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桂盯著呂家兩婆娘的背影,啐了一口,把手上拿的扁擔擱到一旁,將衛子英從陳舒敏的懷裡給抱過來。
“英子,沒被她們打到吧。”周桂擔憂的問。
衛子英搖頭:“沒,我跑了,還喊人了。”
周桂摸了摸衛子英的頭,道:“對,就是這樣,以後誰要打你,你就跑,不但跑,還要用力喊,喊得所有人都知道。”
“嗯嗯。”衛子英點頭。
“這呂家婆娘真是越來越不像話了,自己兒子偷錢,卻冤枉閨女,今兒要不是英子打斷她們,大丫怕不得被她們打死。”處理好大丫身上傷的錢大媳婦,拉著兩個女孩,從院子裡走了出來。
出來後,她端起擱在石墩子上的飯碗,又往嘴裡刨了口飯,“滿背都是傷,全是血,衣服都黏到肉上了,心太黑了,就不知道她們咋就下得了手。”。
圍觀的人心一驚,都憐憫地看著大丫。
“造孽哦,這丫頭,怎麼就投在了呂大媳婦的肚子裡呢!”
“呂大媳婦這麼狠,當初乾嘛還養,這要換我,我寧願被直接掐死,都不要這樣被她磋磨。”
一旁邊,張冬梅揪著眉頭,問:“這麼嚴重?”
錢大媳婦點點頭。
眾人見狀,又是一陣唏噓。
可這種事,她們隻是外人,隻能嘴上說,根本就幫不了什麼,唯一能說的,就讓幾個丫看到她們要打人,就跑……
不過話說回來,這幾個丫頭年紀都小,跑又能跑到哪兒去。
大夥看著慘兮兮的呂大丫,心裡都有點堵,說了幾句,就各自散開了。
周桂離開前,讓衛老太中午過去吃飯,隨便還請張冬梅和陳舒敏下午過去幫忙,不但如此,更是熱熱情情地把周大紅也請了。周大紅有些受寵若驚,楞在原處,好久都沒回過神。而蘇若楠則在離開時,目光若有所思地在大丫幾個閨女身上看了幾眼。
待看到四個丫緊緊牽一起的手,她眸子微垂,心裡深歎了一聲,便跟著周桂一起回了石灘那邊。
呂家這五個丫頭,幾乎是一體的,她幫得了一個,卻幫不了五個。
若隻是大丫的話,她倒是有辦法讓她離開呂家,甚至離開甘華鎮,讓呂家大人找都找不到。可後麵的二丫和三丫呢,大丫一走,直麵呂家兩個婆娘怒氣的,必然會是二丫和三丫。
這兩閨女比大丫都小,沒有大丫在前麵頂著,她們更經不住呂家媳婦的磋磨。
這事有點難辦,罷了,回頭再看看吧。
衛家幾個回到石灘子,衛良峰擔心地問了句情況,待從周桂嘴裡聽完全程後,呸了一口,咒罵了一句。倒是蘇步青在聽到呂家五個閨女的名字後,目光若有所思地看了看衛子英。
衛子英這會兒正扒在衛良峰的腿邊,聽大人們說話,衛良峰又和蘇步青坐在一處,這不,蘇步青眼神一看過去,就落進了衛子英烏黑的眼睛裡。
衛子英楞了一楞,甜甜地衝她外公笑了笑,然後就埋著頭,支梭著耳朵,繼續聽大人們談話。
說了一會兒話,周桂就喊吃飯了。
因著下午要殺豬,大餐在晚上,今兒中午這一頓,周桂便沒做得很豐盛,但桌上還是有肉的,待客不成問題。
吃完午飯,衛家就開始忙碌起來。
衛子英這種小孩子是沒啥可以忙的,小丫頭當起了導遊,揣著小手,帶著她外公,逛起了左河灣。
一老一少慢幽幽,先是把自留地那邊坡地逛了一圈,然後,便從另一條路下了石灘,走進河壩的竹林。剛走進去,衛子英一撒眼,就見遠處,呂大媳婦攙扶著呂二媳婦,從橋墩子上走了過來。
衛子英遠遠瞧見這倆媳婦,小腿下意識地挪了兩下,然後咻地一下,跳到蘇步青的身後。
她小爪子揪著蘇步青的褲管,伸長眼睛,時不時往她們身上瞄。
蘇步青一見衛子英這反應,便猜到了她們的身份。
他半蹙著眼睛,盯著過橋的兩個人,輕聲問:“英子,先前,就是這兩人要打你的?”
“嗯嗯,就是她們,她們可壞了,一直打大丫和三丫姐姐她們。”衛子英點頭,小腦袋微仰,看向蘇步青。
“三丫……英子,咱坐車回來時,你嘴裡喊的三丫姐姐是不是就是呂家的三丫。”蘇步青聽到衛子英提三丫,不緊不慢問。
衛子英小眼睛一睜:“外公聽到了啊?”
蘇步青含笑點頭,他這一笑,臉上的疤越發猙獰了:“你就坐在我身邊,我哪會聽不到。”
衛子英眨眨眼,小爪子搖了搖她外公的褲管:“外公,那你可彆給人說,三丫姐姐好像不想讓人知道她進城了。”
“三丫對你很好?”蘇步青看著為彆人打掩護的小丫頭,沉吟問。
衛子英點頭:“三丫姐姐是好人,壞人是呂家的大人和呂和平,他們才是最壞的。”
蘇步青:“三丫讓你幫她撒謊,你為何會認為她是好人?而且,若是外公沒有猜錯,今兒真正偷拿錢的,應該是三丫,而不是另一個叫和平的孩子,偷拿大人的錢,是不對的。”
外孫女嘴裡的三丫,既然去了市裡,那不用多想,都能猜到呂家今日這一出,到底是怎麼回事。
蘇步青不評價三丫這個人,隻單她拿了大人的錢,連累長姐受罰,並將事推到另一個男孩身上,這個叫三丫的女孩,心性絕非小英子嘴裡說的那麼片麵。
蘇步青第一天來左河灣,對這邊的情況還不怎麼了解,知道的那一點點也是從衛家人談話中得來,他以一個外人的角度,客觀地分析著三丫這個人。
也因為這,所以,他不大相信衛子英嘴裡的三丫,真是個好的。
“可能是吧,但,三丫姐姐偷拿錢,肯定有她的原因,外公,你彆說,說了,三丫姐姐要挨打。”衛子英也覺得偷拿錢是不對的,但那也得看情況。
萬一三丫姐姐是真有事要去市裡呢。
以呂家大人們那性子,三丫姐姐要是不偷拿錢,還怎麼去市裡。
“嗯,這次不說。”蘇步青輕輕點頭,他一個來女兒家做客的外人,當然不會去說這些。
隻是……
想到小外孫這麼護三丫,蘇步青話一轉,道:“英子,需要花錢了,直接給外公說,偷拿錢終究是不對的。”
衛子英小腦袋猛點:“我有錢,好幾十塊,自己掙的,花完就問外公要。”
“都能自己掙錢了,真厲害。”蘇步青聽到小外孫掙錢,嗬嗬一笑,誇了一句。
關於衛子英掙錢這事,他有聽蘇淩雲說過,當時,他就覺得,這個小孫女怕是比她媽更古靈精怪,果不其然,這才三歲,對事就有了自己的看法了,這很好,不過還需大人引導。
竹林小徑上,祖孫倆你一句,我一句的說著話,石墩子橋上,呂家兩婆娘也攙扶著走到了竹林口,正準備拐上另一條路,回溝子去。
“衛家的死瘟女,你個小丫頭片子,你特麼彆落在我手上,下次要是落到我手上,看老娘怎麼收拾你。”劉芳的頭依舊是歪著的,可不知道咋回事,她去看大夫的時候,脖子是往左邊歪著,這去了一趟回來,歪的方向變了,又歪到右邊了。
且歪得有點另類,她明明是盯著衛子英罵,但臉卻是朝天上,看人的時候,眼睛是斜的。
也因為是斜眼看人,所以,她眼睛一瞟,就瞥到了竹林裡的衛子英。
看到衛子英,劉芳就生氣,剛才那場教訓,似乎沒讓她記住,嘴巴又臟了起來。
“你嚇我,我要跟奶奶告你。”衛子英縮在她外公腿後麵,隻伸出個小腦袋,氣呼呼的說。
劉芳一聽衛子英要告狀,眼睛一瞪,就想繼續再罵,不想眼神一瞪過去,卻撞到了蘇步青犀利的眼神上。
蘇步青麵無表情,那隻完好的眼睛,就那麼幽幽注視著劉芳,連帶另一隻沒有瞳色的灰色眼晴,也隨著好的那隻眼,一起定在了劉芳身上。
蘇步青是戰場上退下來的,一生殺敵無數,是正兒八經見過血的,一身氣勢絕非一個沒啥見識的農村女人能扛得住的。
劉芳一見蘇步青在看她,她心底一突,腳步下意識地後退了一下,挪到了呂大媳婦身後。
呂大媳婦也有些怵蘇步青。見蘇步青冷颼颼地在看她和劉芳,她扯了一個乾笑,頭皮發麻地拽著劉芳就趕緊上了溝子路。
“你說說你,嘴巴逞什麼強,沒看見那邊有個死老頭嗎。”一走遠,呂大媳婦吐了口氣,便說起了劉芳。
這兩妯娌都是欺軟怕硬,窩裡橫的,這會背了過去,沒瞅到蘇步青的臉,劉芳又拽了起來:“聽到就聽到,一個瘸子老頭,老娘還怕他不成。”
呂大媳婦歪了劉芳一眼:“不怕你躲我後麵乾什麼。”
劉芳哼了一聲,不接呂大媳婦這話了,她歪著頭,看著溝子裡的自家院子,氣憤道:“幾個死丫頭片子,現在翅膀硬了,想飛了,呸,有老娘在,我倒要看看她們怎麼飛。大嫂啊,你家那錢肯定不是和平拿的,三丫那死丫頭一早就不見影,保不準拿錢去鎮上禍禍去了,等她回來,你記得把剩下的錢給收回來。”
呂大媳婦:“我又沒說是和平拿了,不過,和平床底下的錢,是哪來的?”
劉芳:“可能是以前老虔婆給他的吧。”
呂大媳婦點了點頭,歎口氣道:“芳子,我怎麼覺得咱家幾個丫頭,好象越來越怪了,那看我們的眼神,跟看仇人似的,我們養了她們一場,倒是養出幾個白眼狼來了。”
呂大媳婦想起家裡幾個丫頭,心裡有點不得勁。
以前這幾個丫頭多聽話啊,讓乾啥就乾啥,她奶怎麼打罵,都不見她們頂嘴,現在倒好,她一罵一打,就往外跑……
行吧,這女人到現在,都不認為自己有錯。
反而怨起了,不該讓她打的幾個丫頭。
劉芳惡狠狠道:“那都是三丫起的頭,隻要把三丫壓下去,剩下幾個就掀不起啥水花。”
呂大媳婦一聽劉芳提三丫,眼神微閃了一下,道:“我可沒本事製住她,上次,她爸不過是提筷頭敲了兩下四丫的腦袋,她就提板凳丟她爸,那樣子,一副要和她爸拚命的樣子,就她現在這樣子,我還怕哪天,她向我捅刀子呢。”
“她敢……”劉芳怒著眼:“你和大哥可是她的爸媽,她要真敢捅你們刀子,老天爺都不會放過她。三丫這個禍害,幾個丫頭現在就是在跟她學,不成,咱們得想想辦法,不能再讓她這麼橫行霸道下去。”
呂大媳婦沒接劉芳的話,兩媳婦進了溝子,迎麵就看到周大紅跨著個籃子走了出來,籃子裡裝了幾個蘿卜和一節香腸,看她樣子,似乎是要去石灘子那邊。
仇人見麵,分外眼紅。
當然,這個‘仇人’隻是劉芳單方麵認為。
周大紅這人,隻要不關係到她娘家和衛誌學,她就是個沒心沒肺的棒槌,才不會認為自己打了一頓劉芳,她們就是仇人了。
看著劉芳歪著腦袋回來,周大紅樂嗬嗬一笑,問:“喲,去的時候歪的不是左邊嗎,怎麼回來就成右邊了?”
“周大紅,你個狗日的,老娘脖子歪了,你是不是很高興,你等著,等我好了,今兒這事沒完。”
看到周大紅,劉芳就來氣。這會兒,她不但覺得脖子疼了,腰那兒似乎也在隱隱泛痛了。
特麼的,這都是周大紅這死婆娘給打的。
“沒完?”
周大紅皮笑肉不笑,學著劉芳斜眼看人的姿勢:“嗬,老娘我怕你啊,你一個三十多歲的人,追著一個三歲小孩打還有理了,呸,告訴你,我打就打了,你能拿我怎麼著,想再和我打過啊,成啊,下次我把我二嬸喊上,咱們再打過就是,我二嬸今兒這氣還沒出呢。”
周大紅說完,哼了一聲,拎著籃子,昂首挺胸往前走,走到呂大媳婦麵前,她還逗貓惹草地撞了撞呂大媳婦的肩。
呂大媳婦楞是被她撞得一個踉蹌,往後退了兩步。
周大紅那一副拽上天的樣子,楞是看呆了慢了一步走出來的的陳舒敏和衛春玲兩母女。
呂大媳婦被周大紅撞,又不能還手,隻有惡狠狠地用眼睛瞪她。
瞪一眼,又不會少塊肉,周大紅不痛不癢,走了幾步,還回過頭,鼓著眼睛和呂大媳婦對瞪了一眼。
陳舒敏看著周大紅那樣兒,捂嘴輕笑,笑完了,牽上衛春玲也往石灘子走了去。呂家兩婆娘瞅著走遠的衛家妯娌,氣得咬牙切齒。
“我就搞不懂了,憑啥大家都打孩子,怎麼落到我們這兒,反就成了人人喊打了,他們眼睛怎就總盯著我們家呢。”呂大媳婦吐了口氣,生氣道。
劉芳:“狗拿耗子,多管閒事。”
*
衛家今年殺豬,依舊是溝子裡殺得最晚的一戶。今年衛家請吃刨豬湯的人有點多,不但石灘子這邊的人都請了,溝子裡邊,潘家和周柄貴家也請了。
潘玉華和衛子英關係好,今年潘家殺豬,也請了周桂兩口子,還把衛永民也請去了,而周家更彆說,殺了豬後,還割二斤肉讓周桂提回來。
衛永華現在是周大柱的師傅,雖然教周大柱的時間門不多,但大半年過去,他偶爾的指點,還是有成效的。
今年農忙的時候,衛永華回村裡,考校周大柱基礎功,發現周大柱三樣基礎功,推刨子是推得最好的,於是,便教他推扁擔。
幾個月過去,周大柱的扁擔是推得越來越光滑,到了臘月的時候,周柄貴看著家裡堆的那些扁擔,突發奇想,趁趕集的時候,拿了幾根去集上賣。
彆說,還真賣了出去。
雖然一根扁擔隻賣了一毛錢,但就是這一毛錢,卻讓周柄貴和周大柱都看到了希望。
扁擔這東西,不咋好賣,偶爾能賣上兩根,多了就不成,畢竟製作扁擔不需要太過精湛的手藝,就算不是木匠,在山裡砍根木頭,自己用斧頭削,削上兩三天,也能削出一根扁擔來。
兒子推的扁擔賣了錢,周柄貴打心底感激衛永華,衛家這邊有個啥事,都不用周桂開口,就會自動上來幫忙,也因為這,到了下午殺豬的時候,衛永華親自去周柄貴家,請周柄貴一家晚上過來吃飯。
不但如此,還說春節這幾天空閒時間門多,等初二那天,他就教周大柱做甑子。
如今這年頭,可沒電飯煲什麼的,西南這邊農村人做飯,要嘛就一鍋稀飯,要嗎就甑子蒸飯,所謂的甑子飯,也就是二三十年後,大家嘴裡的木桶飯。
這種甑子可就比扁擔值錢的多了,非木匠,一般人還做不出來,慢工出細活,就是有點耗費時間門。但甭管怎麼耗費,這都是能掙錢的東西。
周大柱聽到衛永華要教他做甑子,幼稚的臉上,浮起了淺淺微笑。
而另一邊,衛子英則拋棄了外公,背起小手當起了潘玉華的小尾巴。
潘玉華很有眼力勁,大人們忙,她就力所能及地剝蒜,摘菜。她一乾活,自然的,衛子英就不會落下。
屋簷下,兩小姑娘坐在一處,拿著小刀刀,正在刮蘿卜。
衛子英刮了一會兒,小爪子就有泛酸了,她停下手,烏黑眼睛偷偷瞄了瞄潘玉華。
“看啥呢,快點,蘿卜還等著下鍋了。”潘玉華好笑地睨著偷看她的小丫頭,催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