
蘇若楠心裡有些不妙,扶著老人回到家:“表叔公,你先坐坐,我去坡上喊永華和爹。”
“陳麗,這是東陽大隊的表叔公,你化碗糖水給表叔公喝,我去坡上一趟。”蘇若楠端了根板凳,讓老人家坐下,然後麻利地去了坡裡。
才嫁進來的陳麗,不認得這個表叔公,笑了笑,去廚房化了碗糖精水給老人家,然後便開始燒火煮飯。
這個年頭,白糖精貴的很,倒是這種糖精便宜,一兩毛錢,就能買到一小包。這種糖精甜是甜,但卻屬於工業糖,吃多了對身體不好。但農村人,誰管對身體好不好啊,嘴巴裡能偶爾吃到點甜味就不錯了。
陳麗在廚房煮飯,似乎有些忙不過來,見衛子英坐在門檻上發呆,想了想,喊道:“英子,進來幫二嬸燒火。”
“啊,我,我燒火。”正在想著事情的衛子英,聽到陳麗的話,有點沒反應過來。
讓統統燒火……
可統統沒燒過火啊!
算了,燒吧……
天天見爺和奶燒火,她眼睛已經會了,燒兩次,應該就能熟悉了。
衛子英甩著小腿,翻過高高的門檻,小屁股坐到灶台下的板凳上,開始笨拙的燒起了火。第一次乾這種活,衛子英燒火燒得很不好,一汪汪的濃煙,從灶口飛出來,沒過一會兒整個廚房都飄起了白霧。
煙氣熏人,熏得衛子英眼睛發澀。
偏小家夥還就犟上了,鼓著小腮幫,拿著笨重的火鉗,一直在灶裡撥弄。
“英子,你都三歲了,咋還不會燒火呢,把灶裡的柴往兩邊撥弄開,彆堵著灶心。”同樣被熏得眼睛疼的陳麗,切菜的時候,抽空往灶下麵看了一眼。
“這是乾啥呢,燒房子啊。”
陳麗話剛落,廚房門口就響起了周桂的聲音。
周桂瞅著都快被濃煙給淹沒的廚房,咳嗽了幾聲,然後冷瞥著做飯的陳麗:“陳麗,英子火鉗都拿不穩,你讓她燒什麼火。”
說著,周桂大步走到灶台下,取過衛子英手上的火鉗,利索得往灶裡撥弄了兩下。
燒火也是講技巧的,衛子英燒的時候,那火要死不活,就是旺不起來,這換到周桂手裡,兩下薅下去,火苗就噗嗤一聲,變成了明火。
“沒啊,就是忙不過來,讓她照看下火。英子都三歲了,屋裡的事也該學了,我這不是在教她嗎。”陳麗不以為然,忙著手裡的手,似乎一點都不認為讓衛子英燒個火,有什麼不對。
農村的小孩,哪家不是三四歲就開始學屋裡的事的。
陳麗的話,讓周桂心裡有點不得勁,一把將衛子英抱開,慍惱問:“你三歲的時候,有幫你媽燒過火嗎?”
灶台後麵堆了那麼乾柴,讓小孩子燒火,萬一火星子躥出灶,把擱一旁的柴給點著了,那還不得把屋子都燒上啊。
就算是農村的娃,沒個五六歲,大人也不敢讓他們燒火,就擔心他們會燒到房子,這陳麗是什麼意思,她和若楠都這當奶當媽的都不急,咋她倒是急起來了。
陳麗完全不知道周桂生氣了:“那哪能一樣啊,我家哥哥姐姐多,用不著我燒火。”
“合著你沒燒過火,現在卻讓英子燒起來了,你不待見英子,直說就是。”周桂氣怒地哼了一聲:“我和她媽還活著呢,咱英子,用不著你來教。”
這明顯帶著情緒的話一出,陳麗這會兒終於發現,周桂生氣了。
才進門的媳婦,刹那間局促起來,她尷尬一笑:“媽,我不是那意思,就是讓她幫我看看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