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w+】(1 / 2)

提到結賬問題,楚天闊和江汀白,這兩個當世少有敵手的劍修大能,就露出了十分一致的謹慎表情。

兩人不動聲色地對視一眼,然後隻見楚天闊豪氣地一拍胸膛——

“關於如何多快好省地刷盤子,我有著豐富的心得經驗……”

這倒不是因為楚天闊吃過霸王餐,而是因為他曾經被師父罰去過後廚食堂乾活。

江汀白:“……”

他對於刷盤子,隻有些家務上的心得。

主要是,過去的若乾年裡,江汀白大多數時候樂於遵守時間規則,並且從不吃白食。

輕咳一聲,江汀白提議道:“先出去問問吧。”

問問的結果就是……師弟師妹們撤退之前,果然沒給酒菜結賬。

江汀白:“……”

楚天闊:“……”

店老板顯然世麵見得多了,一捋胡須,慢悠悠地說道:

“兩個姑娘本來都想結賬,搶著要結。最後都快打起來了,硬是誰都沒打過誰……”

是的,修仙界裡搶著買單的場景,也和凡人老鄉們撕扯著要買單沒有任何差彆。

大家都是一樣的撕,而且撕得更加花樣百出——你是陣修,當場召喚出一個光圈纏住對方的腳;我是醫修,一針紮麻你半個身子。

所以說,言落月和陶桃,最後誰都沒有爭奪到買單權。

楚天闊厚著臉皮問道:“那她們倆說過,最後要怎麼辦了嗎?”

店老板看了他們一眼,悠悠笑道:“兩位姑娘說,二位喝足了酒,肯定是要打一架的。不如看看打架的結果,誰贏了誰就來買這一單。”

江汀白:“……”

楚天闊:“……”

實不相瞞,聽到這個處理方式之後,居然有點想輸怎麼辦……

“哈哈,老朽是開玩笑的。”店老板擺了擺手。

“那兩位姑娘商議好,明天早晨會過來結賬。二位若是要打架,請莫在我這小樓裡動手,其餘無論來去,都請隨性。”

店老板客氣了一分,江汀白自然要客氣一寸。

他摘下自己的劍鞘放在櫃台上,笑道:“掌櫃,明早一定有人前來結賬,這劍鞘就暫時當做抵押。”

楚天闊也是如此處理。

直到目送兩個劍修提劍颯遝而去,擦桌子的店小二才弱弱地請教道。

“掌櫃,他們那桌點了那麼多好菜……隻押兩隻劍鞘,您就放他們走了?”

掌櫃不緊不慢地摸著胡子,微微眯起眼睛:“你懂什麼,他們可是劍修!”

劍修的劍就宛如劍修的老婆,劍修的劍鞘就宛如老婆的衣服。

但凡是個有自尊心的劍修,怎麼可能讓自己的老婆長長久久、招搖過市地光著!

……

夜半時分,荒郊野外,空無一人的山坡上,忽然亮起一道電閃白晝般的精光。

而早在這道光芒亮起之前,外溢的劍氣就已經逼走了方圓幾十裡內沉睡的鳥獸。

就連冬眠的蟲豸都驟然驚醒,紛紛從地下爬出,就像大地動前的反常行為一樣,成群結隊地搬離原本的築巢。

江汀白和楚天闊分列一左一右。

兩人腳下的草地,恰好在剛剛的過招中被踩成一個滿圓。

江汀白這一側的半圓受他“萬物春”的劍意影響,生機勃發,連草木都比周邊植物拔高了一到數寸。

楚天闊這一側的半圓,則被他“儘攬江山”的肅殺劍意浸染。不但寸草不生,就連土地也往下足足下陷了一尺。

兩個劍修四目相對,然後同時微笑起來。

江汀白挽了個劍花收劍,率先行了個劍禮:“這一戰,倒讓我想起八十年前……我當年惜敗楚兄一招,至於現在這場,大概算是打平吧。”

楚天闊哈哈一笑,從自己製造的地陷坑中一躍而出。

“我早說過,八十年前那次,不過險勝江兄而已!”

夜風迎麵一吹,微醺的醉意也顯出一種悠閒的愜意。

楚天闊搖搖晃晃走了幾步,找了棵大樹倚著樹根坐下,從儲物袋中擺出幾壺順手帶出的好酒,還有一隻白玉杯。

若是言落月或者巫滿霜在場,他們就能看出,那隻白玉淺杯,正是楚天闊在他們麵前拿著喝過酒那隻。

江汀白想了想,也原地坐下,然後從儲物袋中找出了……一隻竹杯。

相比起來,這隻小竹杯也沒有太寒酸。

畢竟,江汀白還細心地替自己的竹杯編了個杯套呢。

楚天闊依次替兩人將酒液斟到七分。

他端起酒杯,先是享受了一口辛辣甘醇的酒釀,這才緩緩說道:

“江兄,你的那位小師弟……他拜入你們師門有多久?”

江汀白一開始還以為,楚天闊又要說什麼“你師弟挺不錯,可惜比我家師弟差一線bb”之類會引發戰爭的言辭。

不意經此一問,他微微一愣,如實答道:“有兩年了。”

第一年還是在千煉大會上,巫滿霜一直跟著師尊。江汀白第一次見到巫滿霜,還是一年前的事。

回到歸元宗的一年裡,巫滿霜又有九個月都在參加傳法交流。

江汀白雖然對他和言落月一視同仁,但兩人之間的關係,還是沒有和言落月那麼熟悉。

楚天闊眯起眼睛:“原來如此。那江兄平日裡,觀察過你這小師弟的性情嗎?”

江汀白頓時放下杯子,坐得筆直:“楚兄有話不妨直說。”

楚天闊搖搖頭,卻沒有秉氣直談,反而話鋒一轉,比較起了各類寶劍。

“我幼時學劍,各種各樣的劍器在我手中換過上百把……闊刃劍、解腕劍、柳葉劍、破山劍、龍泉劍、折鐵寶劍……”

“其中,闊刃劍便於混戰廝殺、解腕劍需得貼身攜帶、柳葉劍輕靈細巧,多為女子所用、破山劍沉重無匹,須有開山之勇……”

將白玉杯底一飲而儘,楚天闊放下酒杯,肅容道:

“但有一種劍,我從來不拿起它。如果拿起它,一生就隻能用它一次,江兄知道這是什麼劍嗎?”

“——我說的正是那種薄如蟬翼、劍刃像發絲一樣細膩,拿在手中比雪花還輕、比長風還快的刺客之劍。”

江汀白若有所悟,緩緩道:“因為那是一擊必中、有去無回的劍。”

因為足夠薄,所以足夠輕;又因為足夠銳利,所以它足夠快。

但太過纖薄的東西,是終究不能長久的。

這樣的劍,或許一生隻能揮出一次,一生隻能擊中一招。然後在得手的下一刻,就會碎成數段,迸裂成寸寸冷鐵,殘片深陷在目標的胸膛裡。

楚天闊搖搖頭:“你師弟……他有些近似的品格。”

從言落月那裡得知了巫滿霜的特異之處後,楚天闊終於知道,為什麼這巫滿霜被擄後第一件事,就是想用一柄燭台把胳膊捅個對穿。

至今想起巫滿霜劈手就刺的那一下,楚天闊還是忍不住要皺眉。

那動作太過熟練、自然、不假思索。

人在自傷時總會下意識減輕力道,可巫滿霜那一下自刺乾脆利落,甚至沒有一絲一毫的遲疑。

若他和過去楚天闊一樣,是個身負重仇,遍身蒼雪的逆旅之輩也就算了。

但巫滿霜小小年紀,怎麼會這樣不懂得自惜?

江汀白聽完這段描述,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我知道了。”

楚天闊又給自己斟上滿滿一杯,慢條斯理地說道:

“這世上萬事萬物,隻要活著的、存在的,無不是向死而生。”

“唯獨滿霜之石和烏啼之火對照。後者懷著最純粹的至陽之生,前者則懷著最純粹的至陰之死,所以向生而死。”

“但人不是刀、不是劍、也不是滿霜之石,不能越活越往薄裡去。巫小友既然是你的師弟,江兄就該多留心些才是。”

江汀白捏著竹杯的手略微用了些力,草編的杯套便顯出一個橢圓的形狀來。

他不曾見識過巫滿霜在逆境時的表現,就不知道平時敏而好學的小師弟,在遇險時竟會有這樣的第一反應。

“我知道了,我會和師……師妹商量一下。”

江汀白本來想說“跟師尊商量”。

但他轉念一想,師尊一向崇尚自由性格自由發展,這事恐怕跟師尊商量不出什麼來。

所以還是跟師妹商量吧。

自小師妹拜入無家可龜峰後,她雖然調皮搗蛋、淘氣作怪,但終歸是個心明眼亮,可以共議正事的姑娘。

點點頭,江汀白又肅穆地重複了一遍:“多謝楚兄,我已經知道了。”

……

劍道大會尚未結束。

而這樣各方勢力齊聚一堂的盛會,正是揭露當年真相的大好良機。

故而,言落月一行人彙為一隊,第二日就匆匆啟程。

他們駕駛著言落月當年從鴻通宮手中坑蒙拐騙而來的大飛舟,朝著歸元宗的方向飛去。

一路上,飛舟的舟首衝破雲海,就像是破冰船的獨角衝開冰山。再配上言落月給飛舟換上的新塗裝,不知到底引來了多少羨慕的目光。

楚天闊一會兒在飛舟外禦劍飛行,一會兒又翻進飛舟,享受一下站在甲板上沐浴冷風的感覺。

一看見言落月,楚天闊便再也忍不住,肩頭一聳一聳地笑了起來。

他問道:“言師妹,這飛舟的塗裝……是你做的嗎?”

言落月理所當然地點點頭。

楚天闊大笑道:“你為何要……要把飛舟給塗成一隻酥脆飛天大雞腿?”

實不相瞞,這個改造過的塗裝,實在是太得他心了!

言落月狡黠地一笑。

她承認道:“我有個比較真誠的品性,就是願意和天下人共同分享歡樂。正好改塗裝那天,我非常想吃食堂裡的金黃酥脆大雞腿,所以就……”

楚天闊偏了一下頭:“言師妹,跟楚師兄還來這套?說實話吧。”

言落月攤了攤手:“好吧,我承認,這是因為我給這隻飛舟起了個非常拉風的名字,然後就想給它換一個配得上名字的塗裝……”

楚天闊奇道:“什麼名字?”

言落月正色道:“‘鄰居家的小孩兒都饞哭了’!”

楚天闊拍案叫絕:“……好名字啊!”

恰好,江汀白在船頭放飛紙鶴,聽見這兩人的對話,不由得朝言落月投去無奈的一眼。

言落月嘻嘻一笑,蹭到自家大師兄身邊:“大師兄,你在給師尊傳訊啊。”

“嗯。”江汀白委婉含蓄地說道,“此前發生的事,總該跟師尊闡述一番來龍去脈才是。”

——當然,在知曉事件的全部經過後,姬輕鴻會給鴻通宮預備一個怎樣的突擊……他是說,驚喜。

這也不在江汀白的預料範圍內,對不對?

言落月顯然聽懂了江汀白的意思,當場就彎起眼睛偷笑起來。

“對了,大師兄。”言落月忽然想起一事,“那種被楚師兄擒獲的魔物,原來叫做‘噬情魔’嗎?”

一直以來,無論是言落月、巫滿霜還是楚天闊,他們都不知道這種魔物的名稱,隻能用“灰霧”、“魔畜”加以指代。

但昨天江汀白一來,好像就對這種魔物有些熟悉,而且非常準確地點出了這種魔物的稱呼。

“噬情魔”。這個名字,確實很符合這種魔物的特征。

江汀白略略點頭,應了一聲。

他看起來興致不高,對這個話題無意多說。

言落月不由回憶起,馮小圓在學堂裡授課時,曾經提到這種魔物。

那時候,她好似沒講過這種魔物的名字。

隱隱約約地,言落月感覺自己好像忽略了什麼事情。

應該不是特彆重要之事,所以她並未感到不安。

這種感覺有點像是臨睡之前,忽然想起家裡最後一罐可樂不知道放在哪兒,於是決定明天想喝就外出再買一聽。

算了。言落月轉移注意,把目光放到了外麵的蒼茫雲海之間。

……

另一邊,巫滿霜被楚天闊拉走喝茶。

楚天闊親自動手,給自己和巫滿霜各自斟一杯茶水。

他臉上帶著幾分隨意的微笑,用很家常的口吻問道:

“小巫師弟,你是不是對我有些意見啊?”

巫滿霜不動聲色,垂眼看著白瓷青花杯裡波瀾不驚的茶麵,口吻比這杯清茶還要平靜。

“真的嗎,楚劍尊是怎麼看出來的?”

楚天闊當即大笑起來,覺得巫滿霜這個回答很有意思。

——都口口聲聲叫他“楚劍尊”,而不像是言落月那樣叫他“楚師兄”,居然還要問他是怎麼看出來的嗎?

要知道,就連妖族史官淩霜魂,都會管楚天闊叫一聲“楚兄”呢。

楚天闊親自把青花杯端到巫滿霜麵前,對著他欠了欠身。

“巫師弟,山茶鎮之事,我還沒有跟你賠過禮。”

“雖說事有特殊,這份隱瞞是不得已而為之,但我當時搞出的陣仗唬人,怕是驚嚇到你了。”

聽楚天闊這樣講,巫滿霜不由得緊抿嘴唇。

他終於從瓷杯上移開目光,透過遮眼白紗,不親不疏地看著眼前的男人。

“楚劍尊不必如此,您太客氣了。”

事實上,在山茶鎮設局狩獵噬情魔一事裡,巫滿霜在意的從不是所謂的“驚嚇”。

他所在意的是……是他自己的無能為力。

在三人都被灰衣人齊齊抓捕之時,巫滿霜用燭台刺向自己手腕,卻又無功而返。

他以目光怒視敵人,卻反被對手把言落月擺到他的麵前,被他麻痹。

乃至於最後把楚天闊帶到山茶鎮舊址,將一把匕首塞進他的掌心……

整個過程中,對手都像是山嶽,橫跨著阻攔在巫滿霜的大道中央。

來自於修為的巨大差距,讓他顯得像是山腳下的一隻小小蚍蜉。能想到的、能用儘的一切方法,都顯得那樣不自量力。

曾經,姬輕鴻身上傳來的威壓,也給過巫滿霜類似的感覺。

但姬輕鴻雖然為了樂子故意捉弄,卻從來不曾切實地對他和言落月造成過生命威脅。

姬輕鴻帶給巫滿霜的感受,有點像是巨獸的一口吐息。

你嗅到了風裡傳來的血腥氣味。但那巨獸隻是安靜地趴在你身邊,懶洋洋地掀起眼皮看你一眼,然後又重新閉上惺忪睡眼,不以為意。

於是長此以往,你半提著的心也安定下來,漸漸熟悉了帶著一點鐵鏽味的長風,並且和朋友一起,安心地在巨獸溫暖的皮毛上做了個窩。

……但楚天闊不一樣。

楚天闊就像是一柄霜雪覆蓋的長劍,還不等巫滿霜醒過神來,冷鐵的劍尖就已經抵住了他的喉口,惹起了巫滿霜所有的應激反應。

即使長劍隻是玩笑般一晃而過,不曾劃破半絲油皮。

但在劍刃上,巫滿霜已經照見了自己無能為力的蒼白影子。

巫滿霜承認,他雖然樂意聽見這三人的故事有個良好的結局,但在單獨對上楚天闊的時候,他的態度確實有些彆扭。

隻是,與其說巫滿霜介懷楚天闊的設局,倒不如說,巫滿霜介懷的是那個技不如人的自己。

許多念頭嘈雜地從心間閃過,楚天闊忽然開口。

“巫師弟,你們劍峰上,有一塊‘大道青天碑’,你曾經去看過嗎?”

巫滿霜微微一愣:“聽過,隻是未曾得見。”

當初在傳法交流裡,一口氣闖上劍峰,參觀了大道青天碑的人是言落月。

巫滿霜那時正在山下耐心等候,心中一個勁兒地琢磨怎麼拆劍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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