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第 71 章(1 / 2)

呂丹性子特彆敏感。

這種敏感,在呂秀帶著她和呂柳搬出溝子後,愈發明顯。

她與呂柳不同,呂柳是呂秀的親妹妹,在她心中,呂秀將呂柳帶出呂家那個狼窩,因為她們是親姐妹,而她隻是呂秀的堂妹。

她隻是順帶的,是個拖油瓶。

她住在那茅草屋裡,雖然不會挨打挨罵,但也如履薄冰,生怕惹了呂秀生氣,把她再送回溝子裡去。

等呂秀把她送去學校,讓她去讀書後,她終於安了下心,誰知道,在學校又遇上了戚東樹這個不配為師的老師。

在所有學生心中,老師是不會錯的。

老師批評自己,懲罰自己,那肯定是自己錯了。

她成績差,老師罵她笨,罵她沒用,甚至說她浪費糧食,她一開始還抱著懷疑,可足足一年的語言傷害,漸漸的,她就認同了老師的話。

哪怕後來這個老師被處罰了,她依舊會覺得自己沒用。

今兒這事,她就認為,是她不願意回溝子裡去,才惹了溝子裡的三個大人,把主意打到了三姐和四姐身上。

她就覺得,是她拖累了她們……

但她真的不想回溝子裡。

那邊的日子太黑暗,她不想回去受罪,於是腦袋一懵,想著,是不是她死了,她爹就不會來糾纏三姐和四姐了?

三姐和四姐不一樣,特彆是三姐,要是沒有她這個拖累,三姐不定就能徹底擺脫那邊……

輕生的想法一產生,呂丹就再控製不住自己,於是,便跳了河。

呂丹聽到衛子英的話,眼睛充滿迷茫,訥訥問:“老師有錯?”

“對,老師有錯,不是姐姐你的錯,你彆聽老師瞎說。”衛子英板著臉,一本正經地點頭。

“不,我很笨,他說的沒錯,我就是沒用的人,我的成績,永遠都是班裡最差的。”呂丹埋著頭,壓抑地哭了起來。

“成績差又不代表笨,二牛哥成績也差,他都讀三年級了,加減法還算不明白。但二牛哥卻一點都不笨,捅黃鱔很厲害,還會給我燒蠶豆吃,上次打油銅賣,他還背著二表嬸,扣了八毛錢起來。這要按壞老師那麼說,那聰明的二牛哥豈不是也笨了。”

“壞老師的鬼話,才不能信,我們天天和二牛哥玩,他笨不笨,難道你不知道啊。”

“英子,你說啥?二牛扣了八毛錢……”

茅草屋外,正和周桂說著話的錢二媳婦,聽到屋裡傳出的對話,愣了愣,問。

屋裡,正在努力說服呂丹的衛子英,水汪汪的眼睛一木,頓時歇了聲音。

完了,說漏嘴了,二牛哥又要挨揍了。

“喲嗬,還長本事了,都敢把手伸到老娘的兜裡來了,我就說他年前那會兒,哪來的錢買跳球,敢情錢是這麼來的啊。”錢二媳婦生氣了,臉一唬,順手從茅草屋簷檻上,拿了一根竹棍子,轉身就準備回家去抽錢二牛。

“二表嬸,二表嬸,今天大年初一,不能打孩子,打了會不吉利。”

衛子英覺得自己闖禍了,小胳膊一甩,忙不迭跑到門口,夠著腦袋朝錢二媳婦喊。

至於為什麼大年初打小孩子不吉利,衛子英不懂,她隻知道,這話是她奶說的。

錢二媳婦聽到衛子英的喊話,腳一頓,吐了口氣道:“對,今天不打,等明天再來打。”

衛子英看著丟掉棍子的錢二媳婦,緩緩鬆了口氣。

二牛哥隻要今天不挨打,那就和她沒關係。

反正今天她是招呼住二表嬸了。

喊停了錢二媳婦,衛子英又轉回頭,看了眼還在哭的呂丹,她眉頭蹙了蹙,道:“呂丹姐姐,咱們打個賭,你信不信,明兒二牛哥會很機靈的,不被二表嬸打到。”

呂丹沒說話。

不過衛子英才不管她說不說話呢,接著道:“二牛哥成績比你還差,但他卻不是笨蛋,所以,你也不是笨的,不信,咱們明天瞧。”

說完,衛子英就不再勸了,小手一背,慢吞吞地離開了茅草屋。

其實最主要的,還是她有些受不了呂丹這性子。

太擰巴了!

雖然她理解她為什麼會這樣,但卻不喜歡……

呂柳姐姐一開始不也和她一樣,但搬出來後,呂柳姐姐就明顯變了,變得越來越像二表嬸,她奶說,呂柳姐姐不定會成左河灣第二個莽的。

而呂丹姐姐……她也變了,卻是變得越發懦弱自卑了。

雖然造成她這性格的外在因素很多,但最大問題,還是出在她自己身上。

她還是喜歡呂秀姐姐和玉華姐姐這樣的……

衛子英從茅草屋出來,再次來到了坡田這邊,這會兒功夫,衛誌勇已經回家拿了三把刀和一個大背簍過來,在坡田附近割起了豬草。

雖然都說大年初一不乾活,但這會兒已經不是乾不乾活的事了,在冷風中等了幾天,都不見入山的人回來,三兄妹心裡都擔心得緊,反正都是要吹冷風,還不如找點事做打發時間。

不然,越是等人,就越是心慌……

衛子英也拿著刀刀,一邊割豬草,一邊等她媽和沈軍父子。

三小的乾著活等人,一不小心,就把村裡趁著大年初一瘋玩的小夥伴們全給得罪了。

無他,太乖了。

整個良山大隊怕都找不到大年初一,不去玩,反而背上背簍乾活的孩子。

要說他們是被大人強迫的,那還能說說大人的不是,可偏衛家這三個,是自覺去的……

自覺啊……

這可是大人們羨慕都羨慕不來的。

因為這,村裡半大不小的孩子,有一個算一個,初二早上,都被家長丟了個背簍追出了門。

明說,割好一背豬草,才帶他們去外婆家。背簍沒裝滿,今年就甭想跟著大人去外婆家吃好吃的。

衛家兄妹:“……??”

我們不過就是出來打發個時間而已,真沒彆的意思。

而昨兒被衛子英拿來和呂丹打賭的錢二牛,果然如衛子英所料的那樣,根本就沒被錢二媳婦打到。

不但沒被打到,人家早上,還哄了他媽一個雞蛋吃。

所以,成績差並不代表人就笨。

反正事實就擺在這兒,呂丹能不能扭過來,就要看她自己想不想得通了。

*

初二這天,衛永紅和劉大山回娘家了。因著今年衛家的老姑婆不回來,所以,衛良峰和衛良忠都得在自己家煮飯,沒去衛老太那兒。

這是衛永紅嫁去劉家的第六個年頭。

六年過去了,衛永紅和劉大山依舊沒有孩子。

三年前,衛永紅還能不急不躁,說生孩子得看緣份,但六年過去,衛永紅和劉大山卻都有些急了。

兩人看過好多醫生,甚至還去了盤州省醫院檢查,但檢查的結果還是和以前一樣。

雙方身體都很好,這麼多年沒懷上,可能是緣份還沒到。

劉家那邊還好,劉大山的寡母雖急,但也沒多催促,不好的是劉家老宅子裡那群人。

衛永紅六年沒顯懷,劉家老太婆又把主意到了他們身上,見天說劉大山這房要絕後了,嚷著吵著,讓劉大山在一堆堂侄裡麵,挑一個過去養。

劉大山和她母親都不願意養堂侄。

劉大山甚至放話,說沒有就沒有,大不了老了,自己挖個坑,躺進去就成,反正說啥都不養彆人的。

其實倒也不是說不養彆人的,隻是不想養劉家老宅裡的罷了。

衛永紅這情況,周桂這兩年也急了。

每次衛永紅回娘家都會拉著問上兩句。衛永紅性子較為爽利,沒孩子,她急歸急,卻還沒亂了分寸。

“媽,有就有,沒有就沒有,這孩子啊,也得講緣份的。反正我和大山都商量好了,再等兩年,要還沒有,就抱個孩子來喂。”

衛永紅雖急,但看得開。

親的雖然更好,但要是真沒有,那抱一個也成。

抱個還沒長記性的,養大了,難道還不和自己親啊。

“姑,不怕,還有我和哥哥呢,我們給你養老。”衛子英坐在她奶腳邊,再次重申養老問題。

等她長大了,她會努力掙錢,然後建一座很大的房子,讓爸爸媽媽,爺爺媽媽,還有三爺全住在裡麵,到時候房子肯定會很多,住得下姑姑和姑爺。

“哎呦,咱英子心眼最實,永紅啊,聽到沒,以後英子給咱們養老。”劉大山聽到衛子英的話,眉間惆悵頓時散去。

抱起衛子英,就是一陣甩。

農村人逗小孩,就喜歡抱著孩子兩條胳膊甩,這動作特彆危險,衛子英被她姑爺甩得頭暈眼花。

“姑爺,我長大了,不能再甩了,要掉地上摔壞了,以後就沒人給你養老了。”衛子英蹬蹬腿,忙不迭道。

劉大山哈哈一笑:“不甩了,不甩了。娘,咱家英子,是我見過的小孩子,最乖的。”

周桂嗬嗬一笑:“彆誇,再誇尾巴就得翹上天了。”

“英子,來,這是今兒你姑包給你的紅包,拿著。”劉大山高興,從兜裡摸了張大團結,就往英子手裡塞。

雖然說小孩子的話,當不得真,但劉大山心裡就是高興。

媳婦娘家的侄女,說給他和媳婦養老,這麼甜的話,誰聽了不會高興。

一高興,他就直接塞大紅包。

“姑爺,沒包在紅包裡麵,不是紅包。”衛子英看到劉大山塞過來的錢,小腿一挪,退了退,不接這錢。

往年也才五毛一塊,今天卻給十塊。這年頭,十塊錢都夠交一學期的學費了,太多了,不能要。

“誰說沒紅包了,等著。”劉大山一轉身,進屋拿了張紅紙,把這十塊錢包好,然後塞給衛子英。

這錢,他給得心甘情願。

一旁,衛永紅看著劉大山一個紅包封了十塊錢,轉頭,又拿了兩張紅紙,把給衛誌勇和衛誌輝的紅包,也給提到了十塊。

都是娘家孩子,哪能厚此薄彼,要給十塊,那就都給十塊。

劉大山看了看衛永紅,啥也沒說,樂嗬嗬的把包好的紅包,塞給了衛誌勇和衛誌輝。

妹妹一句貼心話,就拿到了個十塊錢的紅包,衛誌勇和衛誌輝都特彆高興,衛誌勇一皮,好話一串串從嘴裡說出來,而衛誌輝較為內向,就在一旁傻笑。

今年初二雖然少了蘇若楠,但衛家不清楚原因的人,倒也還算過得開心,唯有知道真相的衛子英和兩個哥哥,在高興的同時,會時不時往良山方向看看。

明天就是第六天了,媽媽和姨爹還有沈柯表哥,已經進山六天了,山裡到底是什麼情況啊?

還有外公,為啥外公就不擔心呢?

蘇步青當然擔心。

隻不過是沒有浮於臉上罷了,他若是也把擔心掛到臉上,那衛家這個年就甭想過了……

衛永紅在娘家開開心心玩了半天,傍晚吃完晚飯,就和劉大山回鳳平莊去了,畢竟離得近,也就沒留下來過夜。

*

涼月高懸,清輝映落河麵。

夜裡十點過,溝子裡黃角樹邊套的那條老黃狗,忽然間開始叫了起來。

池塘口處,一隊打著電筒的人,由遠而近,快速走進了左河灣。這一行人,看上去都很狼狽,每一個人身上,都沾了不少血跡。

且,有四五個人甚至是被同伴背在背上的。

走在最前頭的沈軍和沈柯,也都背了人。

沈軍背的,是一個滿臉汙漬的男子,這男子一直微垂著,看不清臉,身上穿的是軍裝。而沈柯背的人則要清瘦很多,目測是個少年。

在這行人中央,蘇若楠攙扶著一個臉色極為憔悴的女人。這女人皮膚臘黃,臉上已顯出了皺紋,看上去怕是得有四十來歲了。

她雖也狼狽,但情況卻是一隊回來的人裡,最好的那一個。

夜深人靜。

幾道敲門聲,在衛家院子裡忽然響了起來。

“娘,永華,開門,我們回來了。”蘇若楠站在門外,急切地敲了幾下門。

這會兒衛家大人都睡了下,隻有衛子英睡的房間還沒有關燈。

衛子英現在住的房間,是以前衛永民在家裡住的那間屋。她這會兒正趴在桌上看書,想把書上剩下的幾頁看完,就上床睡覺。

沉浸在書海中的衛子英,覺得剛才她好像聽到了媽媽的聲音。

她歪頭,目光盯向房門。

院子裡,敲門聲再次響起:“永華,永華……”

這一次,衛子英總算是聽清楚了。

她黑溜溜的眼睛一睜,赫地一下從凳子上蹭起來,然後急切地跑去開門。

“媽媽,你們回來了啊……”

厚重木門吱呀一聲拉開,蘇若楠略顯狼狽的身影,頓時出現在了衛子英的眼前。

衛子英看到安全回來的媽媽,小手一伸,就想抱媽媽的腿。小手剛伸出去,就見媽媽的褲子上,竟沾了好多血。

衛子英手一頓,不知道該放在哪了。

“媽媽……你受傷了?”衛子英盯著蘇若楠褲子上的血跡,嘴一癟,要哭了。

蘇若楠見女兒要哭,趕忙伸手,安撫地摸了摸衛子英的頭:“沒有,媽媽沒受傷。英子,去叫一下你爸和你外公,對了,還有誌勇和誌輝,把他們叫起來,去給你們劉老師燒些開水。”

“哦……”衛子英聽到媽媽沒受傷,已經包在了眼睛裡的水霧,咻得一下收了回去,她看了眼門外黑壓壓的人,忙不迭去敲開了兩個哥哥的門。

把兩個哥哥從床上撬起來,屋裡衛永華和蘇步青也起來了,不但他們起來了,聽到動靜的周桂和衛良峰也披著衣服,打著電筒出來了。

彆問為啥打電筒……

這是農村人節約的本能。

開電燈要電費,周桂舍不得那點電費錢,除非必要,她是能不開燈就不開燈,早上的時候,甚至還會點煤油燈煮豬草。

“這,這是咋了?”

打著電筒出來的周桂,晃眼就看到衛良峰經常坐的那竹椅上,坐了個昂著頭,一張臉全是黑血的人。

要不是那椅子邊蹲了兒媳婦的姐夫,她這會兒都嚇得要尖叫了。

“娘,沒事,你和爹回屋去繼續睡吧。”蘇若楠走到牆壁邊,把燈拉了開。

這燈一開,周桂撒眼,頓時就看清楚了屋裡眾人的情況。

這會兒屋裡除了椅子上有個血人外,那長長的板凳上,也躺了三個全身是血的人。

周桂看到這幾個人,嘴一張,就差點叫了出來。還是衛良峰反應快,看親家公一出來,就為椅子上那個不知是死是活的人抓起了脈,知道這會叫不得,所以,一抬胳膊,就把周桂的嘴給捂了。

“若,若楠啊,這,這都誰啊?”衛良峰盯著屋裡幾個不是穿警服,就是穿軍裝的傷患,結結巴巴問。

“這是咱們鎮上的公安,這是部隊上的戰士。”

蘇若楠指了指送傷者進屋的警察,目光一轉,落到椅子昏迷的人身上:“這是我大姐的大兒子沈東,他受傷了。”

“娘,永民那屋的鑰匙你給我一下,今晚有幾位同誌要在我家休息一晚,明兒早上他們就走。”蘇若楠沒解釋太多,說完話,就問周桂要新房子那邊的鑰匙。

“外麵還有人?”周桂從驚嚇中回過神,抬手拍開衛良峰的手,壓低聲音問。

蘇若楠點頭:“嗯,大多都是鎮上的公安同誌,娘,這事,我晚點再給你說,先給大家弄點水,讓大夥暖和一下,然後再煮兩鍋麵。”

周桂木木點頭,完全反應不過來,她瞅了眼蘇若楠褲子上的血,心驚膽顫問:“你,你沒事吧?”

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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