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若楠和呂三丫一被推出來,在場的,除了一起進山的人,就沒一個相信錢二媳婦,都以為錢二媳婦這是在客氣呢。
但客不客氣的,隻有錢二媳婦心裡最清楚,把功勞推出去了,錢二媳婦還把自己背上一直背著的兩個背包,像丟燙手山芋一樣,丟給了公社領導。
“這是這幾個栽娃子的包,重得很,領導你瞅瞅。”
錢二媳婦不知道包裡裝了啥,但她覺得,這裡麵肯定裝了好東西,不過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錢二媳婦是一點都不想再沾這夥人的東西,生怕沾了後,又惹上啥麻煩。
公社領導接過錢二媳婦丟過來的背包,掂了掂重量,然後打開背包就想瞅瞅裡麵裝的是啥。
剛掀開一個口子,公社領導的臉,頓時就楞住了。
他瞅瞅包裡的東西,又瞅瞅一副沒她啥事的錢二媳婦,然後倏地一下把包係上,轉頭,看錢二媳婦:“同誌,你知道這裡麵是什麼嗎?”
媽啊,難道這就是棒老二當初藏的寶貝。
嘖嘖嘖,難怪這群人去而複返,這麼兩背包的珠寶,換個人,不定也會像他們那樣。
嘶——當初那群棒老二,到底守寡搜刮了多少好東西啊,一箱子金條,現在又有兩包珠寶……
“沒看,我不知道裡麵是啥,就是順手背出來而已。”
錢二媳婦擺擺手,一副不想沾邊的模樣,說了句話,就轉頭看向一旁的錢大媳婦:“大嫂,我家錢老二怎麼樣,那群狗日的瓜娃子,敲了我家老二的頭,那血跟流水似的,嘩啦啦流,錢老二可彆出啥事啊,這出了事,我後半輩子可咋活哦。”
錢二媳婦越說,越傷心。
腦袋流了那麼血,這萬一傻了,她可咋辦哦。
錢大媳婦見錢二媳婦哭起來,趕忙安慰道:“沒啥事,縫針了,醫生說有點腦震蕩,好好養段時間就成。”
早前,錢大媳婦有跟著錢老大去醫院,所以知道錢老二的情況,聽醫生那話,老二頭上的傷口雖大,但人卻沒啥大事。
也因為人沒大事,她才跟著衛永民一起回來的,不然,她這會兒就得在醫院照顧人了。
“啥是腦震蕩?”錢二媳婦懵。
錢大媳婦也懵:“我咋知道啥是腦震蕩,反正醫生說他這段時間腦袋有些不清醒,得養,養上幾周才能好。”
“能好?”錢二媳婦懷疑。
錢大媳婦:“那是當然,醫生就是這麼說的。”
這邊,兩妯娌說著錢老二的事,那邊衛良忠向公社領導彙報完情況,就走到村支書身邊,讓村支書安排人蹲路,而公社領導則在表場了呂三丫和蘇若楠後,問起了事情的具體情況。
要說具體情況,那當然還是錢二媳婦最清楚。
蘇若楠就隻說,她能捉到兩個人,完全是僥幸。
說她進山後,發現其中有個人扭到了腳,她不過提腿踹了一下,就把人給揣倒了,然後還不中用的暈了。第二個完全是瞎貓碰到死耗子,僥幸逮到罷了,那人看到她,好像被她嚇到了,慌不擇路,拿著匕首就向她衝了過來,她慌張之下,躲了躲,結果他就自己和另外兩個人摔到了一起。
她說的輕飄飄的,好像被她捉住的那兩個人,真的就是這麼倒黴,自己撞上來似的。
“……??”
這沒有任何起伏的捉賊過程,大夥都不知該信,還是不該信了。
領導在蘇若楠這裡問不出啥,便又把錢二媳婦喊過去問話。
錢二媳婦這次矜持得很,把所有功勞都推到了三丫頭上,那感激誇人的話,跟不要錢似的,從她嘴裡一串串地吐出來。
說三丫聰明,要不是三丫把看守她的壞蛋,給開瓢了,不定今兒她和她兒子,就真要出事了。
錢二媳婦一直在誇三丫,但三丫卻始終埋著頭,一句話都沒說。
她雖是埋著頭,但眼角餘光卻緊緊盯在那個叫龍哥的人身上。
龍哥這會兒還暈著,被抓到的四個人中,受傷最重的就是他和那個看守錢二媳婦的……
三丫盯著他,眼底火光明明滅滅,那攏在袖子裡的手,都攥成了拳頭,若不是現場人太多,三丫百分百會衝過去把這個人給徹底結束掉。
公社領導大致問過情況後,便讓聚在蠻子城的人都散了,這後麵的事公社會接手,他們儘全力,把那潛進山的壞蛋給捉住。
蠻子坡喧鬨聲逐漸散去,左河灣的人跟在衛良忠身後,一路說著話,回了村。
天,已完全陷入黑暗,回到村口,大家歇了談話聲,都各自回了家,而呂三丫也準備回呂家了。
“三丫,我送你回去。”
三丫身影孤單,綴在人群最後麵,一步一步走向那個家,已走到竹林裡的錢二媳婦,瞅著小丫頭那被月光拉得斜長的影子,心口驀地堵了一下。
她將錢二牛推給衛永華,道:“永華,我送三丫回去,你幫我把二牛先帶回石灘子,今晚讓他和誌勇他們擠一擠,對了,我等會兒也去你們那兒擠擠,我不敢一個人回屋覺。”
說說,錢二媳婦便轉身,欲往呂三丫走去。
蘇若楠看了一眼錢二媳婦,也不知道想到了什麼,手一伸,拉住錢二媳婦。
“二表嫂,我去送三丫,正好我有點事和三丫說,永華,晚上你去新房子和永民擠擠,今晚表嫂和我睡。”蘇若楠說罷,不等錢二媳婦和衛永華開口,便大步走向了三丫。
蘇若楠走到呂三丫麵前,看著瘦瘦小小,明明已經十二歲,卻隻和自家誌勇差不多高的女孩,溫柔一笑:“三丫,我送你回去吧。”
沉寂了一下午的三丫,聽到耳邊溫柔的話,輕輕抬起了頭。
小丫頭臉上還沾著血,這些血已經乾枯,都是那個龍哥的。除此之外,她的臉上還有很多紅痕。
這些一條一條有些微腫的紅痕,一看就是在林中快速奔跑,被樹枝給打到的。
三丫看著蘇若楠,輕輕點了點頭。
蘇若楠展眉一笑,伸手,輕輕揉了揉她的腦袋,然後牽住纖細的手,往溝子裡走了去。
她走的很慢,這一會兒功夫,彆人都回了家,就隻有她和三丫依舊還在路上。
來到溝子裡的黃角樹下,蘇若楠頓住腳步,眸子看向三丫,道:“三丫,今兒累了,陪我坐會兒怎麼樣。”
三丫不語,烏眸靜靜注視著蘇若楠。
蘇若楠一笑,坐到黃角樹下大家用來坐的石墩上,然後拍了拍身側的石頭:“坐下來陪若楠姨聊聊,你現在回去,不定那屋會弄點事出來,先坐一會兒,讓他們急急,等會,我送你回去。”
蘇若楠嘴裡說著話,頭卻轉向了呂家院子那邊。
呂家院子這會兒已經有了動靜,不過動靜不大,隻隱隱約約看得到點燭光。
今兒錢二媳婦兩母子被人捆進了山,呂家的四個大人都去走親戚了,一直到傍晚才回來,所以,並沒有上山去幫忙,倒是被留在家的大丫想跟著大人們去瞅瞅,但卻被大人們阻止了。
呂家大人聽到院子外的動靜,知道上山的人回來了,並且,也從先一步回來的人嘴裡,隱隱聽到了三丫的名字。
所以,這會兒,這個院子裡有動靜了。
三丫見蘇若楠在看呂家院子,也不知想到了什麼,她轉身,沉寂地坐到了蘇若楠的身邊。
“三丫,你這幾天去哪了?”等三丫一坐下,蘇若楠便問道。
自家小閨女一天四五次的往溝子裡跑,過來了,又不見去找春玲玩,反而是和潘玉華一起,蹲在呂家院子不遠處,時不時往呂家瞄。
這兩小姑娘表現的這麼明顯,她若是連這一點都不看出來,那她還當什麼媽。
蘇若楠在大丫挨打後第二天,就知道呂三丫不在家了。她暗暗觀察過大丫和二丫幾次,見這兩丫頭都不急,便也沒再關注。
三丫離開幾天,最後卻出現在了蠻子坡那邊,甚至還救下了錢二媳婦……依她肉眼所見,這可不是巧合。
因為,山洞處最初受傷的那個人,頭上的傷,是要人命的。
若是不是動手的人力氣不夠,洞口處的那個人,怕是當場就沒命了,因為,他傷到的是太陽穴。
指著太陽穴砸,這一看就是想取人命的。包括後麵那被匕首刺中的人,若她沒有猜錯,那把匕首一開始是指向頭頂的,但因著角度問題,匕首落到了歹徒的肩上,可僅僅是肩,匕首陷下去的力量也很驚人。
這兩人身上的傷,絕不可能是驚慌之下,想救人能造成的,而是動手者,一開始就起了殺心,所以,他們才會傷得那麼重。
所以……三丫當時,想,殺,人。
她一個十二歲左右的小姑娘,哪來的膽子敢摸上山,並且還想殺人……
“三丫,你不在這幾天,你大姐挨你媽打了,打得很慘,很慘,整個背都爛了……”說到這兒,蘇若楠頓了一頓,在想接下來該怎麼疏導三丫的情緒。
而就在她頓下來這一會兒,三丫眼中,驀地升起了凶光。也不知道是不是今兒見了血,她眼中好不容易化去的戾氣,再次攀升。
明顯的變化,讓正想著該怎麼引導她的若蘇楠,倏地一下掀了眼。眼眸一抬起,蘇若楠的視線,就撞進了三丫那讓人泛涼的眼睛裡。
蘇若楠眉頭一蹙,手掌赫地一下握住了三丫的手。
略微冰涼的手,烙在三丫手背上。三丫眼底戾氣,有了刹那間的凝固,她垂頭,楞楞地看著手背上覆蓋著的那隻手,眼中充斥起痛苦。
“三丫,你很聰明,可那些人,卻不值得你拿命去博,你想想大丫二丫,還有下麵的兩個小妹妹,你多想想他們。你是你們幾姐妹中,唯一能立起來的,你若丟下她們不管,她們的日子,肯定會更難熬。”
蘇若楠不知道這個姑娘到底經曆了什麼,竟有如此大的戾氣,但這會兒,她卻覺得,她找到了能牽住這個女孩的那條線。
呂家的幾個閨女,也許能讓這個心思深沉到連她都看不透的女孩,變回正常人。
這閨女,心裡到底壓抑了多少東西?
她不能再生活在呂家了,若是再生活下去,依她今兒在山裡的表現,一旦爆發,不定呂家幾個大人,會死在她手上……
到時候,悲劇發生,就真的沒辦法挽回了。因為,在彆人的眼裡,呂家院子裡的那幾個大人,是養三丫的長輩。
若真走到那一步,不但三丫要為自己的舉動付出代價,連帶的另幾個閨女也會受她連累,一輩子抬不頭,不定還會落下什麼心情陰影,變成第二個三丫。
“若楠姨,沒用的,他們都是畜生,任我怎麼掙紮都逃不掉的,隻有他們死了,全死了,我和姐姐才能安生。”沉默這麼久的三丫,終於開口了,但說出來的話,卻戾氣深深。
嘴裡咬的那個死字,透著與人同歸於儘的絕決。
她的聲音,比平時嘶啞了很多,一聽就是許久不曾喝過水。
聽到三丫開口,蘇若楠懸著的心,緩緩鬆了開。能溝通就好,就怕不能溝通,讓這丫頭認了死理。
蘇若楠輕輕拍了拍三丫的手,語氣透著一種說不出的魔力,淡淡道:“誰說的,什麼樣的日子都是自己過的,三丫,我不清楚你爸媽到底給了你何種壓力,讓你有這種想法,但人,活著就會有希望。三丫乖,彆鑽死胡同,我今兒說送你回家,其實是想和你說件事,你大姐的事,我回來後也聽說了。我還聽你錢大娘說,你是個有主見的,所以,我想問問你,要不要把你大姐送走。”
“送走……”三丫轉頭,呆滯地看著蘇若楠。片刻後,她似乎明白了蘇若楠的意思,黝黑瞳底,浮出點點亮光:“若楠姨,你能把我大姐送走?”
眼下,三丫最擔心的就是她大姐。
她大姐是她們姐妹中,第一個嫁人的,還嫁了一個比呂家更不如的家庭,她想為大姐搏一條路。
想到這裡,呂三丫捏了捏自己口袋。
在山上時,她雖然因龍哥的出現,迷了心智。但潛意識裡,她還是想賭一賭,萬一她活下來了呢。活下來後,她就回來殺了呂和平,然後,然後……毒死那幾個大人,結束自己罪惡的一生。
在那之前,她會把從背包裡順來的東西,留給大姐。
隻要家裡那幾個大人全死了,依大姐的性子,再加上她留下的東西,幾個姐妹肯定能過得很好。
她啥都不求,隻求姐姐妹妹們能過得好,把她的那份一起活下去。
幸福的過下去。
這樣,她死也滿足了。
蘇若楠點點頭:“西口市肯定不成,西口市離咱們這太近了,就算是去了西口市,你爸媽若是想找人,肯定也能找得到,我想將大丫送遠一點。年前我爹來了我們這兒,若你和大丫同意,等他離開的時候,就讓大丫和我爹走吧。”
“江省……?”三丫眼中亮光更盛。
蘇若楠點頭:“我爹你可能沒見過,回頭得空,你見上一見,我爹是戰場上退下來的,他腿腳不方便,一直都是我姐在照顧,江省那邊,他有幾個老戰友,情況和他差不多,那幾個老爺爺,都是雇人照顧的,你姐手腳麻利,去了那邊,我爹會安排的,你彆擔心。”
“謝謝若楠姨。”三丫聽到蘇若楠安排,眼睛驀地紅了,那溢於眼底的戾氣,在這一刻徹底散去。
江省好,江省離西口市很遠,去了江省,那邊院子裡的人就再也操縱不了大姐的一生了。
想到這裡,三丫又忽地想到了二丫。
大姐嫁的慘,二姐又豈不是。大姐走後,劉芳那個畜生,肯定會把主意打到二姐和她身上。
她倒是沒啥,惹毛了,一刀子結束了就成,但二姐卻不能。
“若楠姨,這個給你,你能一起把我二姐也帶走嗎?”想到二姐,三丫沒有任何猶豫,從兜裡摸了一個東西出來。
那是一個玉扳指,光滑透徹,玉的質地看著極好。
她把這個玉板指遞到蘇若楠麵前,仿佛抓到了最後一根稻草,祈求地看著蘇若楠:“若楠姨,你把二姐也帶走吧,二姐隻比大姐少一歲半,大姐要是走了,受罪的肯定就是二姐。你把她們一起帶走,走得遠遠的,永遠不要回來。這東西應該值錢,這個就當是二姐的口糧,二姐很好養,給她口吃的,彆打她就成。她長大了,一定會和大姐一樣去工作的,到時候,她就能養活自己了。”
“你哪來的這東西?”蘇若楠看著三丫手上的板指,眼睛一蹙,問。
三丫看著這個向自己釋出善意的人,沒有任何猶豫,就道:“這是以前棒老二留下來的東西,那幾個壞蛋,一次兩次來我們這兒,就是找這東西,我在山洞裡救錢二嬸子時,順手從山洞中的背包裡摸的。”
“你知道棒老二留的東西?”蘇若楠問。
三丫微垂頭,道:“以前我奶還在的時候,我偷聽過她和朱家舅公談話,知道一點點,這次我去市裡,就是去找這東西,但這些東西,被那群人先找到了。”
蘇若楠看著垂頭說話的三丫,眼裡閃過思索,但卻沒多問,她把東西推了回去:“這東西,你自己拿著,你二姐那裡……我再想想辦法。”
說到這兒,蘇若楠頓了頓,問:“那你呢,你大姐和你二姐走後,你怎麼辦?”
三丫:“我不能走,至少在兩個妹妹長大前,我不能走,我得護著她們長大。”
三丫很清楚,她們五姐妹不可能一起走掉。大姐二姐這年紀,離開了還能謀生,但兩個妹妹卻不成……
她們還這麼小,出去了不定會遭人嫌棄。
還有便是……大姐二姐不在,她更容易帶著妹妹們擺脫呂家。
隻要擺脫了呂家,她就能讓妹妹們健健康康的長大,說不定還能去讀幾年書。
她手上還有幾件棒老二留下的東西,等大姐二姐一走,她就去找潘玉華,潘玉華肯定知道該怎麼出手這些東西,等這些東西一出手,她和妹妹的日子就不用愁。到時候,她再想個辦法,帶著四丫和五丫搬出呂家,離開了呂家,日子也許,就能慢慢的過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