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二媳婦驚呆了。
她覺得自己可能想多了,孩子若不是永民的,陳麗怕是早就被二嬸子給撕了。
但瞅著坐在堂屋裡,一直板著臉,都不進屋瞅瞅的周桂,她又覺得,她可能沒猜錯。
錢二媳婦坐立不安,眼睛暗戳戳往周桂身上瞄。
周桂來了新房子這邊,除了在廚房燒了鍋水,就再沒動過,中午的時候,她甚至還回老宅那邊去吃了一頓飯。
錢二媳婦看得明白,二嬸子吃完飯後,好像是不想過來了,是衛永民坐不住,去請的……
錢二媳婦:“……??”
不正常,二嬸子的反應有問題。
有些事,經不得細想,這一想,錢二媳婦就發現問題了。
對陳麗,不止是周桂,是整個衛家態度都有些不同尋常。
按說,這陳麗生孩子,張冬梅和衛老太怎麼著也要瞧上一眼的,但是現在都快下午了,除了周大紅過來坐過一會兒,衛老太和張冬梅連問都沒問一下。
還有衛永民……
陳麗生的這麼艱難,他卻聲都沒吱一下,仿佛是被嚇失了聲,楞楞地看著院子外。
這衛家人的反應……
媽啊,她發現大秘密了。
不行,等會兒得睜大眼睛瞅瞅,一定得瞅清楚。
錢二媳婦心裡揣著事,也不去忙自己的活了,乾脆坐下來,和周桂一起等著陳麗生孩子。
陳麗這孩子生的不容易,出血有些多,中間還因為孩子一直出不來,被鍋子頭他娘側剪了一刀。
這一刀下去,差點疼得陳麗暈了過去,一直生到下午四點過,孩子才出來了。
生下來的小孩子,是先現臀位,也叫臀生,一出來,雙腿就翹得老高,這也是為啥陳麗生的這麼艱難的原因。
“是個帶把的。”鍋子頭娘看著小孩子的腿,道:“我接生半輩子,還是第一次看到屁股先現的,這小孩子看著好像沒問題,陳麗,回頭拿塊布條,把這娃的腿給綁上一段時間,應該能糾正回來。”
臀生並不會影響小孩腿部發育,隻是剛出生時,腿型會有些異於正常出生的小孩,這腿型得靠大人糾正,要是一直放任不管,腿就極有可能長歪。
陳麗滿頭大汗,虛弱地應了一聲。
鍋子頭娘見狀,沒再說啥,朝外麵喊了一聲,讓周桂端盆水進屋,她給孩子洗洗。
可周桂在聽到小孩哭聲後,騰地一下站起身,看都不去看一眼,迫不及待就走了。倒是錢二媳婦想看個究竟,聽到要水聲,忙不迭打水進屋。
進屋前,錢二媳婦看了一眼衛永民,發現衛永民在聽到孩子哭聲後,眼睛竟泛起了紅。
錢二媳婦一見到衛永民這神情,心裡咯噔一下,覺得自己猜中了。
她神色一驚,同情地往衛永民頭上瞟了兩下。
這頂有顏色的帽子,可真特麼大,野種都給弄出來了。
“怎麼是你端水進來,周桂呢?”鍋子頭娘抱著新出生的孩子,奇怪地看著端水進來的錢二媳婦。
“有事先走了。”錢二媳婦把水放到桌子上,伸手就把鍋子頭娘手裡的孩子抱了過來:“我瞅瞅這孩子。”
孩子一接過來,錢二媳婦眼睛就定在了孩子臉上,看了一會兒,錢二媳婦也不知道看出了啥,臉色一變,暗啐了一口,轉手就嫌棄地把孩子塞回了鍋子頭娘的懷裡。
“嬸子,我還有事,先走了,你忙完也走吧。”
媽的,晦氣……
陳麗這個娼婦,還真特麼給永民帶了頂帽子。
難怪二嬸子那麼不待見她,這要換成是她,她非撕了她不可。
這新出生的小孩子,通身上下就沒一點像衛家的。衛家從上到下,全都是雙眼皮,大眼睛,連娶進門的幾個媳婦都是雙眼皮的,結果現在,陳麗卻生了個單眼皮的娃。
永民是雙眼皮,陳麗也是雙眼皮,這單眼皮的娃怎麼生出來的。還有耳朵,大耳垂是衛家人的標誌,結果這個野種,卻沒有耳垂……
這個孩子,根本就不是衛家的種。
狗日的娼婦,真想扇她兩巴掌。
錢二媳婦心裡一邊罵,一邊往家裡去,留下來收拾殘局的鍋子頭娘,剛把小孩子弄乾淨,一轉頭,就見陳麗竟暈了過去。
鍋子頭娘一驚,忙不迭湊近看了看。
給人接生過不少的鍋子頭娘,瞥見陳麗那不大正常的臉色,和有些喘不上來氣的樣子,心裡一個咯噔,連忙往外大喊。
“永民,永民,趕緊的,你媳婦情況有些不好,快點,快點去把閔大夫背過來瞧瞧。”
外麵,正陷在自己情緒中的衛永民,聽到鍋子頭娘焦急的喊聲,思維刹那間回攏,他赫然抬頭,雙腿有些發軟的衝進房裡,然後直勾勾地盯著陳麗。
“看什麼看呢,你媳婦情況不大好,趕緊去把閔大夫背來瞧瞧。”鍋子頭娘見衛永民發愣,一巴掌拍到衛永民的背上,讓他搞快些。
衛永民回神,神情複雜地看了一眼暈迷中的陳麗,然後轉身跑出家,去吳家平那邊背閔大夫。
十幾分鐘後,閔大夫就被衛永民背了過來。
這會兒,整個左河灣的人,都知道陳麗生完孩子情況不大好了,連在家裡剁豬草喂的潘玉華都聽到了消息。
潘玉華蹙著眉,往石灘子那邊看了一眼,便又繼續乾自己的活。
事情發展,又生子變化。
上輩子,陳麗是在醫院裡生的孩子,生完孩子後,沒聽說她哪裡不好,如今在家裡生卻出了事。
她重生回來不過一年,身邊就發生了這麼多變化,那以後的事,是不是也能改變。
那個一身正直,一眼相見,就耀了她眼的男人,是否也能擺脫他早死的命,還有她的女兒……
想到那個隻在自己身邊長到兩歲,就被人拐走的女兒,潘玉華烏黑的眼睛裡劃過沉痛。
那是她上輩子一生執念,到死都放不下的執念……
這輩子,這個女兒,還會來嗎?
*
陳麗情況不好,回家後的周桂聽到消息,微楞了一下,到底是硬不下心腸,裝了五六個雞蛋,讓衛誌勇送過去。
到了傍晚時,新房子那邊傳出消息,說陳麗生孩子傷了身,以後不能再生了。
這消息一出,覺得自己猜中了的錢二媳婦,心裡頓時快活起來,高興地暗叫了一聲活該。
罵的時候,同時又唏噓得不行。
永民完了……
這個媳婦要是不丟,以後就都得給彆人養龜兒子了。
這個消息讓錢二媳婦高興,卻讓周桂心裡堵得不行。
不能生,不能生……
永民這缺心眼的,以後不就沒有自己的孩子了?
想到這,周桂心口的氣,磨不開了,眼睛都泛了紅。這會兒就算是衛子英奶奶前,奶奶後,一直在她耳邊喊,她心裡都堵得慌。
她老衛家沒做過什麼缺德事啊,怎麼就攤上這種糟心事呢……
衛子英一直關注著她奶,見她奶這神情,頓時知道奶又開始亂想了,轉了一圈,發現身邊沒啥好哄她奶的,小嘴巴一抿,跑進廚房,搭著小板凳,從碗櫃裡把她三爺送過來的蜂蜜罐子抱出來,想兌點蜂蜜水給周桂喝。
在廚房搗鼓了一陣子,衛子英搖搖晃晃,端著大半碗蜂蜜水走到堂屋口:“奶,喝糖水,喝了就不苦了。”
心裡堵得慌的周桂,聽到小孫女的聲音,歎氣回神,然後一抬眼,就看到衛子英給她端了一碗水過來。
周桂勉力一笑,接過水,小喝了一口。
水一進喉嚨,便知道這是蜂蜜水,她抬眼,看著滿臉擔心的小丫頭,伸手,把衛子英撈到懷裡:“奶不苦,奶一點也不苦,奶有英子在,苦啥苦,不苦。”
說到不苦的時候,周桂眼睛又往新房子那邊瞥了瞥。
看過去時,見衛永民背著閔大夫從房子裡走出來,周桂眼神緊緊一閉,端起來碗,咕嚕幾下把蜂蜜水喝光了。
罷了,以後他是好是歹,都是他自己選的……
反正她比他早死,就算他過得再糟心,等她兩眼一閉,就都看不到了。
喝完水,周桂起身,抱著衛子英進了廚房,然後生火開始煮晚飯。兒子再糟心,日子也得過,也不知是不是太堵心,周桂今兒準備給家裡人做頓好吃的。
她先是在存乾貨的壇子裡,摸了一點曬乾的菌子和乾木耳出來。
這些菌子和木耳都是在山上采的貨。
西南這邊青?(gang一聲)樹很多,還特彆硬,這種樹一旦受了潮,就容易長木耳和菌,剛入夏的時候,農村人都喜歡進林裡采些回來晾乾放著。
把菌子和木耳摻水泡到碗裡。她又拿起菜刀,在灶上割了一塊熏臘肉,然後燒水洗乾淨,並剁成肉沫。
弄好肉,又轉身在淹菜的壇子裡,摸出個大頭菜,接著把大頭菜也給剁成菜沫子,最後看菌子和木耳都泡開了,撈起來擠乾水,把這兩樣也給剁了。
材料準備好,周桂開始燒火熱鍋了。
等到鍋子燒燙,往灶洞裡塞了一根耐燒的木棍,便擦擦手,站到灶台前開始忙了起來。
往鍋子裡丟了塊豬油塊,熬出豬油後,她把肉沫倒進鍋裡翻炒了一會兒,看著差不多了,便把佐料連同大頭菜、菌子、木耳沫一起倒進了鍋裡。最後翻了幾鏟子,就往鍋裡添了一大瓢水,然後蓋上鍋蓋。
灶洞裡,木柴劈裡啪啦響著。
沒多久,鍋裡就沸騰了起來。周桂掀開鍋蓋,打了兩個雞蛋進鍋裡攪拌開,趁著水沸的時候,又兌了大半碗紅苕粉,均勻倒進鍋裡。
等到紅苕粉全化開,鍋裡的苕子就成了。
還沒起鍋呢,苕子的香味就在廚房裡傳開了。
扒在廚房門檻上發呆的衛子英,小鼻子一聳,眼中的食欲,頓時被鍋裡的苕子給勾了起來。
她小眼睛一亮,咻地轉頭看向鍋裡。
而灶台上,周桂這會兒正在把苕子起鍋裝盆,見小孫女看過來,還一副很想吃的樣子,她笑了笑,從碗櫃裡取了個小碗,給衛子英裝了小半碗。
“剛起鍋,還燙著,放涼了再吃。”把苕子放到灶台邊,周桂便洗鍋開始下麵了。
“不吃,等著麵起鍋了再吃。”衛子英眼珠子盯著她奶,忍著肚子裡的饞蟲,道。
苕子配麵,是西口市這一片獨有的美食,這邊大年初二那天早上習慣吃麵,好多人家到了那天,就會做這苕子麵。
苕子麵,衛子英也就初二早上吃過一回,那味道,她現在還記得,苕子又滑又香,麵條在苕子裡麵一滾,放到嘴邊,吸溜一下就滑進了嘴裡,簡直不要太絕。
周桂被她小臉上垂涎又克製的模樣,給逗樂了,為了不讓孫女再等,她還稍撥弄了一下火,讓火旺些早點把水燒開,好下麵。
很快,麵就上鍋了,而衛子英的苕子麵也涼了下去,周桂挑了一筷子麵放到她碗裡,稍給她拌了一下,就讓她端到門口去吃,而這時衛誌勇和衛誌輝也背著背簍回家了,兩人見今晚奶竟煮苕子麵,反應和衛子英幾乎一模一樣,都高興得不成。
周桂瞧孩子們吃得高興,心口陰霾也隨著孩子們臉上的笑,逐漸散了去。
呸,她周桂不差孫孫,她跟前這三個,比哪個都強,那邊新房子有就有,沒有拉倒。
天逐漸暗沉,月牙掛上樹梢,蛙鳴嘟嘟呱呱,唱響整個夜晚。
隔壁錢家,錢二媳婦也草草吃了點東西,洗漱好爬上了床。她心裡揣著事,躺到席子,翻來覆去怎麼都睡覺不著,躺了好久,兩隻眼皮都打架了,偏腦子卻清楚的很,一直在想著陳麗和她生的那個野種的事。
煩躁了大半夜,錢二媳婦實在是想找個人說話,扭頭瞅向旁邊打呼嚕的錢老二,肘子一轉,撞了撞男人。
錢老二是側身在睡,她這一撞過去,好巧不巧,剛好就撞到了錢老二的心窩子。
“大半夜的,不睡覺乾啥呢?”錢老二被自家媳婦一肘子撞醒,說話都帶著惱氣。
“當然是有事了,起來,彆睡,給你說點事。”錢二媳婦不輕不重拍了兩下錢老二的肩,把他鬨醒。
錢老二煩她的很,猛扒了下頭發,氣鼓鼓地道:“什麼事就不能明兒說?”
錢二媳婦拿著蒲扇,搖了兩下:“不說老娘睡不著。”
錢老二打了個哈欠:“那你趕緊說。”
“錢二,我懷疑永民今兒得的那個兒子,不是他的。”錢二媳婦半眯著眼睛,揪著眉頭道。
“他媳婦生的,不是他的還能是誰的。”錢老二瞌睡還沒散,半醒半夢間腦袋有些迷糊,並沒有聽出媳婦話裡的意思。
“我也是你媳婦,那老娘要找個野男人生個崽子,是不是也是你的。”錢二媳婦被男人敷衍的態度氣到了,斜睨著他,沒好氣踹了他一腳。
“敢,老子打斷你的腿。”
錢二媳婦這話一出,錢老二迷糊的腦袋終於激醒了。
他怒目圓瞪,緊緊盯著錢二媳婦,盯著盯著,就明白媳婦大半夜不睡覺,把他弄醒是為啥了。
臉上的怒意,隨著運轉開的腦袋,逐漸變成了驚訝。
“你,你剛才說啥,永民今兒得的那個小子,不是他的?”
錢二媳婦沉沉點頭:“嗯,你是沒瞧見,陳麗生的時候,二嬸子在那邊坐了一天,都沒進屋去瞧過一眼。衛家除了周大紅那個棒槌,一個女的都沒過去看過。”
說到這兒,錢二媳婦頓了頓,問:“你今天看到良峰叔了嗎,他在乾啥?”
錢老二蹙著眼睛,想了一會兒,道:“沒乾啥,還是像平常那樣,到處溜達。”
錢二媳婦眼睛斜著他:“家裡添孫子,兒媳婦難產,良峰叔啥時候這麼缺心眼了,這個時候還到處溜達。”
錢老二聽了媳婦的話,兩條眉毛扭了扭,問:“你在那邊,有看到永民是什麼反應嗎?”
錢二媳婦挪了挪身子,倚到枕頭上,漫不經心道:“他啊,沒一點得兒子的高興樣,眼睛還充著血,瞅著不正常。”
錢老二還是有點不相信媳婦的猜測:“會不會是太高興了?”
永民腦袋又沒打鐵,瘋了才會往自己頭上攬頂綠帽子。
這種事,是個男人都接受不了,衛民要是真知道孩子不是他的,怎麼可能會吃這種啞巴虧。
錢二媳婦:“老娘眼睛又沒瞎,是不是高興,我還看不出來啊。我瞅著,衛二嬸他們,怕都知道陳麗生的這個,不是老衛家的。所以當初分家時態度才會那麼奇怪。你今兒是沒瞧見,二嬸子的臉啊,都黑成了鍋底,這哪像一個要抱孫子的奶奶。”
“二嬸子真不高興?”錢老二整個都震驚了,他噎了噎喉嚨,訥訥道:“這孩子不是永民的,那會是誰的?”
“我咋知道。”錢二媳婦睨了男人一眼:“明兒我割草,去我舅家坐坐,知青院就那麼幾個人,仔細點,不定就能知道是誰的了。”
錢二媳婦的舅家就在鳳平莊,她覺得,她那愛八卦的老舅娘,說不定知道點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