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大紅這個棒槌,沒得救了,周桂起了個頭,想把周大紅那股子不靠譜的勁給扭過來,卻不想,一屋子女的一起張嘴,都楞是沒有一個能把她掰過來的,說到最後,她反倒是越發堅定,要讓衛誌飛去陳舒敏家住了。
幾人見她又開始胡攪蠻纏起來,都歇了聲,讓她愛咋咋的。
夜已深,幾個人忙到深夜,將豬肉全醃製好,張冬梅就帶著兩個媳婦回了左河灣,一起回去的還有衛老太,不過她是周大紅背回去的。
天這麼黑,她們可不敢讓老太太自己走。
過年氣氛越來越濃,在一聲鞭炮聲中,除夕終於來了,今天家家戶戶都很忙,一早起來就燒豬頭,準備做菜,請祖先祭天公。
馬上就進入七八年,前些年被禁的一些習俗,隨著這兩年的放寬,逐漸恢複了起來。
去年的時候,村裡麵沒人敢請祖先祭天公,但今年,大夥卻都敢這麼乾了,不但請祖先,等到傍晚的時候,衛家這邊還準備上坡,去給坡上的那祖墳燒點紙,放個炮。
過年,玩得最嗨的就是家裡的小孩,這幾天,小孩們知道大人不會罵人,也不會打人,那玩起來,簡直跟放出籠的貓貓狗狗一樣,也不嫌冷,滿山遍野到處跑。
衛子英吃了早飯後,也跑了。
她倒沒往彆的地跑,隻跑去了溝子裡,找衛春玲或是潘玉華玩。
玩的時候,烏黑眼睛會時不時往呂家看看,想瞅瞅呂三丫回來沒。但可惜,她看到了大丫二丫和最後兩個小姐姐,卻楞是沒見到三丫的影。
偏這種情況,呂家卻沒有傳出一丁點消息傳出來,不但呂家靜悄悄,整個村子都沒人發現,三丫已經三天沒有出現了。
衛子英隱隱有些擔心起來。
連和衛春玲玩,都玩得有些走神。倒是下午的時候,潘玉華給衛子英投喂炸酥肉時,從她緊揪的眉頭上,看出了點名堂。
“英子,你怎麼了?”河邊柳樹下,潘玉華把一包剛出鍋沒多久的酥肉,塞給衛子英,蹙眉尋問道。
衛子英抬起小臉,抿著嘴,有些為難地看著潘玉華。
“是不是出了啥事,你給姐姐說。”見衛子英不開口,潘玉華心口一緊,忙不迭又追問。
這是發生了啥?
她和她相處了一年,今兒還是頭一回見她這麼為難。
衛子英小眉頭揪出一個結,猶豫了一會兒,才小聲道:“玉華姐,你這幾天有看到三丫姐姐嗎?”
三丫姐姐和玉華姐姐是一樣,三丫姐的去處,不能對彆人說,但卻可以偷偷給玉華姐說,而且,她相信玉華姐不會拿出去亂說。
“三丫?”潘玉華一楞,旋即蹙眉尋思了一下,道:“是有幾天沒看到她了。”
潘玉華抬眼,看向衛子英:“英子,你是不是知道她去哪裡了?”
衛子英點頭,壓低聲音道:“三丫姐姐去城裡了,我回來那天,在車站有看到她,而且……我覺得,大丫姐姐她們,好像知道三丫姐姐的去處。”
潘玉華垂眉疑惑:“去城裡……”
片刻後,潘玉華道:“她應該是有什麼事吧,走,我先送你回去,天冷,你彆一個人呆在河邊。”
潘玉華並沒有在三丫的事上糾結多久,三丫不是以前的三丫,重生回來的三丫很聰明,把呂家幾個大人和呂和平折騰成這樣,也不見出事,依她心性,就算是進城也出不了事。
就是不知道她進城是為了啥。
不過,這是她的事,她們倆雖然同住一個村,卻極少有交集。三丫應該也猜到了她的不同,每次兩人遇上,都會下意識避開對方,很顯然,三丫抱了和她一樣的心思,那便是都不去打擾對方。
這樣很好,各有各的目標,互不乾擾。
不過說起三丫……
這一年,呂家另四個姐妹變化其實挺大的。彆人看不出來,但她卻是能明顯感覺到,大丫雖然依舊沉默,但眼睛裡比以前多了一份光,二丫更是在逐漸釋放自己,雖然還是很膽小,卻已有了爆發的苗頭。
上輩子,這幾個人可是到出嫁,都沒任何改變。
不但沒有改變,甚至還不知道被那死了的呂婆子怎麼洗腦了,護娘家的很,個個都對呂和平掏心掏肺。
可是現在,她已經好久好久,沒有見過她們護呂和平了,反而有點和呂和平彆矛頭的意味。
“哦,那先回去,等傍晚上完墳,我再過來瞅瞅。”衛子英盯著潘玉華的臉,見潘玉華神情並沒有什麼變化,心裡對三丫的擔憂,略略散了去,她抿嘴一笑,便準備回家。
玉華姐姐沒變臉色,那就證明,三丫這趟進城不會出事。
不過,這都除夕了,再不回來,呂家大姐姐怕是要遭殃了。
回了石灘子,衛子英和哥哥們玩了一會兒,然後便縮到了她外公身邊,有一搭沒一搭地和她外公聊起了天。
天快黑時,家家戶戶的男人都提著個籃子,叫上家裡的後輩,準備去坡上給先人們上墳了。
衛家這邊,帶頭的是衛良忠,然後是衛良峰和衛良海,再後麵,便是衛永華兄弟和各家小孩子,一大家人浩浩蕩蕩,爬了幾個坡,才把頭頂上六七個墳全部祭奠完。
而這次祭墳,衛子英也終於見到了彆的衛姓親戚。
她算是明白,為啥左河灣這邊除了她大伯家,就沒啥彆的同姓親戚了,原來,姓衛的親戚都分散在良山各個生產隊裡。
這些親戚都快出五服了,據她爺說,這些親戚和他,都是一個太爺出來的……
上完墳,天便逐漸黑了下去,回到家,衛子英甩著小胳膊,又去了一趟溝子裡。
那邊,呂三丫仍舊沒有回來。
衛子英心裡又開始擔心起來,但三丫的事,她隻能給潘玉華說,彆的人她不敢說,連她媽都不成,因為媽媽是大人,在大人眼裡,三丫這種行為是不好的。
沒瞧見三丫,衛子英揪著眉心,又回了石灘子,因為心裡裝著事,年夜飯她都少吃了一碗。
大年初一,三丫沒回來。初二,三丫還是沒有回來。衛子英等得焦急,又去找了潘玉華。
三丫已經消失五天了,這會兒連潘玉華都有點不確定,三丫到底是去城裡辦事,還是走了。
但潘玉華覺得,三丫獨自離開呂家的可能並不大。
因為她看得出來,三丫很在意她的姐妹們,絕對不會拋下姐妹們一個人離開。
村口池塘處,潘玉華牽著衛子英,喊住一大早就在挑水的大丫。
“玉華妹妹,你們有什麼事嗎?”
冷風吹拂,大丫臘黃的臉上浮著點點汗珠,一看就知道,她肩上那擔子水有多重。
潘玉華:“大丫姐姐,三丫姐姐在家嗎,我找她有點事。”
潘玉華想不出呂三丫到底去了哪兒,乾脆不猜了,拉上衛子英,想探探大丫的口風。
大丫聽到潘玉華問三丫,她眼裡閃過一絲驚慌,然後耷下眼睛,扯了一個一聽就破綻百出的借口,道:“三丫年前就去我們外婆家了,不在家。”
“玉華妹妹找三丫是啥事啊,給我說也一樣。”大丫說完,問。
潘玉華和衛子英一直盯著大丫的神情,見她反應,兩人心裡都有了底。潘玉一笑,道:“沒啥,既然三丫姐姐不在家那便算了,等她回來了,我再來找她。”
說著,潘玉華便拉起衛子英走了。
大丫看到走開的兩個小丫頭,鬆口氣的同時,眼裡也浮起了擔憂。
三丫說,她最晚初二就能回來,今天就是初二了,也不知道她能不能回來……
再等等,若是再過一天,她還不回來,她就去……去找良忠叔,讓良忠叔幫忙找找三丫。
而另一邊,走開的潘玉華和衛子英,一來到沒人的地方,就都同時鬆了口氣。
潘玉華:“英子,沒事了,聽大丫剛才那話,她肯定知道三丫進城是乾啥去了,看她樣子一點都不著急,想來三丫應該沒事。”
衛子英點點頭:“嗯。玉華姐,我們回去吧,你等會兒不是還要去你外婆家嗎。”
潘玉華點頭:“嗯,先回去吧。”
兩小姑娘手牽手,回了溝子。這會兒,溝子裡家家戶戶的媳婦,都收拾好,準備回娘家了,周大紅和陳舒敏也陸續出了門,衛家這邊,隻有周桂和張冬梅還有蘇若楠沒回娘家。
今天女兒們要回來,周桂和張冬梅家裡長輩都已經過世,隻有老哥哥在,所以不必初二回娘家,而蘇若楠則是娘家太遠,從來沒初二回過娘家,再加上今年蘇步青來了,那她就更不可能回去了。
衛家那個有兩三年沒有回來過的大姑姐,年前就讓人遞了話,說今年初二要回左河灣,來看看衛老太,所以,一大早,周桂和張冬梅就聚到了衛良海這兒,忙碌著做午飯。
最先一個到左河灣的是衛永紅,她嫁的比較近,所以回來的快,然後前後腳再回來的,是衛子英的兩個堂姑。這兩堂姑,也嫁得很遠,一年到頭,衛子英也就去年初二的時候見過一眼。
那真真是一眼,隻記住了摸樣,連話都沒說過一句。而趕在午飯前到的,便是他們的老姑婆了。
這姑婆都六十出頭了,看上去很顯老,跟著姑婆來的,還有她們的姑公。
這些嫁出去的長輩們一到,衛子英的兜兜就鼓了起來,因為長輩們都給他們這些小的,發了紅包。
她姑給她和哥哥們一人包了一塊錢的紅包,兩個堂姑則分彆是兩毛,老姑婆包的是五毛,這紅包除了衛誌飛沒有,其他小孩都有,因為他已經是大人了,長輩們不給壓歲錢了。
衛子英是個小財迷,在她這兒,錢都是有進無出的,一拿到紅包,就和衛春玲一起,躲進了衛良忠家,開始拆起了紅包。
每拆開一個,她眼睛就亮一下。
衛子英很高興,今年她收紅包,都收了十多塊了,當然,大頭是她外公給的。
她外公初一早上,在她給他磕頭的時候,就塞了個大大的紅包給她,裡麵有十塊錢。
十塊錢啊……村裡的小孩子,怕是見都沒見過這麼大張的錢。
數完錢,把錢錢揣兜兜裡,衛誌學就過來喊人,讓衛子英和衛春玲過去老宅吃飯了。
老宅這會兒很熱鬨,一家子人,加上嫁出去的女兒女婿,整整齊齊坐了兩三桌,這還是小孩子沒上桌的情況。吃飯的時候,堂屋裡,笑聲不斷,好不熱鬨。
這種熱鬨,不止衛家,各家各戶凡是有閨女回來的都一樣。然而這種熱鬨,卻沒有持續多久,下午兩點左右,一個東陽大隊的男子,駝著一個人,慌慌張張衝進左河灣,人還沒到,他的喊聲就先一步徹響在了整個左河灣裡。
“左河灣的,左河灣的,趕緊的,救人哦,你們這邊錢老二一家,被人給陰了,錢老二腦袋被人開瓢了,他媳婦和娃子讓人綁走了。”
焦急的喊聲,把東聚一處,西聚一堆的人,全部驚動了。
大夥循著聲音望去,就見河灘那兒,一個東陽大隊的村民,深一腳,淺一腳地走上了溝子裡。
他一走進,大夥就看到了他背上背著的人。
這人一身汙泥,頭發上沾著不少草屑,發際線處有一條很深的口子,那口子處冒著血,血水順著他的臉頰一路浸進了頸窩裡。
這人很狼狽,但大夥還是一眼就認出來,這是他們左河灣灘子那邊的錢老二。
“這是怎麼了,錢老二這是得罪誰了,大過年的,被人開瓢了?”
看到錢老二刹那,大夥一驚,紛紛圍了過去。
衛良忠抽著煙,跑在最前麵:“許三娃,這是咋回事?”
作為生產隊隊長,這種事,自然得衛良忠出麵,他問背錢老二回來的人,而旁邊另幾個人,則手忙腳亂把錢老二從他背上給弄了下來。
被叫許三娃的男子,抹了一把額頭上的汗:“我也不知道,我送我姐出大隊呢,走到良山蠻子坡那兒,就發現錢老二一臉是血的趴在溝子裡,那會錢老二還清醒著,他說,是有人搞他,許春花和她兒子,被敲他棒子的人給捆走了。”
這個叫許三娃的,和錢二媳婦是有點親戚關係,事兒就和他嘴裡說的一樣,中午吃完飯,他送她回娘家的姐出莊子,送得有點遠,回來的時候,路過蠻子坡,聽到林子裡有□□聲傳出,他循著聲音一找,就在林中溝子裡,找到了被敲悶棍子的錢老二。
東陽大隊蠻子坡的地界,就在左河灣生產隊的邊邊上,從那邊來左河灣,若是走小路,隻需要十來分鐘,比鳳平莊來左河灣還近,他認出了人,然後想也沒想,就把人給背來了左河灣。
許三娃:“老叔,趕緊找個人給錢老二瞅瞅吧,哦對了,我回來的時候看過一眼,他被敲悶棍的地方,那邊有拖拽的痕跡,許春花和她兒子,怕是被捆進山裡了。”
“蠻子坡……那你知道敲他悶棍的是誰不?”衛良忠看了一暈死過去的錢老二,問。
許三娃:“我哪知道啊。”
“這狗日的,心啥這麼狠呢,大過年的搞事,這是和錢家有啥仇啊。”
“良忠叔,錢老二這傷有點嚇人,咱得趕緊送人去衛生所瞅瞅才成。”
“那打人悶棍的,下手這麼狠,還捆了許莽子和她兒子,錢老二這是得罪誰了?”
“錢老二一年到頭都出不了村幾回,能得罪誰,還有許莽子,她莽歸莽,但就她那一天到晚嘻嘻哈哈的性子,誰會跟她記仇。”
一旁,周桂聽到彆人說,錢家被敲悶棍是因為得罪人,忽地,她腦中靈光一閃,一拍大腿,頓時大道:“肯定是那幫外地人,肯定是他們回來了,要說誰跟錢二媳婦有仇,除了這幫人,絕不會有其他人。”
“二嬸子,什麼外地人?”
周桂:“除去去年半夜摸進渾山的那幫人,還能有誰,他們來時四個人,離開卻隻有三個,有一個被錢二媳婦給逮住送公安了,當時我還叮囑過錢二媳婦,讓她仔細點,那幾個跑掉的不定會反咬回來收拾她,沒想到,事情都過去了這麼久,特麼的,這幾個人還真回來了。這一回來,竟出手就要人命,敲錢老二腦袋,這是,這是不給錢老二活路啊。”
擠在大人們腳下的三頭身衛子英,聽她奶的話,大眼睛赫然一睜,忽地想起了,那天在火車站看到的人。
她小爪子一伸,揪住周桂的衣服,急道:“奶,奶,奶,我和爸爸媽媽去接外公的時候,在火車站有看到那個三個壞蛋。”
“啊——看到了?”周桂一聽,忙不迭垂頭看向衛子英,“那你回來,怎麼沒說呢?”
哎呦,我的乖乖哦,你回來倒是說一聲。
衛子英被她奶看得有點局促:“我有給爸爸說。”
周桂一聽,轉頭就敲了一下衛永華:“你個憨憨,英子都給你說了,你咋就悶著不吱氣呢,要是吱一聲,不定錢老二家就不會出事了。”
衛永華被她娘敲得有點懵逼,訥訥道:“忘,忘了……”
這事,他是真忘了,不但他忘記了,連蘇若楠也忘了,兩口子一回來,就忙著殺豬過年,哪還記得閨女的發現啊。
衛永華有點愧疚。
衛良忠聽到周桂與衛子英的對話,沉著臉,向許三娃說了句:“許三娃,今兒多謝你了,咱們這還有事,就不招呼你了。”
說罷,他趕緊轉頭,道:“永民,你背錢老二去鎮上衛生所看看,腳跑快點,然後順道去一趟錢大媳婦娘家,讓錢老大去公社報個案。柄毛,柄貴,鍋子頭,朱老六,趙勇,你們喊上家裡的兄弟,跟我一起蠻子坡找人,永華你也去。”
錢家上頭老人都過逝了,就剩下錢老大和老錢二兩兄弟,初二這天,他們妹子一般不會回來,都是岔開,選在初三回來,所以,今兒兩兄弟都跟著媳婦,去了老丈人那裡。
錢老大的老丈人,在距離甘華鎮不遠處的河頭莊,永民送錢老二去衛生所,順路還能通知錢老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