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老二:“你悠著點,可彆瞎嚷嚷,衛二嬸子他們打斷牙齒往肚子裡吞,龜兒子都認了,不定就是不想讓人知道了去,彆弄得大家都知道。”
錢二媳婦斜了眼錢老二:“我是那種人嗎?行了,行了,話說出來,我舒服多了,睡覺。”
憋在心裡的事吐了出來,錢二媳婦舒坦了,瞌睡上頭,一歪身子就睡下了。這次,換被鬨醒的錢老二,沒辦法睡了,翻來覆去的,腦袋裡全是衛永民頭發綠了的事。
翌日。
錢二媳婦說乾就乾,一早起來,背起背簍以割草為名,晃悠到了鳳平莊,而錢老二則一看到衛永民,就覺得他頭發綠了,兩口子都要魔障了。
周桂不知道,衛永民的事已經被錢二媳婦猜了個大概,遇上錢二媳婦去割草,還問了一聲。
過了一晚,周桂心裡的不爽,徹底散了去,又恢複了平常樣子,家裡地裡的忙,而衛良忠則開始和隊裡的計分員趙勇,算起了今年該交的公糧。
算了一天,得出賬後,衛良忠便開始組織隊員們稱公糧,然後交公糧了。
三天後交公糧,衛誌勇和衛誌輝也去了,衛子英年紀太小,被她奶給丟到了溝子裡,讓她和去衛老太玩。衛老太有點擔心又被衛子英纏上,來和她擠一張床,衛子英剛到呢,就把她支去了衛春玲那兒。
衛子英到衛良忠家時,衛春玲正帶著誌武、誌剛在收拾東西。
“春玲姐姐,你們這在乾啥呢?”衛子英扒著門檻,眯眼瞅著忙碌的三姐弟。
衛誌學也在屋子裡,不過他沒動,坐在床沿邊,在幫誌武誌剛疊衣服。
衛春玲三姐弟回村,衛良忠家多了三個孩子,常年孤零零一個人的衛誌學,臉上也多了幾分笑容。
“英子過來了,進屋來。”衛春玲朝衛子英招了抬手,衛子英手腳並用,爬過高高的門檻,顛顛來到衛春玲身邊。
“再有兩天我們就得上學了,我媽讓人帶信,說明兒回來接我們,我要走了,過年再回來看你。”衛春玲順手抓了把花生給衛子英,讓她剝花生玩,自己則繼續收拾東西。
衛子英聽到衛春玲要走,小嘴一癟,有點舍不得,可是想到她是去上學,小眼睛又亮了起來:“春玲姐回去吧,等什麼時候我和奶去城裡了,我就去看你。”
上次她媽說了,等不忙的時候,讓奶周末帶她和哥哥們去家具廠玩。
到時候,她就可以見到春玲姐姐了。
“嗯嗯,到時候我帶你去玩。”衛春玲笑眯眯回了句。
“誌學哥,你好好養身體,等你身體好些,我讓奶帶你一起去城裡。”衛子英是個很貼心的係統,在和衛春玲說話的時候,也把衛誌學考慮到了。
衛誌學淡淡一笑:“去不了也沒事,回來給我講講就好。”
他這破身子,彆說去城裡,就是走到甘華鎮都是個問題,城裡啊,他怕是一輩子,都沒機會去了。
衛子英小腦袋猛點,嘴裡忙不迭說著好。
幾個孩子說了會兒話,就牽著手去了衛老太那裡,今兒大人們都去交公糧了,中午這頓飯,就隻能到老太太這兒來蹭了。
老太太見玄孫們都過來了,便讓大的帶小的,去地裡薅點菜回來,自己則慢吞吞地開始煮飯。
這邊老少的歡笑聲,和石灘新房那邊的冷清成了鮮明對比。
生完孩子才三天的陳麗,身子還沒緩過來,就得一個人起身弄飯吃,因為今兒衛永民也去交公糧了。
冷鍋冷灶,打開碗櫃一看,裡麵除了一點豬油和一袋子麵粉,便隻有幾個雞蛋。
陳麗看著碗櫃裡的東西,眼眶微紅,偏這個時候,床上孩子還哭了。
陳麗覺得委屈,她不知道,她怎就把日子過成了這樣……
不能生了,她不能生了……她怎麼就不能生了呢。
陳麗現在後悔了。
早知道會如此,當初她就不該留下這個孩子,更不該把孩子扣到衛永民身上,若是沒有這個孩子,以衛永民對她的喜歡,就算是知道她前邊有男人,定也不會這般待她。
孩子出生這幾天,他除了給她端飯進房間,就沒和她說過一句話。
偶爾的時候,眼睛充著血絲。
這個孩子,成了衛永民心頭的一根刺,也成了,她心頭的一根刺。
陳麗聽到屋裡孩子的哭聲,抹了一把眼睛,吸了下鼻子,轉身回屋,把孩子抱了起來。
看著孩子那雙和那個男人幾乎一模一樣的眼睛,陳麗心裡也不知道想到什麼了,掀眼,往衛家老房子那邊冷冷看了一眼。
衛家,衛永民……
三十河東,三十年河西,如此對我,咱們走著瞧。
憤怒在此刻,紮進了心,陳麗抱著孩子哄了一下,等孩子不哭了,麻木的走進廚房,給自己烙了兩個豬油餅子,配著點開水填飽肚子。
*
八月初,交了公糧,放暑假的孩子們便陸續回轉了學校,衛春玲三姐弟也被陳舒敏接回了市裡,衛子英沒了小堂姐可以玩,就去找潘玉華玩。
這個暑假,衛子英廢的很,除了賣冰粉,一雙草鞋都沒有打,倒是潘玉華,又是做草帽,又是做鞋底頭花的,一個暑假都忙得不行。
潘玉華換了種手工品做,腦袋聰明的衛子英,偏動手能力差,做不了草帽也做不了頭花,隻能繼續打自己的草鞋,打草鞋之餘,她還會偶爾背上小背簍,和馮勇還有周二柱,一起上坡去放風。
放風這個話,是她奶說的。
雖然孩子能掙錢了,周桂很高興,但周桂不想三歲的衛子英和潘玉華一樣,小小年紀,就一副老成的樣,她希望小孫女活潑一點,所以,衛子英就被攆出門了。
在和小夥伴玩的時候,衛子英也會偶爾去周柄貴家玩,每次去,她都瞥見周大柱,不是在推刨子,就是在用鑽子鑽孔。
周家院子裡,周柄貴因著兒子學手藝,去山上弄了不少木料回來,有個一心為孩子打算的父親,周大柱練手藝時,料子是一樣都不缺。
偶爾,周大柱還會向衛子英借她的小玩具。
衛子英的小玩具,那都是衛永華花心思弄出來的,裡麵組成玩具的鎖扣,不是魯班鎖,就是孔明鎖,一般人拿到手,裝不了也拆不下。
衛子英大氣,沒記周大柱去年推她的仇,他想看,她就回家給他拿,什麼玩具小馬、魯班盒、還有小木頭做的車,各式各樣的,全給他看。
周大柱在練腿的時候,就會一邊走路,一邊研究衛子英的小玩具。
日子逐漸往前推,九月份中旬,蘇若楠和衛永華又回左河灣了。
衛子英一看到媽媽,就跟那小炮彈一樣,一下子就撞進了蘇若楠的懷裡,然後一步不落的,緊緊黏著她。
離開這麼久,回家了閨女還能這麼親近自己,蘇若楠可高興了,笑盈盈的,走哪都帶著她。
兩口子這次回來,給衛子英帶了幾本小孩看的連環畫,還給買了雙帆布做的白球鞋。這鞋子,衛子英可喜歡了,一拿到就穿到了腳上。
穿上鞋還不算,顛顛跑進屋,撅著小屁股,在櫃子裡翻啊翻,把衛春玲給她帶回來的小白花裙翻出來,穿到身上。
小丫頭也是會審美的,穿好裙子,還吊著媽媽,讓媽媽給她紮頭發。
衛子英的頭發年前被剃過,八個月過去,長是長出來了,但還不是很長,蘇若楠手巧,在她耳後麵給梳了兩個小揪揪。
小丫頭這一穿,頓時就更好看了,就跟那年畫裡走出來的娃娃一樣,誰看了,都想伸手捏上一捏。
臭美的姑娘一收掇好,就笑眯眯地跑去讓周桂看。
從周桂那裡得了一籮筐的好看,還有點不儘興,還跑去溝子裡,讓衛老太看看。
看著活潑的小丫頭,周桂和蘇若楠都樂了。
蘇若楠回來,也知道陳麗已經生了孩子,她什麼也沒說,甚至都沒有過去看過一眼,把家裡收掇了一番,給孩子們煮了一頓飯,第二天下午,就準備回城裡了。
她倒是完全把陳麗這個人給拋到了腦後,但有的人,心就和那針眼一樣大,快要出月子的陳麗,聽到蘇若楠回來了,終是沒沉得住氣,在兩口子要走的時候,抱著小孩,來了老宅子這邊。
這是陳麗分家出去後,第一次來老房子。
這個月子,陳麗沒有坐好,人看著憔悴了很多,眼袋也很重,甚至還有黑眼圈。
她這模樣,和她剛嫁過來那會兒,簡直是天壤之彆。
剛嫁進來時,她雖是二十八歲了,但麵相看著卻很年輕,跟蘇若楠不相上下,但生完孩子後,也不知道是不是沒休息好,還是沒吃好,整個人看上去老了十歲不止,不知道的,怕還以為是周桂在磋磨她呢。
陳麗來到老房子這邊,沒進屋,跟個幽靈一樣,穿著一套寬鬆的衣服,站在院子裡,直勾勾地盯著蘇若楠。
蘇若楠被盯得莫名其妙,但也懶得理她,連句話都沒和她說,背上包,就準備走。
“我如今這樣子,你是不是很高興?”
兩人錯肩時,沉默的陳麗忽然出聲了。
蘇若楠腳一步,秀麗的臉龐轉向陳麗,目光第一次直視向她。
看了一會兒,蘇若楠收回視線,慢條斯理地說:“我為什麼要高興,你和我有關係嗎?”
漫不經心的語調,也不知道觸碰到了陳麗哪根神經,陳麗臉赫然一抬,半癡不顛的看著蘇若楠:“蘇若楠,永民不理我了,你心裡是不是很得意。”
分家後,太多的不如意,讓陳麗終於爆發了。
她把自己的不如意,全扣到了蘇若楠的頭上,她就覺得,若不是蘇若楠揭穿她在江省那邊的事,衛永民不會這麼對她。
在此之前,她知道,衛永民愛她。
很愛,很愛……
若是永民不知道孩子的事,必會一直把她捧在手心裡,她會比蘇若楠更幸福。
可現在是……
這一切都是蘇若楠造成的,是她造成的。
連她不能生,也是她害的。
以永民對她的心,若是不知道孩子的事,肯定第一時間帶她去醫院,在醫院裡,有那麼多醫生守著,她一定不會傷到身子。
想到這些,陳麗心裡就越發憎恨蘇若楠。
她惡恨恨的刮著蘇若楠,歇斯底裡地吼道:“你就是見不得我好,同是下鄉的知青,你心腸怎麼就這麼歹毒,我好好和永民過日子,哪妨礙到你了,我現在的這樣子,都是你害的,都是你害的……”
“陳麗,你與其來埋怨我,還不如好好反省一下自己,你和永民之間,為什麼會這樣,難道還需要我來說嗎。”蘇若楠淡淡睨著陳麗,神情自若,不見氣惱。
她這雲淡輕風的樣子,愈發刺激陳麗,陳麗眼睛一瞪,伸手就想扇蘇若楠。
蘇若楠眼睛一蹙,就要伸手,卻在這時,向來木訥的衛永華,反應比她更快,手一伸,就將蘇若楠拉到了自己身後。
“陳麗,你莫不是當我衛永華是死人不成。”
衛永華平時不聲不響,關鍵時刻卻很靠得住。他將蘇若楠護到身後,憨厚的眼睛,瞬間浮出怒氣。
陳麗薅人的手落空,不依不饒,轉身還想打蘇若楠,本來不想和她計較的衛永華,這會兒是真生氣了,他手一伸,一把將陳麗推開:“陳麗,你再胡攪蠻纏,信不信我真動手了。”
衛永華這一推,推得陳麗一個踉蹌,倒退了幾步,懷裡抱著的孩子,顛簸著差點沒掉到地上。
“做啥呢,做啥呢,陳麗,你個仙人板板,月子都沒做完,就敢踏進我家院子,老娘撕了你。”進屋拿東西的周桂,聽到外麵陳麗的聲音,忙不迭跑出來。
一出來,周桂就氣得要死。
農村習俗,沒出月子的人,來躥門那是很晦氣的事,他媽的,這陳麗敢月子期間踏她院子,她是想害他們老衛家,還是怎麼著。
周桂老眼怒瞪,擼起袖子,就衝上去想打人。
“娘,彆氣,打她,臟你的手。”蘇若楠見周桂要打手,忙不迭攔住她。
陳麗這個樣子,輕輕一推,就能把她推倒。
婆婆這個時候動手,這萬一要被賴上了,那他們就是有理都變成沒理了。
招呼住周桂,蘇若楠看向陳麗,冷言道:“陳麗,你自己做過什麼你心裡清楚,再胡鬨下去,我會將你的事上報知青辦,讓知青辦來處理。”
蘇若楠一說上報知青辦,瞎鬨騰的陳麗,瞬間頓住了。
“你們衛家欺負人,你們欺負人。”
知青辦三個字,似乎很能震懾陳麗,陳麗紅著眼,一副倍受委屈的樣子,抱著孩子,哭哭啼啼地往新房那邊跑了。
“到底是你陳麗在欺負我們,還是我們在欺負你,你要覺得我們衛家欺負你,那行,咱們現在就去找公社,找領導們評評理去。”周桂被陳麗那欺負人的話,給氣得要死,衝著陳麗後背大吼道。
這個娼婦,都讓永民喜當爹了,還敢在這叫囂他們欺負人。
他們要真欺負人,他陳麗就該被人拉去遊街了。
破鞋,掃把星……真是倒了八輩子黴,才攤上她這麼個玩意。
還有衛永民那個畜生,養他二十幾年,他就娶這個糟心婆娘來氣她。
“娘,彆管她,她下次要是還敢來鬨,你就拿著上次我姐寄來的信,拉她去知青辦。”蘇若楠見陳麗跑走,輕輕鬆開了周桂的手。
周桂詫異:“那封信管用?”
蘇若楠:“當然管用,那可是她不檢點,把我們衛家當冤大頭的證據,她若還來鬨你,你就把信拿到知青辦去,就說下鄉知青欺負人。”
“好,好,好,聽你的,她要還敢來,我一定就這麼辦。”周桂眼睛一亮,登時知道該怎麼辦了。
雖然老衛家兒子被帶綠帽子的事很丟人,但她陳麗要是不知收斂,那就大家一起丟人吧。
至於兒子丟臉後會怎麼樣,管他呢,都特麼娶個這種婆娘氣她了,她還顧他的臉乾什麼。
事兒要是真爆出來,大夥最多說他兩句眼瞎,又不會少塊肉。
陳麗今兒這一鬨,可算是徹底把周桂給鬨起火了,連衛永民的臉麵,都不再顧了。
“行,那我就走了,等下次放假,再回來看你們。”
處理了陳麗的事,衛永華和蘇若楠兩口子是真得走了,再不起身,等會兒就趕不上甘華鎮下午那趟去城裡的車了。
周桂:“去吧,去吧,不用經常回來,等閒下來了,我帶孩子們去城裡看你們。”
“噯,行,娘,那我們走了。”蘇若楠朝周桂笑了笑,喊了一聲衛永華,便下了石灘子。
周桂目送他們離開,就準備回屋,把蘇若楠說的那封信,鎖到櫃子裡去,回頭不定還真能用上。
剛轉身,就瞧見隔壁錢二媳婦,賊頭賊腦的往院牆子下麵打望。
周桂停住腳,喊了她一聲:“跟個賊似的,你在看什麼呢?”
錢二媳婦從牆腳走出來,往新房子那邊瞥了一眼,問“二嬸子,剛才若楠說的是啥信呢,陳麗那死八婆,坑了咱老衛家啥了。”
周桂眉頭抽搐:“彆亂說,咱老衛家,不包括你。”
倒黴媳婦,又開始說渾話了。
錢二媳婦一笑,厚著臉皮道:“我叫你一聲二嬸子,怎就不包括我了,二嬸子,陳麗那個死女人,到底坑了咱老衛家啥,你說,要是她真做了那啥欺負咱老衛家的事,你看在永民兄弟的臉上,出不了手,我去給你捶她。”
錢二媳婦說著,還裝模作樣的擼了把袖子,似乎,隻要周桂一聲令下,她就真的會去打陳麗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