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裡九點的時候,衛永華兩口子回來了,她們回來的太晚,衛子英已經睡下了,今晚衛子英被她哥哥一包子貓眼晴,外帶一根斑竹的竹槍,給哄到了哥哥們的床上。
兩口子回來的晚,按說,除了衛家,應該是沒人知道才對,但誰知道,有的人心眼忒多,為了自己的事,甚至都能不睡覺,盯著衛家。
衛家堂屋裡的煤油燈才點亮,周大紅摸著黑,來到了石灘子這邊。
衛永華和蘇若楠這會兒正在一邊洗腳,一邊和周桂兩口子談衛永紅家的事。
周桂膝下三個兒女,真要說出來,唯有衛永紅的性子,像她和衛良峰,老大和老三,也不知道當初到底是哪裡教錯了,明明爹娘都精明得很,可偏兒子卻都木木訥訥一根筋。
當初衛永紅性子強,又會來事,到了結婚的年紀,上門來提親的卻沒幾個,好像都怕娶進門了,壓不住這個媳婦般。
後來劉大山她媽上門,楞是拿出她這些年私藏的積蓄,風風光光把衛永紅給娶進了門,來上門提親的時候,劉大山她娘什麼話都沒說,隻一句,一定要立得住。
好像她就是立不住,才會在那個家吃虧一樣。
衛永紅也沒讓這個婆婆失望,這才嫁過去幾年,就生生把家給分了出來。
可住的近,有些東西就是分出來了也斷不了。
這不,衛永紅嫁過去三年沒生,劉家老婆子又起幺蛾子,說讓劉大山和衛永紅把二房的孫子抱一個過去養。
而這會兒,衛永華和蘇若楠,就是在向周桂說這事。
“劉家這心肝太毒的,想讓咱妹子白給他們劉家養娃,啊呸,想得美,二嬸子,這事你可彆讓永紅妹子答應。”
屋子裡幾個人正說得起勁呢,周大紅也不知道在堂屋外聽了多少,冷不丁的插了句話。
外麵烏漆嘛黑,誰也沒想到,自家屋簷底下竟還有個人,她一出聲,可把屋裡幾個人給嚇得不行。
“周大紅,你做賊啊,半夜三更不睡覺,跑來我這兒乾啥,來就算了,還偷偷模模的,你說,這萬一我們把你當賊,一棒槌給敲死了,你冤不冤啊。”周桂捂著胸口,顯然是被周大紅給嚇得不輕。
周大紅:“二嬸子你又不是奶,我這麼大個人站這兒呢,難不成你還能認錯。”
周大紅嘴裡的奶,說的是衛老太。
衛老太眼神不大好,看人模模糊糊,總是認錯人,有時候天黑點,就直接認不出了,都能把人看成一棵樹。
周大紅拿衛老太打比喻,差點沒氣得周桂拎棍子打人。
周桂:“外麵黑不啦嘰的,你過來乾啥呢。”
周大紅嘿笑了一聲,跨進堂屋:“這不是知道永華回來了嗎,我來和她說說打家具的事。”
行啊,這女人簡直就是一個奇葩。
白天還遭了周桂一頓噴,晚上竟又上門了。
這波操作,簡直也是沒誰了。
周桂唬著臉,沒好氣地道:“我家永華沒空。”
一旁,蘇若楠見婆婆臉色不對,忽得想起春節婆婆去東陽大隊收賬那事,這一想起來,就立即笑眯眯地配合道:“大嫂,我家永華是真沒空,今兒在鳳平莊那邊,咱們接個活,要去隔壁鎮子,給個閨女打嫁妝,定金都收了,明兒咱們就得去了。”
就說,一屋處了十幾年,兩婆婦的默契,那都是不對眼,就能發揮的。
白天周桂還想著,讓兒子和兒媳婦找個借口去躥鄉,現在,蘇若楠就配合上了。
“啥,收定金了。”周大紅一木,訥訥道。
“這定金能退不,我大哥那邊急著呢,還有兩三個月,我侄兒媳婦就要進門了,當初媒婆就給那家姑娘說了,說我侄兒家有一套永華兄弟打的家具的,永華兄弟這要不能打,那我侄兒媳婦,不得沒了啊。”
“沒家具,你侄兒媳婦就沒了……”周桂冷瞥著周大桂:“為啥,你不會又借咱家永華,承諾了彆人什麼吧。”
周大紅一聽,臉上頓時浮出尷尬:“也沒承諾彆人啥,永華不是自家兄弟嗎,大哥家去提親的時候,我就順嘴一說,媳婦進門前,我會讓永華兄弟幫忙打家具……”
周桂一聽,嗬嗬笑了:“我就說,這幾天你做什麼天天纏上來呢,合著這事,還是出自你的嘴巴啊。滾滾滾,咱家永華可沒那閒工夫,去給你做人情。”
周桂說著,倏地一下站起來,推推搡搡把周大紅給推出了堂屋,周大紅前腳跨出去,後腳,蘇若楠就極有眼力,把大門給關了上。
關上了,還速度特彆快,把門閂給扣了上去。
“二嬸,二嬸,幫幫忙嘛,永華兄弟這裡不成,我回頭還不得被我大哥罵死。”屋子外麵,周大紅焦急的拍著門。
“有多大本事,撈多大活,你自個兒應承的事,自己想辦法去,你怕被你大哥罵死,怎麼不怕被我罵死。”周桂被周大紅的話,給氣笑了,懶得再理她,招呼了一聲兒子和兒媳婦,就進屋睡覺去了。
她這前腳剛進屋,後腳,在屋簷下吵吵嚷嚷的周大紅,就哎呦一聲,捂住了自己的臉。
隻見隔壁錢二媳婦穿著件鬆鬆垮垮的單衣,跟著個怨靈一樣站在屋門口,手上還捏著用來趕鴨子下河的竹杆子。
“大半夜的,你叫魂啊,再吵,信不信老娘再給一棍子。”錢二媳婦氣得不成。
他媽的,她正和男人造閨女呢,這死女人就跑到這邊瞎吼,嚇得錢老二都縮了回去,呸,這死女人敢耽擱她生閨女,她和她沒完。
周大紅被錢二媳婦抽了一棍子,正想吼回去,一轉頭,朦朦朧朧下,就瞥到錢二媳婦像鬼似的在盯她。
周大紅脊背一寒,啥話都沒說得出來,捂著臉,一臉害怕地跑下了石灘子。
一直跑到溝子裡頭,她才狠狠地鬆了口氣。
媽啊,錢二媳婦鬼上身還是怎麼著,剛才瞧著,咋這麼嚇人呢?
*
吵吵鬨鬨的一天,終於安靜了下去。次日,天剛剛亮,衛永華兩口子就出了門,去了隔壁鎮。
昨兒晚上,蘇若楠也沒算騙周大紅,她和衛永華的確接了活,去給隔壁鎮的一個磚廠做桌椅。
這活做的時間有點長,不定等到農忙了,他們兩口子都不會閒下來。
兩口子前出門,後腳周大紅又來了,不過這次,打發她的不再是周桂,而是隔壁的錢二媳婦。
錢二媳婦昨兒那把火還憋著呢,雖錢老二沒出問題,但興致都沒被嚇沒了,哪還能造人啊,周大紅一早就來嚷,算是嚷到炮台上,剛一開口,就被錢二媳婦噴的灰溜溜跑了。
周大紅請不動永華,沒辦法,隻能回娘家給她大哥實話實說,等中午她從東陽大隊再回左河灣,眼睛都紅紅的,顯然是沒討到好,不定在那邊受了啥氣。
又過了兩天,到了趕集日,天才麻麻亮,衛子英就起床纏上了周桂,說要和潘玉華一起去集上賣冰/粉。
昨兒下午,她和潘玉華搓冰/粉,搓了兩木桶鎮在水井裡,就等今兒拿去集上賣呢,紅糖水張荷花都給熬出來了,並且說了,今兒張荷花陪她們一起上集。
張荷花和潘宏軍很寵孩子,潘玉華乾的這些事,在彆的大人那兒,可能都會覺得是不務正業。但潘宏軍兩口子,卻很支持潘玉華搗鼓這些,愛屋及烏,連帶著,衛子英這個跟著潘玉華一起搗鼓的小丫頭,他們也喜歡得不行。
潘宏軍甚至還幫著衛子英賣了大半年的鞋。
周桂是知道孫女在搗鼓冰/粉的事,自留地上那幾窩冰/粉苗子,還是她幫著打理的,不然,就衛子英這種下去,就撒手不再管了的,那幾根苗苗能活得了。
她就覺得,孫女這是在瞎搞。
賣冰/粉……嗬嗬,這不要錢就能吃進肚子裡的東西,誰願意買啊。
周桂不想打擊衛子英,今兒也沒啥事,見衛子英想上街,便收掇了一下,準備陪她一起去,衛良峰也想去瞅瞅小孫女是怎麼賣冰/粉的,拄著拐杖,慢悠悠跟在他們身後。
一家人在溝子裡和張荷花母女彙合,然後張荷花挑上那兩桶鎮好的冰/粉,讓周桂幫忙背上幾個碗和一張小桌子,外加兩三根小板凳,就去了集上。
他們出發的早,到了甘華鎮太陽才爬上山。
潘玉華經常跟著她爸上街賣鞋賣帽子,知道哪個地兒最適合擺攤,她帶著幾個大人,七拐八拐,把地兒給定在了收購站和供銷社的中央地段。
這是衛子英穿越過來大半年後,第四次來甘華鎮,第一次是來鎮上縫針,第二次是拆線,第三次就年初三那回,這第四回再來,小丫頭就跟那小老太太一樣,一來就坐到了旁邊的石墩子上,不動了。
那規規矩矩坐著的樣子,把跟著來的周桂和衛良峰,看得一呆一呆,都不知道她這是咋了。
潘玉華看著衛子英這樣,噗嗤一笑,轉頭對衛良峰和周桂道:“二爺,二奶,英子初三來趕集,被大家的背簍擠到了。”
周桂一聽,腦子裡頓時就放出小丫頭被背簍擠得小臉皺巴巴的樣子,也不知是哪裡觸到了她的笑點,她嗬嗬一笑,:“英子,你不會以為先找個地兒坐著,等會大夥就擠不到你了吧。”
“嗯,我都坐到邊邊上了,肯定擠不到我了。”衛子英點頭。
周桂抽抽眉頭,不想打擊小孫女。
這趕集日,是大夥湊堆的日子,就算沒啥要買的,也會上街來瞎逛一下,鄉下人嘛,走到哪都少不得背簍,人多背簍多,彆說邊邊角角,就是小丫頭坐到了彆人的大門前,也是有可能會擠到的。
“行吧,先坐著,等會兒要擠到了再說。”說著,周桂就幫著張荷花和潘玉華撐攤子。
等著她們把攤子撐起來,街上的行人,也陸續多了起來。
冰/粉雖是西南這邊獨有的東西,但並不是什麼稀缺玩意,大家夏天想吃冰/粉,多是去山上薅點野冰/粉,拿回來搓。
冰/粉是沒有味道的,洗出來後,看著跟果凍差不多,軟軟滑滑,一吸溜就能入喉,再配上點熬的紅糖,味道清涼又爽口。
整條街上,賣冰/粉的就衛子英他們這一家,大夥看見了都稀奇的不行。
因為,整條街都沒有賣這東西的,而且這東西,還不算是不能賣的玩意。
潘玉華很會定價,五分錢一碗。
這年頭,雖然大家都窮,但五分錢卻還都掏得出來,當第一人,因為太熱,口渴時買了一碗冰/粉,後麵冰/粉就好賣了。
賣到最後,兩桶冰/粉竟然全賣完了。
賣完的時候還特彆早,不到十一點,而一開始坐到石墩子上的衛子英,被過路人背簍撞來撞去,也坐不住,乾脆甩著小胳膊,幫著潘玉華一起收錢。
老實話,今兒賣冰/粉,周桂和張荷花是吃驚的。
在她們看來,這冰/粉有啥好賣的,想吃了,去山麵薅點野生的冰/粉籽,搓一搓不就有了,不要錢就能吃的東西,誰要買啊。
結果……她們想都沒想到,不但有人買,而且買的還特彆多。
瞅瞅,兩大桶呢,竟這麼快就賣完了。
兩個大人驚喜的不行,而衛子英和潘玉華,則數起了她們的小錢錢。
兩姑娘為了方便數錢,收錢的時候,就把錢給弄得整整齊齊的,這會兒數起來,都快得不行。
數完後,衛子英小眼熠熠發亮,不可置信地說:“五塊,我這兒有五塊。”
哇,那兩桶冰/粉,竟這麼耐賣,她手上就有五塊,再加上玉華姐姐手裡的,怕不得都有十來塊了。
潘玉華:“六塊八,一共十一塊八,小英子,咱掙錢了……”
十一塊八的數,直接砸得衛子英暈乎乎。
她忙活大半年,存款都才剛剛三十塊,今兒半天不到,竟就掙了這麼多。
雖然這錢還有一半是玉華姐的,但衛子英還是高興得眯起了眼睛。
周桂和張荷花聽到兩閨女報出來的數,搬著手指頭算了算,也驚呆了,一直到收攤,兩個人都沒能回過神。
“奶,奶,我要吃包子,包子。”收完攤,衛子英眼睛一轉,就瞅到了旁邊的一家包子店。
今天掙錢了,必須犒勞犒勞自己。
“行,你自己給錢。”周桂從震驚中回過神,稀疏眉頭一揚,高興道。
看來老太太和老頭子還真沒看錯,他們老衛家啊,不定最後,英子才是那個最有出息的。
瞅瞅,這身高還沒到她的屁股呢,掙的錢,就一次比一次多,自家孫女和潘家閨女這腦袋瓜,是怎麼長的,咋就這麼厲害呢。
剛才他們算數,那麼多錢,她兩竟一次就數過來了,數完了,還能馬上加出來。
她和張荷花兩個,都要搬著指頭算算,才能算出來呢。
衛子英得了周桂的話,眼睛彎彎眯起,甩著小胳膊就去買包子。
衛子英不習慣吃獨食,買的時候,家裡每個人都買了,還給潘玉華買了一個,全是肉包子,買回來她也沒吃,準備提回家等晚上哥哥們放學回來了,再蒸熱了吃。
買好包子,衛子英跟著周桂逛了一會兒街,然後就準備回家了。在回去前,周桂去供銷社,稱了一斤紅糖。
這賣冰/粉的攤子,是潘家閨女和孫女一起搗鼓出來的。周桂看張荷花剛才那意思,似乎是沒想插手丫頭們的事,既然潘家都不插手,那老衛家自然也不做那逗人嫌的事。不過,一碼歸一碼,這次紅糖是潘家熬,那等下個集市的時候,配冰/粉的紅糖,就得自家熬。
她看過小孫女的冰/粉籽,要是量都和今兒一樣,怕得賣上四五次才能賣完,回頭,就一家出一次紅糖,讓小丫頭們慢慢賣。
今兒趕集日,街上人多,因著甘華鎮下的各個村,都還沒通電,公社的廣播喇叭還沒辦法傳遍整個甘華鎮,公社這邊就習慣了趁趕集日,用廣播喇叭,向各個生產大隊,通知事情。
今天也一樣,一個上午,公社的廣播喇叭都在叫,提醒著大家注意給莊稼施肥,還有防蟲。地裡的事說話了,公社喇叭裡,一陣音樂之後,突然傳出了另一條通知。
這條通知一出,集上的人頓時沸騰了。
隻因為,剛才那通知竟是讓各生產大隊,於六月初九這天組織隊裡的成員,到公社來觀看人販子判決執行的事。
甘華鎮人販子這事,從去年朱標強偷小孩後,就一直沒有消下去。
原本大家也快忘了這事,可後來左河灣那邊又出事了,朱家更是被一鍋給端了,據說整個朱家,除了那在礦上上班的朱老大家,連朱家女婿都牽扯進了這個案子裡。
後來這些人,都被公安抓了,但抓到人販子後,卻一直沒有下文,不想這麼久過去,公社竟又有消息了。
判決執行……
這是啥意思,難不成,朱老頭沒和他兒子女兒一樣吃槍子,反而要在鎮上公審。
太專業的術語,農村人聽得懵懵懂懂。
倒是衛子英和潘玉華聽明白了,執行,還是在公社執行……
這朱老頭和呂婆子的判決怕是下來了,而且還是和朱標強姐弟一樣的。
不過奇怪,為啥這次執行是公社,而不是在市裡,朱標強姐弟當初就是直接在市裡執行的,咋這次換地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