哄人自然不能在大庭廣眾下哄。
宴隨在一片心懷鬼胎中走到傅行此身旁, 目光停頓在他手腕上,猶豫一下,伸出手去, 最終拉住的是他的手。這隻是情侶之間最微不足道最基礎最不能擁有姓名的肢體接觸, 對他們來說卻仍是新鮮無比, 且是一道複合後不曾跨越的防線, 產生不了半分老夫老妻左手拉右手的無感, 準確來說不如說是像抓住了炸彈的引線, 失控, 危險, 有古老的回憶怦然複蘇,帶著心跳節奏紊亂。
傅行此不動,定定看她,目光充滿探究。
宴隨用了點拉扯的力道, 當然沒指望拉動他, 隻是提醒他。他終於有所反應, 慢條斯理站起來,跟著她的力道走。
走到門口,他想起這背後鴉雀無聲的一群人——原先隻有牌桌這邊見證了現場的人安靜如雞, 後來蔓延到整個場子,這個效應就跟讀書的時候上自習課一模一樣,吵吵鬨鬨的教室裡, 隻要有一部分人突然安靜, 就會帶動整個班的人全部閉嘴。
此時此刻, 這一群人的反應精彩紛呈,有同情的,有懵懂無知的,當然也有幸災樂禍看好戲的。
他一回頭,這夥人像被按了什麼開關,紛紛開始裝作手頭很忙的樣子。
傅行此不揭穿,向狐朋狗友們道彆:“我們先走一步了。”
宴隨也轉了身子,半張臉貼在傅行此肩頭,嬌俏的臉上笑意明媚,完全不見翻車後的惶恐無措:“你們玩的儘興哦,下次傅行此請客。”
等人一走,包廂裡甚至等不及他們走遠就炸了鍋。
裡頭沸反盈天的討論或驚歎清晰透過木雕門傳出來,隱隱約約聽到幾聲“臥槽”“傅嫂”“此哥”之類的詞,具體的聽不真切,但用腳趾都能猜到他們在說什麼。宴隨意料之中傅行此會掙開她手的場景並沒有發生,相反,他還有點反客為主的意味,拽著她往停車場的方向走。他難得有為同乘女士服務的意識,破天荒給她開了車門,雖然是粗魯地把她塞進去的,她剛挨到座椅,他已經不由分說幾下扯過安全帶給她係上,金屬片插進搭扣的“嗒”聲清脆,這讓宴隨有種被捆綁的錯覺。
眼見他直起身子就要關上車門,她不由分說,一把把手伸了出去。
這白嫩嫩的手伸出來的一刹那,視覺效果強烈得不亞於看到一條吐著信子的毒蛇,傅行此額角一跳,大腦還沒反應過來,身體已經先行一步,瞬間將手中力道由推改成拉,一切發生在電光火石之間,如果他的反應慢上那麼一點點,她的手都怕是得在他的盛怒之下英勇犧牲。
傅行此正要事後追究她這一極其危險且不考慮後果的舉動,她先脆生生地喊他一聲“哥哥”堵住了他接下來的話。
“哥哥。”她收回手,輪流捏捏自己堪堪逃過一劫的手指,頗為遺憾,“你剛才要是夾到我的手,你就得反過來哄我了。”
“……”這個女孩子,一如既往知道怎麼在股掌之間拿捏他的心。
“可你沒有,所以還是得我哄你。”
“……”同時,一如既往知道如何用三言兩語輕描淡寫改寫他的情緒。
*
車子被啟動,車載電台自動播放。
傅行此不耐地抬手關掉這空間內唯一有活躍氣氛功能的物事,任由車內氣氛往詭異的反向狂奔著發展。
拐過幾條街,宴隨便發現這不是回他家的路線,這個開法,倒是和去她家的路線吻合。她側頭看他:“這是要退貨了嗎?”
傅行此側頭回視她,臉上的表情很奇怪,可謂是一言難儘,宴隨還在思考他這究竟是個什麼意思,就見他朝右打了方向盤。
去她家是直行,而這個路口右邊是家酒店。
宴隨:“……”
將車鑰匙丟給泊車小弟,傅行此再一次發揮那點可憐的紳士風度來替她開車門:“不是要哄我麼?哄吧。”
“我沒帶……”我沒帶身份證。
“沒帶身份證就等我開了房你再上來。”傅行此截斷她的話,話語間充斥不容置喙的戾氣。
身份證宴隨當然是帶了,事實上證件她一直都隨身帶,頭天交往那回說沒帶就是扯謊騙他的。事情到了這個份上她也懶得再演戲,傅行此去前台登記她也跟了過去,從包裡翻出身份證扣到台上推過去,無視他“你剛才不是還說沒帶身份證”的質問眼神。
傅行此臉太臭,周身氣壓都低得要命,前台幾個姑娘不由得多看他們幾眼,其中一個第三次看傅行此的時候,宴隨朝她一笑,笑裡藏針,與其說是調侃,更像是翻了醋的警告:“放心,我沒有強迫他,他是自願的。”
去房間的路上,宴隨又去拉了傅行此的手,一回生兩回熟,這一次牽手比前一次自在多了,心裡的風起雲湧也不再強烈到險些超出心臟的負荷能力,她嬌聲:“哥哥。”
叫得太嗲,前頭引路的服務員一個哆嗦,忍不住回頭看她一眼。
宴隨把頭抵到傅行此肩上笑出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