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w5+】(2 / 2)

說到此處,泉湘對著那個流沙漩渦微微出神:

“然而,這裡的哨聲,已經響了足足半年了……”

足足半年時間,她們什麼忙也沒有幫上。

聽到這裡,常荔荔點點頭,迎著言落月的視線,雙手一攤。

顯然,她也曾經是泉湘的求助對象之一。

而在探查過以後,常荔荔同樣沒有感受到除了魔氣之外的東西。

巫滿霜低頭沉吟,言落月則想了想,抬頭問道:“其他人怎麼說?”

“一開始,有修士以為這裡又是一處和魔界聯通的裂隙,需要被封印起來——至於求助的鮫人哨,那可能是有鮫人誤陷此地。”

泉湘一五一十地說道:“然而,我和大家都依次試過,這流沙漩渦極其細小,甚至連腦袋都伸不進去。因為會塌陷的緣故,更是無法擴張——唉,我們把河底都刨平一層了。”

言落月用目光比量了一下,也覺得以鮫人的體型,彆說想鑽進去了,她們最多能在這漩渦裡崴個尾巴。

至於此處的魔氣……

“好幾個宗門都派人探查過,確認這樣淡的魔氣,不是新的裂隙。或許是附近的封印中有魔物逃出,又碰巧死在漩渦之下,屍體停滯在此,才會形成這麼細微的魔氣。”

言落月敏銳地指出:“但是你不信這個解釋。”

“是啊,我們不能相信。”泉湘怔怔地說道,“大家日夜都能聽見鮫人哨……那應該是我們的鮫人同族的求助啊,怎麼會被判斷成魔物,甚至是屍體呢?”

聽到這裡,巫滿霜忽然開口。

“我知道一種蜘蛛,捕獵時會特意發出雌蛾的氣味。”

雪白的鮫綃之下,巫滿霜靜靜地看向泉湘。

“雄蛾們誤以為此地有著等待交/配的雌蛾,就會循氣味而來,撞到蛛網上,成為蜘蛛的美餐。”

提出了一種可能性後,巫滿霜的聲音平淡、冷靜,甚至帶著股一針見血的果決。

“你們怎麼知道,這不是有心人為了捕獵你們,利用你們的善良,特意設下的陷阱呢?”

泉湘微微一愣:“這個……”

大家好像確實沒往這個方向想過。

巫滿霜見她出神,又補上一句話:“我第一次被捕獵時,就是有人設下場景誘騙我。”

他不自覺地揉撚著自己的指節,喃喃道:“那些人讓我以為……他們無辜中了我的毒,快要死去了。”

正因為自己有著前車之鑒,所以如今一聽到泉湘的求助,巫滿霜立刻聯想起類似的經驗來。

下一秒鐘,巫滿霜不自覺握緊的雙手,被言落月輕輕地拉住。

略微一愣,巫滿霜就很快露出了一個笑容:“現在不會了。”

他現在已經能控製住自己的部分毒性,也不會再被類似的把戲騙了。

“嗯嗯嗯。”言落月連連附和道,“真是太過分了,一定得找補回來——等下次跟小淩彙合以後,咱們三個組團去騙彆人。八百米外就躺下碰瓷,騙到他們都失去褲衩子。”

巫滿霜:“……這倒也不必。”

剛剛升起的意思悲涼心境,瞬間在這個計劃下被衝淡得徹底。

巫滿霜啞然失笑,知道言落月的意思,牽著她的手搖了搖。

泉湘明顯因為巫滿霜提出的這個設想陷入糾結,言落月和巫滿霜也不打擾她。

兩人靠近那個小小的流沙洞口,分彆趴在洞口往下瞧。

黑乎乎的,什麼都看不清。

言落月丟了一顆熒光的珠子下去,水下仍然漆黑一片,沒有絲毫被照亮的痕跡。

不過……

比量著洞口的大小,言落月跟巫滿霜嘀咕道:“以咱們兩個的妖族形態,倒是正好能潛進去。”

巫滿霜自不用說了,蛇蛇本來就是很細很細的一條。

言落月雖然長大了一些,但龜形遠比人形要小,努力鑽一鑽,還是能把自己塞進去的。

巫滿霜笑了笑:“如果她們仍然堅持,我就潛下去看看。”

反正,一定要為言落月拿到足夠數目的鮫人珠就是了。

“那我也一起。”

凝視著那個洞口發了一會兒呆,巫滿霜忽然問道:“落月,你覺得這是一個陷阱嗎?”

“我不知道。”言落月也有點想不通,“如果是陷阱的話,乾嘛要設在鮫人下不去的地方,而且還吹了整整大半年呢?”

就是再笨的獵人,在一個地方總是抓不到兔子,也該知道換個草窩下夾子吧。

“是啊,確實有點說不通。”巫滿霜喃喃道。

“其實……”言落月忽然起了個話頭。

“嗯?”

出乎巫滿霜的意料,言落月忽然問了一個有點古怪的問題。

“滿霜,在你的傳承記憶裡,鮫人算魔族嗎?”

“什麼?”巫滿霜迷茫地眨了眨眼,“鮫人……魔族?可鮫人不是妖族嗎?”

“……是啊。”言落月自嘲地一笑,“或許是我病急亂投醫了吧。”

言落月隻是忽然想起,在《萬界歸一》那款遊戲裡,鮫人的種族,是被分類成魔族的。

其實想想也對,妖族最明顯的特征,就是具有人形和妖形兩種形態。

在人形狀態下,哪怕是章魚這種海生妖物,都能自由地行走在岸上。

然而鮫人天生人身魚尾,化為人形時,也要隔一段時間就需水流滋養。

就算將長尾化為雙腿,她們的小腿和手臂上,仍然拖著彩紗似的薄鰭,耳朵也是珊瑚般的特殊形狀。

如果以此作為鑒定標準的話,那鮫人或許真不能被分成妖族。

這個道理,就和蜘蛛既然長了八條腿,那就必然不是昆蟲一樣。

不過,既然修仙界裡的大家都把鮫人默認為妖族,可能就自有他們的道理吧。

雖然誤打誤撞和現實吻合了不少地方,但《萬界歸一》隻是一款遊戲。

不但遊戲中的魔族和修仙界不一樣,單是那些魔域封印下爬出的魔物,言落月都對此沒有印象。

就在此時,不遠處的泉湘忽然抬起了頭。

“鮫人哨。”她喃喃自語道,“有鮫人的求助。”

和她一起動起來的,還有附近的幾十個鮫人。

鮫女們擺動寬大的魚尾,矯健果斷地逆流而上,宛如一根根斑斕彩帶衝上水麵,仿佛一場發生在河底世界衝天而起的極光。

言落月幾乎為眼前的美景看呆,慢了半拍才追上去。

當言落月跟隨鮫人們的隊伍,終於浮出水麵時,幾乎不敢相信在自己眼前發生了什麼。

在蒙上鮫綃以後,水汽不再成為遮擋視線的阻礙。

所以言落月能夠看見,瀑布頂端的青石上,正站著一個溫柔美麗的女人。

她赤著腳,身上裹著雪白的鮫綃,小腿和手臂上都生著鮮豔的朱紅色薄鰭,在水汽中被滋養得分外鮮亮。

“崔珈崧,我們結束了!”

女人微微昂首,溫柔輕軟的聲音,在瀑布的聲響裡竟被襯托出一絲決絕。

言落月近乎呆滯的目光裡,說出一長串味道十分正宗的標準台詞:

“從此以後,我們橋歸橋路歸路。你我二人,一彆兩寬,各自歡喜,祝你和她長長久久,百年好合!”

言落月:“……”

啊這……

她想說點什麼,又覺得無語凝噎。

說完以後,女人便果決地向下一躍,身影靈巧地融入瀑布,被激騰的水流遮掩,仿佛融化在這天地壯景之間。

瀑布上端,傳來一聲男子撕心裂肺的叫喊:“婉知——”

下一秒鐘,一個白衣男子也隨之跳下。

然而與此同時,瀑布下的幾十隻鮫人同時繪出手勢。

她們把這個重新回到族群的鮫人團團圍住,並且操縱瀑布,揚起一陣逆流而上、氣勢掀天蓋地的浪潮。

瀑布洶湧的水流,在鮫人們的齊心協力之下,織出一層層狂飆的巨浪。

激流化作一個巨大的瘋狂旋渦,能夠輕易地拍碎石頭、折斷飛劍、也攪斷人的骨頭。

在這巨大的天地之威下,那個男人被重新拋擲上岸,捂住折斷的肋骨,嗆出一大口血。

然而他顧不得自己的情狀,第一時間爬到瀑布邊緣的大石上,往下望去。

男人沒蒙鮫綃,看不清瀑布下方的情景。

他隻能看見,忽然發瘋的瀑布將魚群攪碎,殷紅的血花在水中凝成一團,又緩緩散開,仿佛曾經有個女子撞在激流之中,粉身碎骨,屍骨無存。

“婉知——!!!”

言落月:“……”

尼瑪,言落月人都看傻了。

不知為何,此時此刻,一種十分熟悉的感覺在言落月腦海中冉冉升起。

就仿佛是一個讀者,熟練地跳過前麵看著就虐的內容,直接跳到以火葬場為標題的章節內容。

“……”

張了張嘴,以言落月的見多識廣,此時竟然也說不出一句話來!

婉知落入水中,雙腿合攏,化作一條寬大漂亮的朱紅色魚尾,眼淚則變成一顆顆晶瑩璀璨的珍珠。

鮫人們簇擁著她,帶著婉知一起回到河底。

她們把婉知塞進一張柔軟的蚌床裡,又用一件件華美瑰麗的彩色鮫綃披在她的身上,取代了她身上原本裹著的白色鮫綃。

慢慢的,婉知一聳一聳的雙肩平靜下來,隻有珠淚仍然源源不斷地飄散在河水裡。

“還是傷心嗎?”

“一定很難過。”

“那麼織出來吧,把所有的感情全都織出來!”

在大家的鼓勵和簇擁下,婉知開始飛快地編織鮫綃。

言落月注意到,儘管材料純白,然而在婉知手下成型的,卻是一張紅色的鮫綃。

鮫綃的顏色豔麗如同夕陽,無限之瑰美,卻又帶著一種臨近黃昏的悵然。

隨著那張鮫綃漸漸織成,這個叫婉知的鮫女,眼中漾出的珠淚也越來越少。

與此同時,她的表情也漸漸平複。

直到最後,婉知恢複了安寧和喜悅,甚至甜甜地對著還算陌生人的言落月和巫滿霜一笑。

她羞澀又純真地說道:“你們好呀。”

言落月意外地眨眨眼睛:“你也好。”

下意識地,言落月轉頭,對上了泉湘的視線。

注意到言落月表情中的疑惑,泉湘抿唇一笑,把她拉到一旁,然後解開披在肩頭的淡金色鮫綃,把言落月裹在了裡麵。

“……啊。”

言落月淺淺地驚呼出聲。

她很難形容被彩色鮫綃包裹的感覺:金色鮫綃覆蓋上皮膚的一刻,一股熱情明媚的感情流淌進她的心底。

那感覺溫暖又愜意,像是在春風還微冷的時節裡,暖融融地曬了個太陽。

那是豐沛的、充足的、被愛著的感覺。

下一刻,泉湘將金色的鮫綃從言落月頭頂拿開。

體會了被鮫綃覆蓋的感覺,又聯想到自己剛剛所見,言落月恍然大悟。

“你們能讓彩色鮫綃裡充滿感情——不,你們能用感情作為材料,編織出鮫綃來?”

市麵上最常見的,就是普通的純白色鮫綃。

至於彩色鮫綃,據說能致幻、能造夢、能見浮生,數目十分稀少罕見。

現在,言落月終於知道,鮫人們是如何織出彩色鮫綃的了。

“是啊。”泉湘笑彎了眉眼,“我們鮫人一族,天生有愛無恨,是天然就伴愛而生的種族。”

在鮫人們漫長的生命裡,往往會陸續愛上為數眾多的外族男子。

——具體的數目,一般在三四個到三十七八個不等。

之所以不等,是因為這段愛情的長短,要視對方的生命長度,或者愛情長度而定。

大家會在陸地上和他們生活一陣,直到對方的生命終結或者愛意終結,然後獨自一人,或者帶著生下的小鮫女回到族裡。

然後,大家一起快樂地生活一陣,紡織鮫綃,釀造珠淚,捕捉鮮魚……

她們共同度過一段快快樂樂的美好時光,直到再有鮫女想上岸去,愛上一個新的外族男子。

泉湘溫柔甜美的嗓音,唱著歌兒似地說道:

“如果像婉知一樣,愛上一個不值得的男人,那就把和他相處的感情全部織進鮫綃裡。”

“等感情用儘,鮫綃編成,我們大家就又和過去一樣,快快樂樂地在一起。”

言落月微微一愣,連忙遊過去捏了一下那張紅色的鮫綃。

果不其然,那片鮫綃披在皮膚上的感覺,帶著留戀、悲戚、和宛如月下鮫人仰麵泣珠的、酸楚又纏綿的愛意。

然而此時此刻,編織好鮫綃的婉知正搖晃著漂亮的魚尾,坐在蚌殼床上笑嘻嘻。

大家圍成一圈,用尾巴拍出蕩漾的波紋,一圈圈傳到婉知身上。

“婉知婉知,你還傷心嗎?”

“不傷心啦!”

“婉知婉知,你還難過嗎?”

“不難過啦!”

“婉知婉知,你終於回來啦,你這次回來的好早呀!”

“是呀,我好想吃鮮魚哦,要最鮮的銀線青!”

大家嘻嘻哈哈地笑起來,手牽手遊向遠方,去尋找鮮甜可口的銀線青魚群。

言落月:“……”

泉湘從背後遊來,帶著薄鰭的手臂柔柔地環住言落月的肩膀。

“就是這樣的。當我們遇到自己心愛的男子,如果那是一個值得愛的好人,我們就快快樂樂地愛上一場,愛足他的一輩子,和他生鮫育女。”

“等他逝世以後,我們帶著女兒回到族裡,把對他的愛意和懷念織成最美麗的一副鮫綃——這樣的鮫綃是絕不出售的。”

“我們要把這份愛意披在身上,除非要上岸愛上另一個人時,才會脫下來。等我們的生命也走到儘頭,就把一生中儲存的鮫綃都傳給女兒。”

女兒們從小穿著長輩們編織的鮫綃長大,一直生活在最充足的愛意裡。

每一刻每一刻,她們都被真正的深愛所包圍。

正因為見識過真正的深愛,所以隻要愛人變了一點點樣子,鮫人們都能覺察的到。

——會讓自己痛苦的,不是真正的愛情。

——會讓自己彷徨、糾結、反複拷問內心的,也不是真的愛情。

——會讓自己失魂落魄,要忍受和童話中的小人魚用刀尖分開魚尾一樣疼痛的,當然也不是真正的愛情。

當愛意變化,每一個鮫人就都明白,該到了自己離去的時候。

鮫人天生有愛無恨,那麼當愛消失時呢?

——她們就帶著曾擁有過的愛意離開。

言落月的目光落到泉湘肩頭:“那份深愛……就像淡金色的這件鮫綃,是嗎?”

“對呀。”

泉湘帶著溫柔的神情,把麵孔埋進淡金色的鮫綃裡:

“他是一隻非常漂亮、非常驕傲的太陽鳥呢。”

言落月又轉頭看向婉知的蚌殼床,那件紅色的鮫綃,就隨隨便便扔在床上。

“那麼,像是婉知的鮫綃一樣……”

“哦,那個我們可以對外出售。隻要找到機會,我們就把它們賣給人類。”

不同於價格平凡的白色鮫綃,像這種彩色鮫綃,每次人類都願意花大價錢收購呢。

言落月:“……”

等、等一下。

這樣一來,人類怎麼聽起來像是冤大頭的樣子……

泉湘露出深思的表情:“有時候,也有外族男子會在分離後後悔,他們會追到河畔,想求我們跟他回去。”

言落月隱隱意識到了泉湘接下來要說什麼。

“所以你們就……”

泉湘理所當然地點了點頭:“所以,我們就把那張因他而織的鮫綃,價格多翻幾倍,再賣給他。”

反正,這種鮫綃是可以出售的。

所以賣給誰不是賣呢。

言落月:“……乾得漂亮!”

不過她真沒想到,鮫人居然是這種生態形式。

想想也是,一個天生就有愛無恨的種族,既然能在漫長的歲月裡保留下來,沒有被淘汰或者滅絕,就一定有她們特殊而巧妙的本領。

摸了摸鼻尖,言落月喃喃道:“我看你們委托常師姐種魚……我還以為,你們想要無性繁殖的需求很緊迫呢。”

聽見言落月的猜測,泉湘咯咯地笑了起來,愛不釋手地抱著她在水中轉了一圈。

“並沒有那麼緊迫——不過,既然認識了荔荔,又知道這個修仙界每時每刻都在變化,那我們也願意提前嘗試一種新的繁衍方式。”

“知道了這些以後,讓你很驚訝吧。”泉湘笑著對言落月說道。

“等你和小滿霜離開的時候,大家也會把對你的思念編織成一張彩色的鮫綃,然後送給你們的。”

“額,等一等,”言落月忽然意識到一件事,“這樣一來,你們還會思念我們嗎?”

“我們仍會想起你們的,因為對你們的愛還在。”

源源不斷的愛意,將連綿不絕地滋生出思念和溫柔。

所以在愛人死去或感情破裂之前,鮫人們都不會把這份愛意織成鮫綃。

泉湘不緊不慢地拍打著尾巴,緩緩地解釋道:“至於曾經為你們而生的那份思念,它會作為禮物,被你們帶走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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