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步青決定去炫娃,讓老戰友們也像他以前一樣,眼紅眼紅。
長江街住了不少蘇步青的老戰友,蘇步青一過來,就遇上了好多熟人。大夥都知道他前段時間門去看蘇若楠,見他回來了,就都忍不住問兩句。
一老三少四個人,走幾步就停一下,每次停下,蘇步青就會向人介紹一下,他腳邊站的,是他的小外孫。
他隻負責介紹,而得了任務的衛子英,一點都不認生,見誰都笑眯眯,她外公讓她怎麼喊人,她就怎麼喊人,那乖乖巧巧的小模樣,楞是把人看眼熱了,都想伸手捏她幾下。
“哎呦,你家若楠這小閨女,養得真好。”
“可不就是,比若楠小時候還乖,若楠那時候就是附近孩子裡最乖巧的,她女兒遺傳了她。”
蘇步青聽到彆人誇英子,心裡暗戳戳高興,道:“她可比她媽乖多了,她媽像她這麼大的時候,跟個猴子似的,上躥下跳,哪有她乖啊。”
“說起來,若楠也下鄉十來年了吧,老蘇啊,孩子們能回城了,你打算什麼時候把若楠給弄回城啊。”
蘇步青:“她在西口市已經有工作了,暫時怕是回不了江省,以後有機會了,再調回來吧。”
“啊……有工作了,這麼有本事。”
可不就是有本事,他們這些家庭,哪家沒個下鄉的孩子,但下了鄉的孩子,幾乎都沒工作,能回城的政策下來,家家戶戶都收到了孩子的信,說是讓家裡想想辦法,接他們回城。
有的人為了讓孩子回城,不惜提前把工作讓給孩子。
反正,怎麼操作的都有,就是為了讓孩子能回城。
“嗯,我不和你們說,我找周老炮有點事,回頭再聊啊。”暗戳戳炫了一波娃,蘇步青心情舒暢,覺得差不多了,一轉身,準備去找周老炮。
衛子英很給她外公麵子,一瞅外公要走,顛顛上前,小爪子一伸,扶住她外公。那貼心小棉襖的姿勢,又讓看見的人狠著誇了一次。
蘇步青就喜歡聽人誇他家孩子,眉頭翹得老高,一看就很高興。
一老三少走到長江街一旁的家屬區,剛踏進家屬區,衛子英眼睛一晃,就眼尖的發現那邊筒子樓裡走出來個人。
這人衛子英熟悉,就是他們在火車上遇見的那個帶孩子的女人,不過今兒她沒帶孩子。
緣份有時候就很奇怪,昨兒才在車站分開,今兒就又給遇上了。
衛子英剛一瞥到人,小爪子輕輕扯了扯她外公的衣角,小聲道:“外公,咱們在火車上遇到的姨姨也在這裡。”
蘇步青眼神沒有衛子英好,聽到衛子英的話,他抬頭掃了兩眼,才看到衛子英嘴裡說的人。
那個女人是從左側的筒子樓下來的,她走得有些匆忙,嬌好的臉上浮著絲凝重,完全沒有注意到進了家屬區的一老三少。
等這女人出了家屬區,蘇步青抬頭,目光往筒子樓第四層看了一看,看完後,他垂下眼思考了一下,然後轉身,帶著衛子英和大丫二丫去了另一棟筒子樓。
*
“我還以為你不回來了呢,一直不來信,都想著要不要另外請人了。”寬敞的客廳裡,一個長相儒雅的老人,一邊笑著說話,一邊給蘇步青衝茶。
他身邊坐著一位白發蒼蒼的老太太,老太太精神有些不大好,陪著坐了一會兒,就倚到了椅背上闔下了眼睛。
這對老夫妻,就是蘇步青提過一嘴的周大炮和他老伴。
這兩人年紀看著比蘇步青和許曼大了許多,兩個人都特彆顯老,周大炮的手甚至在衝茶的時候,還顫抖了幾下。
蘇步青看了眼闔下眼的老太太,壓低聲音道:“大炮,嫂子這是怎麼了?”
周大炮側頭,看了眼老伴,順手把搭在老太太椅子上的毯子拎起來,輕輕蓋到了老太太的膝蓋上:“沒什麼,就是年紀大了,精神氣沒以前好。”
蘇步青擔憂:“有帶嫂子去醫院檢查過嗎?”
“三月份的時候,大明回來,有帶他娘去看過。”周大炮伸回手,視線一轉,落到進屋後,一直沒有說過話的大丫二丫身上,問:“這兩小姑娘,就是你說的那對姐妹?”
蘇步青點了點頭,然後抬手向大丫招了招。
大丫見狀,忙不迭走到蘇步青跟前。
蘇步青道:“嗯,她們兩姐妹,姐姐叫大丫,妹妹叫二丫,她們的情況我信裡也和你說過,老夥計,我不哄你,大丫乾活很利索,煮飯照顧人不在話下,嫂子和你這情況,得要個看護的人才行。”
周大炮點點頭:“早就想請人的,這不是一直在等你的消息嗎。”
說著,周大炮目光一轉,慈祥地看向大丫,道:“小姑娘,我隻能開你八塊錢一個月,包吃包住,我兒子不在江省,一年到頭也回不來幾次,家裡就我和我老伴,我們年紀大了,好多事都乾不了,家裡的事大多得由你來乾,你瞅這活,能接嗎?”
“能,能,周爺爺,我在家什麼活都乾,你放心,我一定會好好乾。”大丫聽到周老炮的話,忙不迭的點頭,生怕錯過了這次機會。
而一旁,正在努力裝乖,哈著氣給她外公吹茶的衛子英,小臉一抬,也幫腔道:“周爺爺,大丫姐姐可勤快了,在老家那邊,姐姐一天得乾好多好多活,煮飯、洗衣服、上山割豬草、打柴,還得下地。姐姐還喂了四頭豬,每頭豬都喂得很肥很肥。”
“……??”周大炮聽到小丫頭開口,眼睛一轉,幽幽盯了過去。
喂豬喂很肥,老夥計這小孫女是想表達什麼。
衛子英想表達啥……她其實就是想告訴周大炮,大丫很能乾而已,完全沒有一丁點彆的意思。
小丫頭說話軟綿綿的,特彆好聽,周大炮腦補了一下後,噗嗤一笑,指著衛子英,朝蘇步青道:“老家夥,你這外孫女不錯,嘴巴好會來事,比另外幾個都招人喜歡。”
蘇步青一聽老戰友誇小外孫,來勁了,道:“那可不是,她還黏我的很,本來我這次回來,沒想帶她的,畢竟我腿不方便,怕帶不住,但英子喜歡我啊,我走的時候,她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沒轍,我就給帶回來了。”
被迫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的衛子英,楞了一秒,眨眨眼,小胳膊一環,抱住蘇步青那唯一的一條腿,很像那麼回事的點頭:“對,我最喜歡外公了。”
外公演戲,演上癮了。
算了,統統還是配合吧。
“哈哈哈……小丫頭有意思。”
周大炮看著衛子英那小模樣,笑出了聲,笑完後,他繼續正題,道:“那成,大丫,你今兒就留下吧,等會兒我帶你去附近走走,熟悉熟悉路,以後家裡要買啥,我都會讓你去買。”
大丫聞言,眼裡頓時浮起驚喜,她感激地朝周老炮道:“謝謝周爺爺,我一定好好乾。”
周老炮嗯了一聲,這事就這麼定下了。大丫得了周老炮家的活,目光轉向二丫。二丫向她大姐笑了笑,什麼都沒有說。
兩姑娘對望,眼裡都透著心酸。
兩姐妹一起出來,如今姐姐有了著落,而妹妹卻……
雖然一開始出來,三丫就和她們說過,二丫年紀太小,進了城也不好謀生,大丫至少得養上二丫一兩年,但是這會兒大丫卻不知道該怎麼養二丫。
她在周家照顧兩個老人,有吃有喝還有工錢,可妹妹呢?
妹妹總不能一直住在蘇家。
蘇爺爺能帶她們離開那個山溝溝,對她們已經是恩情,如今總不可能還賴在彆人家吧。
一旁,蘇步青看著兩個閨女,沉眉思索了一下,道:“那成,大丫,你就在你周爺爺家乾吧。對了,老頭子和你商量個事,二丫年紀太小,彆人就算請人,也不請她這個年紀,你許奶奶昨兒夜裡我和商量,說,不然給二丫找份學徒的活,我在村裡時也見過,二丫手巧,學裁縫不錯,但是跟人學裁縫,得交學費,你如果願意供二丫去學,我和你許奶奶就去問問,看看哪家裁縫店招學徒。”
“蘇爺爺,學裁縫學費是多少?”大丫聽到蘇步青想安排二丫去學裁縫,眼睛裡頓時浮出明光。
出來的時候,三丫也和她提過讓二丫學手藝的事。
但這邊,得看蘇爺爺怎麼安排。
一旁,周大炮聽到蘇步青想讓小姑娘出去學裁縫,接聲道:“學裁縫啊,這我倒是知道點,一般都是三十塊錢一年,在學的這段期間門,徒弟是住在師傅家,也包吃包住,但就是什麼活都得乾。眼尖手巧,學上一年兩年,師傅就不收學費了,反而會給點生活費。要是乾得好,也會每個月給工錢的。”
“學,二丫學裁縫,蘇爺爺,麻煩你給二丫找找,看看有沒有師傅收徒弟,還有就是這學費,我,我這兒,隻有二十塊,你,你能借點錢給我嗎,等我發工資就還給你。”
大丫說著,急急忙忙從兜裡摸了二十塊錢出來,交給蘇步青。
這錢,是走的那天,三丫給她的,她也不知道三丫是從哪兒弄來的錢,她本是不想要,但三丫說,若不帶些錢在身上,到了城裡,就什麼都得麻煩蘇家。
蘇家能帶她們離開,已經很仁義了,總不可以彆人出了力,還要讓人家出錢。
她覺得三丫說的對,於是便接了這錢。
還好當時接了,不然這會兒,她都不知道該怎麼向蘇步青開口。
“成,缺的那點,我給二丫添上,那你今兒就留在你周爺爺家吧,等晚上的時候,我讓二丫把你的衣服給送過來。”蘇步青沒和大丫客氣,很自然地接了大丫的錢。
他隻是幫人,不是冤大頭,像安排二丫做學徒的這事,就算是一開始安排了,後麵,也是要和大丫算帳的。
“老炮,人我就交給你了,小姑娘不容易,你照顧著點。”談完正事,蘇步青在周大炮家泡了一會兒茶,又向老戰友炫了一會兒小外孫,然後帶著衛子英和二丫,離開了周家。
出了周家,蘇步青在家屬樓裡轉了一會兒,帶上兩小丫去了馬大友家。
馬大友和周老炮住在同一個家屬區,卻不在一個筒子樓。
蘇步青是以出遠門一趟,回來後訪友為借口來拜訪馬大友的。
這馬大友曾是沈軍父親和蘇步青手下的兵,他和蘇步青、周老炮都不同。蘇步青和周老炮都是退下來,沒擔任何職位的退伍老戰士,而馬大友則是一個還在位子上的老黨員。
他原是江省財政局國資辦的,當初沈軍的那份工作,就是馬大友出力,給安排進去的。去年江省這邊籌備了一個化工廠,也不知道上頭領導出於什麼原因,楞是給他調換了一個地方,把他一個國資辦的主任,給調去管一個廠。
這會兒馬大友也在家,蘇步青來的時候,他還正在看化工廠的安全設計圖。
見蘇步青來了,他哈哈一笑,把手上的設計圖給合上,忙不迭迎上前:“哎呦,老排長,你什麼時候回來的,前天我去你那邊,嫂子還說,不知道你啥時候回來呢。”
“昨兒回來的,這不,一回來就過來看你了。”蘇步青沒和馬大友客氣,一進屋就坐到了沙發上,然後把衛子英抱到腿上道:“這是若楠最小的女兒,這次跟我一起回來玩玩,英子,叫馬爺爺。”
衛子英小眉頭一揚,嘴邊蕩出兩個小梨渦,喊了一聲:“馬爺爺好。”
“噯,噯,好好好。”馬大友見小丫頭這麼不認生,忙不迭走進廚房,從放碗的櫃子裡,拿了兩個蘋果出來,一個塞給了衛子英,一個塞給了二丫。
紅通通的蘋果入手,那蘋果的香味,頓時吸引了衛子英的視線。
衛子英認識蘋果,她當統統那會兒,數據庫裡有畫像,但今兒,卻是她頭一回見到實體的蘋果。
她想吃……卻又因著要裝乖,楞是沒敢動口。
她輕輕聳了聳鼻子,然後努力瞥開眼,很鄭重地給馬大友說了聲:“謝謝馬爺爺。”
忍住,統統是有克製能力的統統,不能這會兒就吃,要不然,就成沒禮貌的統統了。
“哈哈,真有禮貌。”馬大友聽著小姑娘奶聲奶氣的道謝,哈哈一笑,招呼完兩個小的,他坐到沙發上,拿起擱桌上的水壺,準備給蘇步青衝茶:“老排長今兒過來,是有什麼事嗎?”
蘇步青搖搖頭:“不衝茶,我就過來看看你,這趟我坐車回來,在車上遇到個回鄉的女知青,我和她聊了一會兒,她提到了你,所以,我一回來,誰都也沒惦記,就先惦記上了你,這不,就過來看看你。”
蘇步青一副開笑似的,不動聲色套起了馬大友的話。
火車上遇上的那個女人,雖然自稱是回城知青,又和馬大友有點關係,但他還是不放心。
彆看前幾年中日建交,緩和了些許關係,但是那都隻是麵子功夫而已,他們這片土地上啊,還遺留著好多日本和海對麵的情報人員呢。
而且小英子說,她聽到的名字是吉田五傑,吉田這個姓,說巧不巧,日本那邊還真有,而且是大姓。
所以,由不得他大意。
被蘇步青抱在懷裡的衛子英,一聽她外公說回城知青,心裡頓時知道外公問的是誰,她小耳朵一支棱,登時來了興趣。
外公這會兒問馬爺爺回城知清,莫不是他們在車上遇上的那個阿姨和小哥哥,真的有問題?
在車上,外公給她講當年抗戰時的故事,一提到日本人就深惡痛絕,恨不得多殺幾個……如果那個姨姨真有問題,以外公對日本人的態度,才不可能忍到現在呢。
所以,剛才那個姨姨,到底有沒有問題?
“啊,回城知青啊。你說的那人,是不是瘦瘦小小的,鼻子邊有顆小痣的,還帶了個孩子。”馬大友一聽蘇步青提回城知青,立馬就想到剛才來找他的人。
蘇步青一笑:“對對對,就是她。”
馬大友哈哈一笑:“那我得感謝感謝她了,要不是她,老排長還不知道啥時候才能想得起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