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商量,人決定,暫時不要進入迷幻樹林探索。
因為有一個問題是顯而易見的:
魔族已經從人界退走千之久。但眼前這片搖幻樹林,卻還不足十。
那,是誰把它種下去的?
即使是舊有的搖幻樹隨風播下種子,積累月,在此形成一片樹林,那也說明了樹林的最深處,至少有一棵生長了將近千的搖幻樹。
言落月他的目的,僅僅隻是要找到這個窩居的出口,還不直接挑戰活了好幾千的boss。
所以在討論過後,人一致決定,先探索這個窩居的其他部分。
如果實在找不到出口的線索,那就再來深入這片搖幻樹林。
確定目標後,人從搖幻樹林前有序撤離。
這個選擇看起來非常正確。
因為往搖幻樹林的反方向前進一段路後,人終於碰到了除他之外,在窩居中的第一個活人。
那是個書生模樣的修士,身材高挑,容貌清秀,穿一身乾乾淨淨的玉色儒衫,手裡還持著一卷木簡狀的法器。
在察覺了對麵的氣息後,雙方都選擇謹慎前進,過了一會兒才見到彼此的麵。
幾乎在看見言落月人的一時間,書生便防備性地把那卷木簡抄在身前。
主要是,他人的組合就很奇怪。
輕的尼姑、還不足以稱少女的姑娘,還有一個身高介於她之間的繃帶怪人。
以人類貧瘠的象力,確實很難出他是怎組隊的。
最讓人防備的,大概就是巫了。
在旁人眼中,他打扮得奇奇怪怪,渾身上下纏得密不透風,甚至看起來頗有幾分湘西趕屍的神秘背景。
——當然,巫肯定不是趕屍人出身,他看起來更像是被趕的那個。
“敢問……”
書生猶豫了一下,還是采取了最直白、最令人放心、答案最不容易引起誤會的說辭。
他大膽問道:“敢問幾位道友,到底是不是人啊?”
這個提問方式,誰聽了不會誇他一句高商。
巫:“……”
沈淨玄:“貧尼正是。”
言落月:“……不好意,不是呢。”
她是個龜妖啦。
書生:“!!!”
經過一番坦率交談,雙方深入地交換了意見,勉強達成了共識。
終於,書生猶猶豫豫地和他彙合到了一起。
言落月放眼打量,隻見書生發髻用一根木簪束起,腕上帶著一隻打磨光滑的木鐲,腳下踏著兩隻木屐,頸上一條紅線,掛著個雕工精致的木質佛像。
如果不是格外鐘愛木製品,來就是跟江先生一樣清貧。
“在下吳春輝。”書生彬彬有禮地人做了個自我介紹。
“今日來隻是照例在周邊搜索,沒到又有道友誤入此地……請位跟我來吧,路上容在下詳敘細。”
比於還在探索未知地圖的言落月人,對於這片窩居,吳春輝顯然駕輕就熟。
關於在哪裡直走、哪裡轉彎、哪裡有一塊巨大的石頭可以當做路標,他都特意為言落月等人指了出來。
在路上,伴隨著吳春輝的敘述,言落月人也漸漸梳理清了他的故事。
按照吳春輝的描述,他和其他誤入此地的修士一起,在窩居裡共設立了一處聚居地。
聚居地的所有修士裡,吳春輝和他的妻子是最早誤入這片奇怪空間的。
至今為止,他被困在此地,已有四個月之久。
這段時日裡,吳春輝和妻子積極探索周邊環境,幾乎走遍了奇異空間的每個角落,陸陸續續又遇上十多個誤入此地的修士。
於是他齊心協力,共在安全之處建立了一片和平之地。
大概做成這件事讓他很有成就,吳春輝滔滔不絕地給人介紹。
“因為大家都是煉氣修士,不能斷了五穀飲食。我幾番嘗試後,發現地下有一種神似頭顱的植物塊莖可以食用。”
……等等,聽描述,那不就是人果嗎?
言落月的表有點變形。
第一個慧眼看破它其實是種食物的人,究竟懷抱著怎樣發人深省的路?
吳春輝又自豪地介紹道:“我還劈了一些無害的樹木當做柴火,除此之外,也用木頭製造了桌椅、床鋪、打磨了一些日常用件。”
至於為日常用品都要手工打造,而不提前放進儲物袋裡備好?
咳,這不是囊中羞澀,一直買不起儲物袋嗎?
言落月:“……”
言落月越聽,越覺得這個吳春輝從手工愛好,到貧窮程度,都跟江先生莫神似。
若說兩者間有區彆,大概就是在實力上,吳春輝要菜上很多。
吳春輝將聚居地的生活描述得欣欣向榮,一團和氣。
脾氣最為耿直的沈淨玄聽了,不由得點點頭。
“常言道,眾人拾柴火焰高。施主如此樂觀能為,最後的結果必然不負眾托。”
聽見師父誇讚自己,書生不好意地低頭笑了笑。
他的手不自覺地觸碰上頸間懸掛的佛像,指尖來回摩挲,眉目間的神色,也無聲無息地柔軟下來。
有個講究叫做“男戴觀音女戴佛”。
吳春輝一個文生,項間卻佩戴著一個佛像,料來多半是由愛妻轉贈。
很是珍惜地將木佛像虛攏在掌心握了握,吳春輝笑著開口。
“其實我剛落到這片神秘空間中時,遠沒有此時這樣淡定自若。我踏遍自己能找尋的每一處角落,也不曾遇見一位道友,幸好夫人不離不棄,始終陪伴著我。”
一提起自己的道侶,吳春輝連眼睛都亮了起來。
他的聲音不自覺地低沉纏綿下去,原清秀的輪廓越發顯得繾綣柔和。
吳春輝唇角含笑道:“這裡雖然荒涼無人,我卻和她度過了一段今生難忘的美好時光……也正是這次奇妙的經曆,讓她懷上了我的孩兒。”
聽到這裡,言落月動先是一頓,然後飛快地眨起了眼睛。
等一下,打住!不要再喂狗糧了!
我個人裡麵,一個是出家人,一個是龜龜,還有一個雖然身份不明,但也多半未成。
你現在談論的話題,也是我可以不花錢就可以聽的嗎?
吳春輝張了張口,還再說,忽然意識到,臨一腳踩了急刹車。
“咳……抱歉,我有些忘形了。我夫人如今身懷六甲,我總是不自覺地念著她。”
“無妨。”沈淨玄平靜地說道,“無緣大慈,大悲。夫妻異形,正是我佛推崇的正道。”
言落月往左邊看看,覺尼姑多半沒聽出吳春輝話裡的車尾氣味兒。
巫也點點頭:“夫妻恩愛百合,這是好事。”
他雖然說著溫暖的話,但口吻一聽就是在毫無地背書。
鑒於木乃伊連“巫”字裡的兩個“人”都會形容成“兩個杈杈”……
言落月非常懷疑,這個說法大概是他從某書裡原封不動抄下來的,根就沒理解過其中含。
嗯,好吧。聽起來,巫也沒往不正直的地方過。
言落月自我反省了一下:不和諧的竟是她自己。
一行人邊走邊說,很快就到了吳春輝口中的“聚居地”。
果然如他所說的那樣,被困於此的修士,自發用木頭製了桌椅。
一進聚居地裡,人先看到四五張桌子,十來條長板凳。
凳子上隨意坐著十來個修士,五一桌,正熱火朝天地說著。
這種粗糙親切的桌椅製式,倒讓言落月起月明集上的各種吃攤子來。
一到月明集,言落月便愈發覺得眼前的場景很熟悉,不由得肩膀放鬆,微微一笑。
恰好還有一張桌子是空的,吳春輝便邀人上前坐下。
至於他自己,則先進入一處掛了簾子的石洞,去尋他的妻子。
隨著吳春輝的身影離開,在場的氣氛驟然一靜。
不止言落月他在暗自打量聚居地裡的修士,這個聚居地裡的修士也在打量言落月他。
過了一會兒,似乎看他的,弱的弱,輕的輕,光頭的光頭,都不具備威脅,大家之間的氣氛一下子緩和了下來。
有人主動走上前打了個招呼。
他長著一張言落月看著覺得有點麵善的臉,沒準曾經在哪裡遇見過。
“嘿,你也是一腳踩空,掉進來的?”
來者一邊問著,一邊警惕地往巫臉上多看了一眼。
麵對外人的應對策略,人早在路上就商量好了。
這也是為從遇見吳春輝開始,言落月和巫都很少接話,隻有沈淨玄跟他一問一答。
言落月動用自己豐富的編寫人設經驗,給人每人安排了一個劇。
其中,沈淨玄的人設,是人美心善、明快爽直的尼姑。
她初出茅廬,經驗淺薄,既沒有徒手薅掉過采花賊,也沒有噠噠噠噠噠地乾/死過一頭魔物。
——出家人慈悲為懷,怎會無緣無故,喊打喊殺。更不可能又是問候對手老祖,又是嘲諷魔物他媽。
她隻是個好心撿到兩個孩子,要送娃娃回家的尼姑罷遼。
至於巫,他是個天生身患怪病的可憐孩子,不能曬到日光。
因為這奇怪疾病的緣故,他沉默寡言,不善人交流,八棍子也打不出一聲噗。
——彆杠魔界裡根沒有日光。杠就是紫外線也算日光。
至於言落月,她當然就是個平平無奇,笑容甜甜的妖族姑娘啦。
麵對陌生修士的問題,言落月羞澀一笑,巫默然不語。
唯有沈淨玄撚動佛珠,慈悲地垂下眉目:“阿彌陀佛,正是如此。貧尼路遇兩位施主,如今心願,隻有送他兩個回老家而已。”
對麵的修士就呸了一口:“唉,這鬼地方。”
又轉頭讚美沈淨玄:“法師當真有大慈悲。”
沈淨玄直直地看向他,目光如炬:“貧尼方才聽吳道友提到,你已經探遍這處空間,那為何施主還會被困在此地?難道這裡就沒有出口嗎?”
她一邊說著話,一邊半側過身子,正好麵向巫和這個修士中間。
不熟悉的人可能以為,沈淨玄是出家人,言談舉止都講究禮節。
就像講究禮節的和尚和女施主說話,多半會微微側開半麵一樣,沈淨玄也側開了那位男性修士。
隻有言落月知道,根不是那回事。
尼姑轉身的目的,不是為了避開男修,而是為了朝向巫。
但凡男修給出“這鬼地方根沒有出口”,或者“我來的地方就是出口”之類的答案,跟巫給出的科普發生衝突……
那,沈淨玄怕不是當場就要把巫的腦袋打飛。
沈淨玄:彆以為行一段路後,我就會放鬆警惕。可靠的尼姑,關鍵時刻總會記得你最初的可疑。
笑死,淨玄的暴躁人設,真是從未崩過。
幸而這男修愣了一下,很快就抓抓頭發。
“確實是有個出口的,但我走不到那啊。”
很好,就是這句話,保住了巫的腦袋。
沈淨玄揚眉:“施主,此話怎講?”
修士歎了口氣,遙遙地向他剛剛離開的那片搖幻花林做了個手勢。
“實不瞞,我選中此處為聚居地,並不是偶然。早有離開此地的前輩修士給我留下寄語,一來指出這裡是最安全的地方,二來則是指出脫離的方法。”
“但前輩指出的脫身之處,正在那片極其詭異難走的花林裡。”
“我也曾組織人手探索過幾次,最後非但無功而返,而且甚至還失去了幾位道友的行蹤。”
講到此處,修士也是心酸難辨,隻得長長地歎了口氣。
“我彆無他法,隻好選擇在此停留一陣,慢慢打算——然而吳道友的妻子已經快要臨盆,隻怕難以再等,我也是左右為難啊。”
修士說得很動,也很無奈。
但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言落月人卻飛快地交換了一個眼神。
巫雖然雙目遮在白紗之下,但也心有靈犀地用手指在桌上一劃。
按照吳春輝所說,他是四個月前誤入此地,而他妻子的腹中孩兒,也是在這期間懷上的。
但怎一轉眼,這位吳夫人就臨近分娩了?
修士介紹況的時候,人的眼睛也沒閒著。
他左看右看,把這片聚居地的環境和人員儘收眼底。
修士交流了幾句,就被招呼了回去,言落月他並未挽留。
等這位大哥坐回人堆裡,指著他的方向和其他人分享著時,個人努力地彼此湊近了一點。
“我先問一個問題。”言落月聲說道,“咱個,是不是都去過月明集?”
她的答案自然為“是”,沈淨玄也跟言落月一起去過。
至於巫,他遲疑了一下,還是點了點頭:“我去過。”
“很好,我原有個猜,現在它已經被證實一步了。”
言落月吐出一口氣,手指微妙地朝某個方向偏了一下:“這個,是我的第二個問題。”
沈淨玄撥動佛珠:“貧尼覺,落月說的,和我所的是一句話。”
人之中,有兩個人都故意吊足了胃口。
隻有巫是個老實孩子,未曾故弄玄虛,就直白地問出了那個問題。
他的目光不受控製地飄向距離他最遠的那張桌子。
巫:“為這裡會有個女孩?”
被巫搶了台詞,沈淨玄搖搖頭,深顯佛不急不躁的平和風範。
沈淨玄:“為這個女孩,長得這像落月時候?”
言落月左右看看,發覺隊友已經一個蘿卜一個坑地占據了提問位,隻給她剩下最後一個問題。
“為這個女孩,要打扮成這個樣子?”
要知道,關於這個問題,言落月從一發現這個女孩起,就很好奇了。
因為這個看起來隻有一兩歲大、容貌和言落月幼時極其肖似的姑娘,打扮得實在離譜了!
她腦袋上帶著兩個雪白的絨球發飾,這無可厚非。
她左右手腕上,各自繞著一圈雪白的狐絨腕帶做裝飾——這樣的萌物,也屬於個人穿衣風格。
但這姑娘渾身上下,都裹在毛茸茸、白乎乎、圓滾滾的狐裘裡麵,就實在讓言落月無法理解了。
這才剛到秋天呢,哪個家長這二百五,給孩子從頭到腳穿了一身皮草啊?!
仔細一看,這女孩的氣質居然比沈淨玄這個佛弟子還要聖潔數倍,麵孔更是瑩瑩生光,她一笑起來,就像是一輪對人間灑下柔輝的月亮。
“——現在,我有第個問題了。”
言落月笑盈盈地轉向巫,不緊不慢地抬起一隻手撐起下巴。
“謝謝你之前給我講解搖幻樹的特性——所以說,在我的時候,咱是不是曾經見過?”
生長千之久的搖幻樹,可以呈現出時將眾人拉入其中的幻景,也可以編織出人內心深處,連自己都未曾覺察的憧憬和向往。
不是言落月自戀或自誇。
但她好像真的猜出來,巫究竟是誰了。
“……”
端坐在凳子上的巫,不自然地彈動了一下。
他回憶了一遍剛剛發生的對話,忽然通了某個關節。
後悔失言般,巫一下子咬住了自己的舌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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