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我家啦。”源初月趴在窗戶上說。
梨子立刻陷入糾結。
想去跟源初月住。對方早就向她邀請了許多遍, 多得耳朵都要起繭子了。但是一想到源賴光將軍,她就很不想去了。可是賀茂大人家,因為賀茂奈奈子的緣故, 她也不是很想去。
“去啦,去啦, ”源初月不斷地小聲央求,“想想那個人,你不會想一整天聽她炫耀吧?到我家,我給你看我攢的鏡子。”
源初月最大的興趣就是攢各種各樣的鏡子。大大小小, 鑲著寶石的、貝殼的、用骨頭做的。
聽起來很有趣啊,梨子立刻點頭答應轉身去找晴明。但是晴明正跟賀茂忠行和安倍益材說話,她隻好站在不遠處等。
“那樣太失禮了,我們找個宿屋住一晚就可以了,不必麻煩您。”安倍益材婉拒。
“我們兩家怎說得上麻煩?”賀茂忠行笑著說, “不過是住一晚而已。上次下棋我輸給了你,一直很想贏回來。這次正是好機會。晴明也可以跟著保憲修修陰陽術,一舉多得。不要推拒了, 莫非你永遠不想我贏回來?”
“那好吧。”安倍益材隻好答應下來。
賀茂忠行發現晴明在聽他們說話的時候,時不時目光會往旁邊跑。他順著晴明的目光瞥了一眼,微微皺眉, “那個就是你從近江帶回的小姑娘?”
“是,也是上次救下奈奈子的小姑娘。”晴明嗓音不自覺地變得柔和。
賀茂忠行又皺了一下眉, “說起奈奈子, 昨天你把她送回來以後, 她半夜就發熱了。巫醫說是受了驚嚇。”
“哦,現在好點沒?”安倍益材立刻又動了不去的念頭,家裡有病人怎麼好去打攪?萬一傳染給他們呢?
“已經好了。”賀茂忠行說, “我去求了齋王大人請神明賜福。”
安倍益材嚇了一跳,隻不過受驚嚇發熱,就請神明降福?要知道上一次梨花子是在伊勢神宮的幻境中受的傷,且差點死了,齋王才破例請神明出手。
晴明沒有說話輕輕皺了一下眉。
“唉,我就這麼一個女兒。奈奈子從小就多病多災的,不忍心看她難受。”賀茂忠行深深地歎氣。
晴明看著老師日益增多的白發,忍不住說,“請您也要多顧惜自己的身體。”
賀茂忠行眉頭舒展,“我一生的驕傲就是教出你和保憲。剩下的就隻希望奈奈子能過得順心。哪怕沒有我了,也有人好好照顧她。”
“奈奈子未來會嫁人,自然會有人好好照顧她。”晴明淡淡地說。
“是呀,”賀茂忠行笑著說,“她的丈夫會把她照顧得很好,我一直這麼確信。好了,不打擾你們與陰陽寮交接。等這邊的事辦好,你們就直接去我家。我還要去六角小路一趟,定的書到了。”
聽到六角小路定的書,晴明的額角忍不住跳了一下。他躬身行禮,“好,您慢走。”
賀茂忠行走後,晴明這才走到梨子麵前問,“源初月是不是邀你去她家住一晚?”
“是,我有點想去。”梨子說。
“嗯,去吧。”晴明點點頭,“賀茂奈奈子剛病好,你不去正好。”
“誒?”
“去了就免不了看望她。總歸還有餘熱,我身體很好,不礙事。但是你就不一定了。”
梨子輕輕眨了眨睫毛,有點想笑。晴明大人這是怕她被傳染發熱嗎?不過在這個時代,發熱算是大事了。
“那我去啦。”她笑眯眯地說。
晴明點點頭,他想說點什麼但是看到對方快樂的笑臉,還是把話憋了回去。
……
坐在牛車上,梨子一路往外看。目光所及之處,有許多被丟棄的晴天娃娃。
“大家都想念下雨了,”源初月順著她的目光一起望去,“今天早晨我家的仆婦也掃出去很多晴天娃娃呢,都是大家不要的。現在大家隻想下雨。”
“可是這樣看來,晴天娃娃有點可憐呢。”梨子說,但是想到不久前她也扔了一隻剛做好的晴天娃娃,立刻閉嘴。不過,那個晴天娃娃扔完就找不到了。是被仆婦撿走了嗎?
“我覺得我們更可憐,真是熱死了。”源初月不住地扇著風,掀開冰鑒,裡麵的冰早就融化成了冰水,“啊啊,快點到家吧。”
“對了,我去你家住一晚的事,你跟家人講了嗎?該不會是自作主張吧?”梨子問。
“就是我哥哥讓我去接你的。當然,說這話的時候,我父親就在旁邊,所以他也知道。”
“初羽大人?”
“噗,你能彆管他喊大人好嗎?”源初月捂著肚子笑。
“那叫什麼?”
“你可以學學奈奈子,叫他初羽哥哥,哈哈哈。呃,我的雞皮疙瘩起來了。”源初月搓搓胳膊,“又不是真的哥哥,每次都叫那麼親熱,不怕彆人誤會嗎?啊,不對,奈奈子就怕大家不誤會。她呀,擺明心思想嫁給晴明大人呢。”
“奈奈子想嫁給晴明大人?”梨子輕輕眨眨睫毛。
“對呀,所以,你早點搬來我家吧。如果他們兩家做成親事,奈奈子肯定要求晴明大人把你趕走。誰能忍受未婚夫身邊有個漂亮的小姑娘呢?除了我哥哥。”
“你不知道我與賴光將軍有一年之約嗎?一年以後,我跟源氏就沒有關係了。”
“知道啊,但是一年那麼長,誰知道會發生什麼事呢?”源初月滿不在乎地說。
梨子沒再說話。她轉身把目光投到窗外,腦海裡轉著源初月說的話。賀茂家是陰陽師流派的頂尖,又是晴明大人的老師。而安倍氏是不斷上升的貴族。這樣的結合,無論誰看都十分合適。看兩家大人的熟絡程度,似乎也並不是不可能呢。
她兩手疊放,趴在窗邊。原本要去做客的愉快心情,一下子就跌落下去。
牛車繼續向二條大道行駛,一路上見到被丟棄的晴天娃娃越來越多。有專門灑掃街道的人不斷撿到筐子裡。那些被筆描畫的五官,在上升的熱氣中,變得模模糊糊。
牛車再度拐了一個彎,停在了一所古樸的府邸門口。
與梨子想的不太一樣,賴光將軍的家有點過分樸素了。甚至還沒有賀茂家顯得有錢。一般隻要有點權力的大臣,院子都會弄成山水清音的模樣。最次也要講究庭院樹木的搭配和諧。
比如晴明大人家的主庭院,就是細白沙畫著大陣,周圍種著一叢叢桃紅色的杜鵑。視覺衝擊力非常厲害。
但是賴光將軍的家,一路從庭院走進去,樹木並不珍奇,除了一棵巨大的羅漢鬆,就隻有平整的草坪。進了接待用的廳堂,用來就坐的墊子邊緣,還能看到很明顯磨損的白色痕跡。
梨子心裡暗想,果然跟初月說的一樣,源氏都把錢拿去資助民間的陰陽師了。源賴光將軍,真的是十分痛恨妖怪啊。
兩人穿過廳堂。源初月的院子在最西邊。一路走過去,仆人也沒見幾個。進到那個小庭院裡,這才有了跟外麵不同的樣子。
源初月的院子裡麵種滿了花草,看上去就是女孩子住的地方。
源初月把她引進一個小側間,這裡除了一麵可以照見整個人的大銅鏡,就是大大小小的箱籠。等把箱籠打開時,她才發現,原來全是鏡子啊。
她看著源初月喜滋滋地把鏡子擺了一地,突然想起晴明說過的一句話,當被放大時,就會滋生邪祟。看著源初月狂熱收集的一麵,她輕輕皺了皺眉。
耳邊突然傳來“噗噗”的聲音,一隻紙疊的千紙鶴落在她的肩膀上。
“誰給你的?”源初月問,“啊,我知道了。能讓千紙鶴飛來的人一定是晴明大人了。不過才分開一會兒嘛。”她皺皺眉想說什麼,又閉上了嘴。
梨子打開紙鶴,上麵寫著,家中有個仆婦暈了過去。醒來後陰陽寮問她什麼都說不知道。陰陽頭大人說應該是被妖怪抹掉了記憶。現在房子內外都在被淨化,明天就可以搬回去了。不用擔心。
底下還附了一行小字,我在保憲哥的房中住,離奈奈子的院子很遠。父親在客房住。你呢?
她想了一下把紙放回口袋,“有筆嗎?”
“有啊。”源初月指了一下外間,“在書案那裡。你也要回千紙鶴嗎?這算初級陰陽術了,你竟然會這個?”
“不會。”梨子走出去找到書案,在一張小紙條寫了在初月醬的院子住。接著掏出一隻小鳥,輕輕吹口氣。小鳥“噗”地變鼓。她把紙條綁在鳥腳上放飛了它。
一直到晚間吃飯的時候,都沒有見到源初羽。源賴光叫人喚了兩次,答複都是在練陰陽術。
源初月對此隻是小聲嘀咕,“真是彆扭的人呢。”
……
夜深人靜,源初月已經睡著了。從她均勻的呼吸裡,也能判斷她睡得很熟了。
梨子怎麼也睡不著,她覺得可能是換了地方的緣故。再加上天氣悶熱,即使屋角擱了一盆冰,她也仍覺得熱。
為了不打攪他人,她隻能閉著眼默默地數綿羊。
就在她數到第四十八隻的時候,外間傳來清脆的“劈啪”聲。就像有兩塊小石頭碰撞在一起似得。
她啪地睜開眼睛。
什麼聲音?
睡前源初月嫌關上拉門悶得慌。側間到外間的隔扇並沒有完全閉合。她躺著的角度,一眼就能望見外間。
青白色的月光從簾子裡照進來,就在她能看到的角度,一個白色的影子背對著她不知道做什麼。隨著劈啪聲亮起來的是一點點火星。她胃底驀地升起一股寒氣,是打火石。
“嘻嘻嘻。”
那個白影一邊打著火石一邊在笑。
這種黑暗裡傳來的笑聲,讓人覺得格外詭異。
她眼睛睜得大大的,呼吸也有點急促。是誰呢,是誰要在賴光將軍家放火?
腦子裡胡亂想著,手上的動作卻不慢。她快速結了束縛印,一旁的腰帶像蛇一樣悄無聲息地竄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