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少了,衛子英蔫了半天,回過神來,便再次沉浸在了書海中,隻偶爾在家的時候,才會打開接收器聽聽各地的消息。
也不知道是不是屠宰場那兒被抓了四個,一直到學校放假,衛子英都沒有再聽到那種嘀嗒嘀嗒的電流報碼聲。
歲末,公社小學放假了,衛子英沒費一點勁,就考了個雙百分,同時考雙百分的還有潘玉華。
當然,這隻是明麵上的成績,她和潘玉華私下還有一份成績。
衛子英的是初一年級的成績,潘玉華的是四年級的成績,這兩份成績,是林國棟偷偷摸摸塞卷子給她們,讓她們在校長辦公室考的。
衛子英其實最想知道的是初一年級的成績,她等了好幾天,林國棟都不告訴她考了多少分,她有點等不及了,趁著分數下來,領寒假作業那天,特意跑去偷問了一下林國棟。
但林國棟喜歡逗孩子,神秘一笑,啥也不給她說。
衛子英也聰明,一瞅到他的笑,果斷不問了。
老師笑成這樣,不用問了,她肯定考得很好,不一定還是第一名來著。
自信的係統,在林國棟賣關子的時候,就高興地一蹦一跳跑了。
林國棟:“……??”
不是想知道成績嗎?
怎麼跑了……
潘玉華就比衛子英穩重很多,甚至都沒去好奇自己的成績,領了二年級上半學期的成績單和作業就離開了學校。
她今天要下西口市去看房子,蘇若楠已經給她找好了房子,並約了賣房子的今天下午看房,所以,她得趕去城裡。
衛子英這次沒跟著一起進城,因為她爸媽就快放假了,放假後爸爸媽媽就會回來,所以,沒必要進城。
領了自己人生中的第一次獎狀,衛子英背著小書包,吃著老師獎勵的奶糖,跟著兩哥哥一起回了家。
回去第一件事,就是讓她奶,把她的獎狀貼到哥哥的獎狀旁邊。
衛家三個孩子其實都蠻會讀書的,兩個大的雖不是年年都拿獎狀,但牆壁上還是貼得有一些,今年衛誌輝也拿了獎狀,班上第二名,倒是衛誌勇沒拿到獎狀,他是第五名,作文被扣分太多,錯失了前三名的獎狀。
兩張嶄新的獎狀,貼到牆上,周桂老兩口高興了,看著自己名字被貼到牆上的衛子英也高興了。
日子慢吞吞過,轉眼到了臘月二十五。
這日,生產隊隊長衛良忠,把村裡所有人聚在一起,給大夥開了個年會,順便把今年的紅分了下去。
開年會的時候,衛良忠向大家透露了個消息,那便是公社要下放土地了。
其實土地下放這事,彆的地方好多都已經執行完了,但西口市這邊因著偏僻,又是多山地區,始終不好規劃,這一拖就拖到了八零年年底。
衛良忠告訴大家,若是不出意外,明年就會下放土地,就是晚,也晚不上多久,最多拖到後年。
村裡人聽到下放土地,都特彆高興,頂著寒風就議論了起來。
下放土地,那以後土地就是自己的了。
農村人嘛,哪有不喜歡地的,大夥聊得熱火嘲天,而坐在她奶腳邊的潘玉華,在聽到下放土地的時候,目光一轉,落到了提著火籠,在壩子邊,和衛誌學說話的衛子英身上。
不但潘玉華看向了衛子英,連呂秀也將目光轉向了衛子英。
“英子,我上次寄出去的那篇關於冬的稿子,被西口市晚報錄用了,報社寄給了我十三塊錢的稿費。”衛誌學穿著厚厚的襖子,一臉欣喜地看著衛子英。
“十三塊,好多啊,恭喜誌學哥。”衛子英聽到衛誌學的稿子賣錢了,小眼睛泛出小星星,崇拜地看著衛誌學。
那是一種發自內心裡的崇拜,衛子英就覺得,自家這個身體不好的堂哥,真的好厲害,好厲害。
一天學校都沒進過,就憑著一本翻爛的字典與誌飛哥偶爾的教學,竟一個人學完了小學所有課本。
小學課本讀完後,他想學初中的,但初中有些知識,是必須得有老師講解才能吃透的。
這個哥哥很有自己的主見,發現初中知識,他沒能力自學,第一時間,拋棄了其它科目,隻專注於語文,這三年時間過去,他學沒學完初中語文衛子英不知道,但是,她卻知道誌學哥看過很多書。
那些書,好多都是誌飛哥從城裡給他弄回來的。
天文、地理、曆史、政治,各類文學作品,雜七雜八,都裝了滿滿一書櫃,什麼樣的書都有。
連國外的名著,什麼基督山伯爵都有……她偶爾想要看彆的書,還得去他那裡借。
因為看得書太多,慢慢的,誌學哥就開始動起了筆,這其實還是潘玉華說的,說誌學哥既然看過那麼多書,那何不自己寫,一句無心之話,卻讓誌學哥惦記上了。
寫了兩個月,終於有一篇文章被報社錄用了,所以,衛子英是打心眼為他高興。
“英子,你說,我以後靠文字養活自己能行嗎?”
今兒的衛誌學心情很好,在問英子這個話的時候,雖然透著些迷茫,但眉宇間卻溢出向往。
他似在問衛子英,又像是在問自己。
活了十七八年,他終於不再是累贅了。
“當然可以啊,上次玉華姐不是還在問,你要不要像那些寫武俠的那樣,寫寫嗎。誌學哥,你試試吧,萬一寫出來了呢。”
“我真的可以嗎?”衛誌學有些沒自信。
“可不可以,得你寫了才知道啊。等寫完了,你試著投稿出版社看看,多投幾家,不定哪家出版社就相中了。”衛子英笑眯著眼,鼓勵道。
衛誌學看著衛子英的眼睛,片刻後,他似做了某種決定般:“好,那我試試。”
“嗯嗯,到時候我當誌學哥的第一個讀者。”衛子英笑容越發明媚了。
另一邊,呂秀看了眼那邊聊天的堂兄妹,蹙眉想了一會兒,起身,往潘玉華走了去。
潘玉華見呂秀過來,似乎明白了什麼,趁著大夥注意力都放在土地下放這事上,抬步,往呂秀住的那兩間茅草房走了去,而呂秀見狀,也跟著回了家。
緊閉的茅草屋裡,潘玉華坐在呂秀的床上,半蹙著眉頭,問:“秀姐,你知道衛誌學明年發生了什麼事嗎?”
呂秀詫異問:“你不知道?”
呂秀翻過年就十五歲,她的容貌比起以前越發出色了,皮膚也白了許多,看著極為好看。
潘玉華搖頭:“不清楚,我隻知道八二年後,不知不覺間,就沒了他的消息。”
那時候她年紀小,不清楚衛誌學身上發生了什麼,她隻知道,上輩子衛誌學身體不好,極少踏出家門,有時候一年到頭,都見不到他的身影,然後到了八二年,就徹底沒再見過衛誌學了。
呂秀壓了壓頭,道:“衛誌學八二年的時候自殺了,上吊自殺的。”
潘玉華一驚:“自殺,為什麼我不知道?”
呂秀:“我以前也不知道,是大姐告訴我的。”
那時候,她被夫家趕回村,有段時間不想活了,想著乾脆一了百了算了。大姐抱著她,給她說,彆自殺,自殺的人是要受罪的。
就給她說,他們村衛誌學就是自殺的。
還說什麼自殺死的人,連個墳都沒,還被燒死了灰,裝進了木盒子裡。
她大姐的話,把她嚇到了,不敢輕易尋死,就怕被燒成灰……不想,最後,她還是死了。
若是知道後麵會發生什麼,她想,她那時寧願被燒成灰,也不願被呂和平那個畜生給賣到沿海地區去。
關於衛誌學上輩子的死,呂秀也不是很清楚,上輩子的衛誌學就是個隱形人,村裡有些孩子,甚至連他的名字都不知道。
而她,也是其中的一個。
若不是這輩子衛誌學和衛子英走得近,而潘玉華又和衛子英十分親近,她怕是依舊不知道他的名字。
不過說起來,這輩子的衛誌學好像和上輩子有些不一樣,上輩子,他很少在村裡走動,而這輩子,隻要天氣好,衛子英一喊他,他就會踏出房間,和衛子英一起在村裡走走。
氣色也比上輩子好很多,記得上輩子,衛誌學好像連走路都要喘氣,天氣冷了更是不會出門,而現在,他竟能提著火籠,穿著厚厚的襖子,來壩子這邊和衛子英說話。
這變化,可不是一般的大。
“他發生了什麼事,怎麼會自殺?”潘玉華沉默了一會兒,問。
呂秀:“不知道,我大姐沒給我說,我看他好像比上輩子開朗了很多,應該不會再走極端了。”
潘玉華埋頭,想了想,又道:“罷了,到時候咱們多注意一點,還有英子,八二年對她是個劫,到時候,咱們也得注意一下,可彆讓她再出事。”
呂秀:“那老虔婆和呂和平都不在了,英子應該不會出事了吧?”
潘玉華:“誰知道呢,反正多注意一點就成,對了,呂柳和呂丹的事,你決定了嗎?”
呂秀:“已經決定了,我和若楠姨商量過,等過幾天蘇家爺爺來了,就讓她們跟著蘇家爺爺一起走,若楠姨說,學校蘇家爺爺會幫我安排。”
潘玉華:“那就成,我看呂丹最近好像越發內向了,得搞快一點。”
提到呂丹,潘玉華心裡就升起了無奈。
明明呂丹和呂柳一樣,是一起從呂家搬出來的,怎麼性子就差了這麼多呢。
以前在呂家的時候,她雖然也沉默,但也沒見她像現在這樣,做什麼都畏畏縮縮,內向的四五天都不開口說一句話。
不,現在,她已經不能稱為內向了,她都懷疑她是不是得了抑鬱症了,這種情況,隨著呂老二這段時間不斷的騷擾,是越發嚴重了。
呂秀的擔心終是成了真,劉芳死,呂和平走,呂老二真把主意打到了呂丹身上,時不時就來灘子這一趟,他也做不出劉芳那種打罵孩子的事,反而是用話誘哄呂丹,說什麼他們這一房,就剩呂丹一個了,呂丹要不回去,他就要成為孤寡老人。
大家不清楚呂丹到底有沒有把呂老二的話聽進去,反正每次呂老二來一趟茅草屋,呂丹就要哭一次。
有次呂秀看不過去,還和呂老二發生了不大不小的爭執。
“小妹好像鑽了死胡同,換個環境,希望能有所改變吧。”呂秀提起呂丹,還頗感無奈。
潘玉華:“秀姐,等開年送走呂柳和呂丹,你也走吧,南下一趟,看看那邊有沒有做帽子或是做衣服的廠,若是有,你進去瞅瞅,弄清楚他們是怎麼經營廠子的,對了,帶幾個帽子的樣品走,若是能在那邊接到單,電報回來,我在這邊做。”
呂秀看著身高隻有一米三幾的潘玉華:“現在做廠,會不會太早了一些?”
潘玉華:“不早,咱先從小廠做起,不過,你得儘快學會怎麼管理廠子,至少十幾年內,我是沒辦法抽手管理廠子的,若咱們的廠真落成了,廠裡所有一切都得你出麵打理。”
八零年了,是該弄起來了。
以前,她原是想讓爸爸成為那第一批吃螃蟹的人,但經過這段時間的觀察,她發現,她爸爸性子太實在,不適合做開拓者,她猶豫了好久,最終把目標放在了呂秀身上。
呂秀走鄉串巷倒賣很長時間的農產品,性子越發的爽利,再不是上輩子那沒經什麼事的三丫,如今的她,已經能夠獨當一麵了。
都是有奇遇的重生者,潘玉華從不擔心,有一天,她會和呂秀因為利益分道揚鑣,因為,有過上一輩子不幸的她們,這輩子,隻會互相扶持著,去觀後世的輝煌……
這是她們定下的目標。
好好活著,比上輩子活得更好……
呂秀:“我儘力……”
潘玉華一笑:“那你可要努力哦,我腦袋中裝了後世很多東西,咱們這個廠子,不定以後會做成什麼樣。”
呂秀和潘玉華為著兩人的將來,又在房間裡說了一會話,然後便出了屋。
石灘壩上,大夥還在談著土地下放的事,潘玉華看了眼還和衛誌學擠在一處的說話的衛子英,笑了笑,抬步回了溝子裡。
今兒生產隊的人都很高興,而衛家的喜悅,則在下午的時候,達到了高潮。
因為,蘇步青來了。
跟著蘇步青一起來的,還有沈軍和沈柯……
沈軍和沈柯的到來,特彆讓衛家人意外。說起來,意外的不止衛家人,連村裡其他人都蠻意外的,因為,沈軍和沈柯的到來,代表了另一層意義,那就是蘇若楠那邊的親戚,正式開始和衛家走動了。
沈軍和沈柯可是稀客,兩人一來,周桂也不等兒子和兒媳婦放假了,第二天一早起來,就讓鍋子來把家裡的年豬給殺了。
而衛子英則陪著她姨爹還有外公,慢吞吞地逛起了良山附近的山腳。
“英子,陪姨爹去一趟鎮上吧。”沈軍牽著衛子英,看著左河灣後方的茫茫大山,眼裡閃過一絲急切。
“好啊,姨爹去鎮上,是要買什麼嗎?”衛子英昂著小腦袋,問。
沈軍:“不買什麼,你上次給你外公去信,不是提到了你老師嗎,姨爹想會一會她。”
“啊?”衛子英楞了一秒,反應過來,問:“姨爹想見劉晴老師?”
沈軍點了點頭,目光又在茫茫大山中看了一眼。
沈東已經失蹤好長一段時間了,如今,唯一希望,就是這個最後接觸過南省情報人員的劉晴了。
這次他親自來西口市,一是找劉晴,二則是,上頭讓他親自來尋小東。
小東在西南這一帶失去行蹤,西南這邊,能為小東提供幫助的,隻有若楠,所以,小東很有可能會來西口市尋他姨幫忙。
眼下,他遲遲不見蹤影,不定被困在什麼地方了,他得想辦法營救他。
說起來,沈軍一個當警察的,能被部隊那邊直接下達文件,派來西口市營救沈東,這還得多虧了衛子英寄向江省的那封信。
衛子英在破解出那本書的內容後,越想,越覺得事情不大對勁。
無他,原因劉晴那日情急之下,提過蘇家人,於是,她就偷偷摸摸給她外公去了封信。
她外公看到信的內容,當即知道事關重大,馬不停歇地找了軍部的戰友,把消息傳遞了上去,而同時,部隊上層也收到了張國銳送出來的那本書。
軍部清楚,消失的那一隊失蹤人員裡,都有些什麼人,因著沈東也在裡麵,一開始,都不敢把這個消息告訴蘇步青。
還是因著蘇步青也算沾過這事,時不時就找老戰友過問一下,這問著,問著,就問出,沈東居然出事了。
蘇步青按耐住焦急,倚老賣老,為沈軍請了一份軍部調令,把沈軍給弄來了西口市。
這事,軍部那邊拖得太久,這也導致事情都過去這麼久了,蘇家人才開始行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