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桂:“行了,有沒有那意思,你自己心裡清楚。”
周桂對陳麗有偏見,耐心自然的就不多,隨著相處時間變長,這種情況愈發多了。這種不耐煩,一般都是出現在她對幾個孩子的指手畫腳上。
才進門多久啊,就開始發牢騷了。
說誌勇和誌輝花在上學路上的時間太多,都幫不了家裡什麼忙,彆家七八歲的孩子,哪個每天不都要割上一背豬草的,就自家這兩個,乾活不見他們,隻有吃飯的點才會看到人。
如此還不算,還說三歲的英子耐不住性子,見天往溝子那邊跑。
她一個新進門的二嬸,哪來那麼多事。
幾個孩子又沒讓她養,她和若楠都沒說啥呢,她倒是管得寬了。
兩婆媳廚房裡的對話,很自然地傳到了院子裡,從山坡上回來的蘇若楠兩口子和衛良峰,都蹙著眉頭往廚房裡瞥了眼。蘇若楠心裡有些不舒服,張了張嘴,想說什麼,但忽地想到公公婆婆的打算,便又歇了聲,轉身進廚房,把衛子英給喊了出來。
而衛良峰心裡,則是考慮起了建房的事。
兩兄弟已經成家,感情再好,也耐不住人心磋磨。瞅瞅,這才沒多久,家裡就隱隱在彆苗頭了。
算了,算了,該分就分吧。
他和大哥當年也是一結婚,就分的家,如今兩家和和氣氣,比那些住一個屋簷底下的,不知好了多少倍,永華和永民也分吧,這樣,以後他就是埋進了黃土裡,他們啊,都還能是兄弟。
廚房氣氛有些尷尬,衛良峰心裡揣著事,和從東陽大隊過來的表叔公說起了話。
當聽表叔公帶過來的消息,衛良峰和衛永華心裡咯噔一跳,都和先前蘇若楠一樣,生出了不好的感覺。
“永華,你快,快去甘華鎮接誌勇他們。”衛良峰揪著眉頭想了一會兒,似想到了什麼,他眼睛赫然一睜,慌張喊衛永華。
剛才兒媳婦說了,呂婆子上山坡,眼睛跟個賊似的,一直在打量自家和周、馮兩家。
現在表叔又來說,呂婆子去了東陽大隊,朱家那邊在呂婆子離開後就出了村,這姓朱的死老頭,莫不想趁農忙報複他們幾家。
說起來他們三家眼下就隻有三個人不在村裡,一個是周柄貴的兒子周大柱,另兩個就是自己的孫子。
這三個孩子都去了學校,周大柱在幾個大隊聯合建辦的學校讀書,來回得翻上兩座山,而自家的兩個孫子,則在鎮上讀書,路程也不近,這姓朱的若弄他們幾家,就隻有朝這三個孩子下手,不行,得快點……
屋簷下,把衛子英抱出廚房的蘇若楠,聽到公爹讓男人去接雙胞胎,刹那間明白過來什麼,她眉梢忽地蹙起,把衛子英往地上一放,連忙道:“我和永華一起去。”
說著,她不等衛良峰再交待,拔腿就往河灘下走去。
“孩子他爹,你還等什麼,快點。”蘇若楠雖然是用走的,但速度卻莫名的特彆快,這才兩句話功夫,她竟已快走到竹林。
“爹,我先去了。”
衛永華隻是不愛說話,並不是傻,衛良峰緊張的神情,和媳婦一句話都沒說就慌張離開的態度,讓他知道事情的緊迫性。
他衝衛良峰說了一句,抬步就往蘇若楠追去。
廚房裡,聽到衛良峰話的周桂,剛跨出廚房,就見自家兒媳婦的身影已經沒進了竹林裡,而她兒子,就這會兒正快跑著在追兒媳婦。
周桂:“……??”
兒媳婦的速度,什麼時候這麼快,剛才還聽到她的聲音在門外,眨個眼,就看不到人影了。
被媽媽擱到地上的衛子英,也同樣疑惑的很。
她媽的速度,好嚇人哦……
她是怎麼做到,十幾步就躥進竹林裡的?
嗯嗯……統統的媽媽有問題,而且問題還大了。
夫妻兩離開,傳消息過來的老人,看著院子下麵的左河,道:“朱老頭子年輕那會兒,走街串巷,三教九流都有結識,大侄子,隻有千日做賊,沒得千日防賊的理,要是不能一下摁死這朱老頭,以後,怕是有得煩了。”
衛良峰眉頭緊揪:“表叔,等會我讓永民去東陽大隊那邊,給表弟說一聲,你今晚就彆走了,咱爺幾個喝兩杯,你先坐坐,我去找一下我大哥。”
老人家的話,讓衛良峰心裡一突,旋即起身,去坡上找衛良忠。
這會兒已經到了下工的時候,坡上乾活的村民都在收拾農具,準備回村了。衛良峰找到衛良忠,把自己的事給他說了一下。
“哥,咱不是一直找不到姓朱的把柄嗎,這次他若真起了歪心思,咱們不如釜底抽薪,把這狗日的一下子摁死得了。”
衛良峰說完話,拔了口煙,惡狠狠地說道。
衛良忠沉著眼,瞅著動了真格的兄弟:“你有啥打算?”
衛良峰:“去瞅瞅呂瘋子有沒有在呂家,問問她出村沒,她若是說沒出村,那老表叔送過來的消息,恐怕就是真的,將計就計,讓周柄貴帶周家兄弟去渾山小學,再讓永治帶些人去甘華鎮,兩邊行動,我就不信捉不了他現成。”
衛良峰在過年前得了衛老太的提醒過後,就一直在暗暗琢磨著,要怎麼樣才能把朱老頭送去給朱標強做伴。但耐何,公安辦案講究證據,朱老頭以前販賣人口的事,都是舊賬,想捉住他的尾巴太難了,但這次卻不一樣,隻要能捉住他在乾壞事,這鬼老頭必然跑不掉。
衛良忠:“行,你先彆聲張,我來安排。”
說罷,衛良忠抖了兩下煙鬥,轉身就往周柄貴四兄弟走了去。
他不知道怎麼和周家四兄弟說的,這幾兄弟聽完他的話,臉上頓時憤怒一片,然後丟開手上的活,順手把挑糞用的扁擔抽出來提在手裡,就往渾山奔了去。
周大柱上學的學校就在渾山,渾山以前是棒老二的窩,棒老二被消滅後,荒了一些年。直到幾年前,幾個大隊看孩子們讀書難,乾脆一商量,把以前棒老二住的房子,給修整了一下,在那裡弄了個小學。
渾山這地方,正好在幾個大隊的最中央,學校建立在這裡,各大隊的孩子上學,也就不會遠得遠,近得近了。
周家兄弟氣勢洶洶的離開,衛良忠又轉道,走到呂大田兄弟旁,狀似為難的說:“大田,你老娘去哪了?先前我看到她也上工了,這要計工分了,她咋不在了。要是人不在,大勇可不會給她算工分。”
“不知道啊!”呂大田聽衛良忠問起老娘,夠著眼睛四處看了一下。
“大丫,你有看到你奶嗎?”呂大田看了一圈都沒找到人,回頭問乾完活,帶著幾個妹妹,準備去趁天黑再去割點豬草的呂大丫。
呂大丫搖頭,怯怯說:“沒瞧見。”
一旁,同樣要去割豬草的三丫眼睛一轉,突然開口:“我先前回去給豬喂食的時候,見奶出村了。”
衛良忠:“出村了?她幾點走的,去哪了?”
呂三丫:“看方向,該是去舅公家了。”
“啥,還去東陽大隊?”呂大田聽老娘去了東陽大隊,心裡頓時不舒服起來。
他們老呂家被朱標強害得這麼慘,就差沒被溝子裡的人喊打了,老娘竟還要去和舅舅走動。
她就不怕再沾上點啥事?
“去了東陽大隊啊,看來她應該是沒做多少活,大勇,等會給呂婆子記兩個工分就成。”衛良忠裝作隻是順口詢問的樣子,問完就走了。
等走到自家婆娘張冬梅身邊後,他壓低聲,衝張冬梅道:“孩子他娘,你現在回村去,看看呂婆子有沒有在家,在家的話,問一下她,下午都乾了啥。”
張冬梅不明所以:“咋了?”
衛良忠小聲,將老表叔發現的事,給自家老婆子講了一下。
張冬梅一聽,整個都木了。
“這姓朱的是想乾啥呢,當我老衛家沒人嗎?呸,她敢動我老衛家娃試試看,老娘削不死他。”張冬梅低低咒了一句,丟下手上的活,忙不迭就往溝子裡跑去。
一回溝子,張冬梅就麻利地去了呂家。
呂家的院子是關掩著的,呂婆子這會兒正坐在院子裡的石槽子邊,雙眼陰測測地耷著,也不知道在想什麼。
張冬梅眼睛一轉,往呂家院子裡喊了一聲:“呂婆子,你今天上工怎麼隻做了一會兒就走了,趙大勇都不知道該怎麼給你記工分。”
院子裡,想事情的呂婆子聽到張冬梅的聲音,掀起老眼,往半掩的門外瞥了瞥,道:“老了,身體不利索,沒乾一會兒就累得不行,隨便記吧。”
張冬梅聞言,側著耳朵聽了聽,聽呂家的豬叫的厲害,眼睛一亮,不經意問:“你家豬咋叫這麼凶,是不是沒喂啊,你在家咋也不喂喂,也不怕它們翻出豬圈,掉到茅坑裡了,你下午去哪了?”
呂婆子:“能去哪,回來就躺了唄。三丫喂過豬,那死丫頭可能沒喂好,我去瞅瞅。”
張冬梅聽屋裡的話,眼睛愕然一睜,然後停止了追問,拔腿,慌裡慌張就又往坡上跑。
完了,完了,朱家這一窩子心肝黑的龜兒子,這真把主意打到幾個孩子身上了。
死老婆子,屁得個躺了,她明明就去了東陽大隊,現在卻說躺了。
這麼喜歡躺,怎麼不躺到棺材板裡算了。
張冬梅心口緊懸。
老頭子在坡上給她說的事,怕是真的。不然這呂家婆子乾啥要撒謊,去東陽大隊,又不是什麼見不得人的事,乾啥藏著掖著,不讓人知道。
張冬梅心裡緊張得不行,在坡上找到衛良忠,把呂婆子在撒謊的事,告訴了自家男人。
衛良忠揪著眉心,狠著抽了口水煙,想了一會兒,轉身便去喊永治,讓他趕緊去一趟鎮上公安局,先報案。
*
天色已逐漸暗下,晚霞映落河麵,河風吹拂,兩岸柳絮飄飛。
坡上的人,已經全部收工回來。石灘上的衛家,衛子英站在院子外,烏黑的眼睛緊緊盯著溝子那邊出村的路。
衛家氣氛有些沉寂,久久見不到人回來,衛子英小眉頭揪出一個小包包,背著走回到院子裡:“爺,大爺,媽媽他們怎麼還沒回來?”
開春後,天就開始變長,冬天時衛誌勇兄弟上學是踩夜路走,但到了現在,他們卻能踩著天黑這個點,趕回家了。
前幾天,大哥、二哥,就是這個時間點回家的,可是現在,不但他們沒有回來,連去接他們的爸爸媽媽,也不見蹤影,莫不是路上真出事了。
小孫女的問題,衛良峰回答不上來,他狠狠拔了口煙,眼裡也浮起了擔心。
他側頭,看了眼收工後,就來他這裡一起等消息的衛良忠:“大哥,周柄貴幾個兄弟回來了嗎?”
衛良忠同樣擔心,道:“應該沒回來,要是回來了,你大嫂子應該會過來喊我們。”
說吧,他頓了頓:“老二,你和永民去溝子,給老三說一下,讓老三帶永民去路上接。”
衛良峰嗯了一聲,焦著眉,喊了一聲衛永民,便去了溝子那邊,想找衛良海幫忙。
衛家老一輩的三兄弟,要比膽大心細和聰明,衛良忠和衛良峰都比不過是聾啞人的衛良海,先前擔心驚擾到衛老太,所以兩兄弟一直都沒去給衛良海說這事,但現在卻不一樣,天都黑了,兒子媳婦孫子全沒回來,這一瞅,便知怕是遇上事了。
哪怕永治後頭去報警了,但沒接到確切的消息,他們依舊擔心。
所以,得讓衛良海和永民,去看看情況。
衛良峰到了衛良海家,因為事情複雜,比手畫腳了兩三分鐘,才給衛良海了解清楚情況。
衛良海得知自家侄孫出事,想都沒想,一轉身跑去柴房提了把斧頭,朝衛永民啊了幾聲,便急吼吼奔出了左河灣。
衛老太在屋裡,並不清楚外麵兩個兒子在商量啥,隻到幾聲啊啊聲,等她拄著拐杖出來,三兒子已經跑遠了。
“老二,你剛才在和老三說啥呢,他這是去哪了?”衛老太站在堂屋門前,夠著不大好使的眼睛,往黑漆漆的院子外瞥了一眼。
“沒啥,大哥剛才說,良山坡那邊有幾根很直的柏樹,他想弄回來晾兩年,等過了六十,就讓永華給他做壽棺。永民和永治下工後就去砍樹了,我這不是瞧著天黑了嗎,想讓良海也過去幫下忙。”衛良峰聽到老娘的問聲,抽了口煙,半真半假扯了個理由。
棺材又叫壽棺,有添壽的寓意。西口市這邊,人未死就準備棺材,並不是什麼忌諱的事。
好多人一旦過了六十,就會自發為自己預備棺材,有的為了做這口棺材,甚至還會在結婚後,就開始種樹。
衛良峰也不算亂說,年前,衛良忠就給永華提過這事,這會兒正好拉出來當借口,免得衛老太繼續追問。
“是該準備了,過兩年,你也該準備。說到這個,回頭等閒下來了,讓永華過來,給我那口棺材上個漆,再補一層桐油。”老太太聽後,指了指堂屋裡,那副獨屬於她的棺材。
“嗯,好,等他閒了,我讓他過來給弄弄。”衛良峰應下了這事,抽口煙:“娘,我先回去了,你吃了飯早點睡,山上有好幾根料子呢,他們怕是沒那麼快回來。”
說著,衛良峰抬腳,便準備回石灘壩那邊。
天已經徹底暗下,夜幕籠垂,幾顆略顯黯淡的星宿懸掛天空,衛良峰才走到竹林,便見左河灣和吳家平兩個生產隊中央的石墩子橋上,一道火光忽閃忽閃,在往左河彎這邊移。
衛良峰見到火把,腳步突然一頓,想也沒想,便一瘸一瘸的往石墩子橋走了過去。
剛走到過去,蹙眼一瞧,便見石橋上周柄毛腳步慌忙,急吼吼往溝子裡奔。
“毛子,咋樣,沒接到大柱?”瞧見去接周大柱的周家四兄弟,隻回來了周柄毛一個,衛良峰心裡一個咯噔,暗叫一聲不好。
完了,四兄弟出去,卻隻回來了一個,大柱怕是出事了。
“叔,快,快叫衛大伯幫個忙,通知一下溝子裡的人,讓大夥幫幫柄貴,去渾山找找大柱。”周柄毛一瞅見衛良峰,仿佛看到了救星般,忙不迭說道。
“你大伯在我家呢,快快,先去我家,路上給我說說,渾山那邊發生了啥。”衛良峰聞言,急忙道。
周柄毛噯一聲,轉道就往石灘子走去,垮出去幾步後,見衛良峰沒跟得上,又急忙退出來,一彎身,直接把衛良峰給背了起來。
“叔,我和柄貴幾個去晚了,大柱在渾山側麵,被人丟下了山。”周柄毛大口喘氣,焦急道。
衛良峰心裡一突,驚愕道問:“啥,誰丟的,看清楚了嗎?”
能這麼清楚知道大柱是被丟下了山的,那想必,大柱被丟前,應該有人看到。
周柄毛抹了一把額頭上的汗水:“吳家平生產隊吳偉的兒子瞧見了,我們趕去的時候,吳偉兒子在大柱被丟下山的地方哭,柄貴和柄棋,柄全,已經下山去找了,天黑,渾山側麵是以前棒老二拋屍體的地方,又高又陡,我擔心他們找不到人,所以回來,想讓村裡的人幫幫忙,一起去找找。”
幾個生產隊,在渾山讀書的小孩不多,隔壁生產隊吳偉的兒子,恰好就和周大柱一個班,他們去接人的時候,吳偉兒子在樹林小徑上哭得稀裡嘩啦,等他們一問,才知道原來是大柱被人給丟下山了。
丟人的穿著一套綠色軍大衣,頭上帶了個綠帽子,臉上蒙了塊綠布。吳偉兒子說,當時他在回家路上的那塊雷打石縫隙裡撒尿,聽到大柱驚呼,腦袋夠出縫隙,就瞅到外麵有個全身都綠的人,抱起大柱,然後猛地將他丟到了山下。
他當時嚇傻了,一下直到那個綠色的人走遠,他才恍恍惚惚回過神來,也好在吳偉兒子被嚇到,沒吱得出聲,不然,渾山上遭殃的就是兩個孩子了。
衛良峰聽周大柱竟被丟到了以前土匪棒子拋屍體的地方,頓時咒罵了起來:“狗日的,姓朱的太歹毒了,才八歲大的孩子,他怎麼就下得了手,他這是殺人,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