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沐說：“我知道。”他語氣很淡，也很冷，就像輕描淡寫在說彆人事，把可以預見死亡說得像“明天是星期一”一樣平常。
“行。”林負星掃了他們一眼，拉開凳子，將芯片砸回給藍斯·喬，“但我不同意。”
說完，林負星轉身離開。
看著林負星毅然決然離去背影，藍斯·喬想起他們三個決裂那一天，簡宮海和溫芹夏也是這樣在他麵前吵了起來。
溫芹夏執意想讓自己成為被植入芯片“圖靈機”，簡宮海慍怒：“我不同意你來。”
“簡家為帝國而生，如果必須要有犧牲，也是該由簡家人來。”
藍斯·喬搖了搖頭，簡宮海這個人，從以前就很死心眼。延續帝國，傳承帝國，貫徹了他整個人生。
有時候他也覺得簡宮海太固執，連他都懂得反省，懂得接納，可簡宮海卻固執堅持他計劃。尤其看到簡沐之後——簡宮海選中了他，培養了他，洗去了他所有記憶，讓他完完全全成為隻屬於帝國真正圖靈機。
在藍斯·喬被放出監獄那天，他聽到了頻率異常——整個A區，所有人T0芯片都被植入了異常電波，乾擾並刺激他們神經元，讓所有人都產生一種錯覺。
二皇子死了，簡宮海指定繼承人將成為新任皇帝。
藍斯·喬所認識簡宮海一向如此，能精準計劃到每一步，每一處細節，擁有像人工智能一樣執行力。早在五年前，早在決裂之前，他就已經將之後路通通鋪好了。
“至少得問一下那孩子意見吧？”決裂那天，溫芹夏也罕見憤怒了，“他都不願意，你憑什麼決定他人生？”
這個問題簡宮海沒有明確回答，他隻是說了一句話：“小夏，你想追求自由，不是所有人都有資格擁有。”
藍斯·喬是他們參與者，也是旁觀者，同時，也是唯一能在此刻將整個計劃繼續進行下去人。
“我們這算是談崩了嗎？”藍斯·喬收回思緒，問道。
“不算，我會再和他談談。”簡沐說。
“好。”藍斯·喬又問，“陛下，你們有過一段過往？”
“我不記得……”簡沐將掌心貼在心口上，每每見到林負星，或是想起林負星，這裡都會猛烈跳動，且疼痛，“但我，很難受。”
*****
林負星回到房間，將所有東西都塞進行李箱，當即準備離開。
這一次他是真生氣了。
他知道他就這樣走了很不負責任，可他做不到，他不可能親眼看著簡沐去死，也不可能送他去死——即使簡沐已經不記得他，但他還有記憶，他絕對不會同意這個方案。
林負星終於明白為什麼母親要一遍一遍對他說抱歉，說這是爛攤子，說他還可以選擇。
夏滿說對，拯救世界要付出東西太多，誰都不是聖人，誰都沒法輕易舍棄自己所珍愛一切。
一個月，或許還能想出彆辦法。
林負星拉開門正準備走，門口等待已久機器人伸手將他攔住，對他道：“陛下說，如果您要走，請您務必先去見一見他。”
沒有拒絕餘地，除非答應，否則機器人根本不允許他踏出一步。
林負星：“………”
林負星跟隨機器人去往另一個房間。
剛剛還算是個豔陽天，卻在此時開始飄雪，細細密密雪花從天而降，在觸碰地麵瞬間融化。
七月份，落雪，降溫。
氣候變化越來越明顯。
林負星在走廊上停下腳步，凝視窗外景象，五指一點一點，捏住手心。
他這次來是簡沐自己房間，空間很大，沒有過多裝飾，簡沐正坐在書桌前翻閱文件。
統治帝國需要做事情很多，尤其簡沐想要徹底消除A區和B區差異，還要應付氣候異常帶來副作用，這讓他幾乎沒有多餘時間用來休息和睡覺。
簡沐沒有主動和林負星說話，隻是對他點了點頭，示意他可以隨意行動，便繼續批示文件。
林負星也不客氣，直接拖了張凳子就坐在簡沐麵前。
十分鐘後，簡沐處理完他手上文件，交給另外一邊人工智能，抬頭望向林負星。
兩人之間隔著一張辦公桌。
“叫我什麼事？”林負星沒好氣問道，“要是想勸我同意那份計劃就不用了，不可能。”
簡沐卻問道：“我以前，是什麼樣？”
“我不知道怎麼形容。”林負星說，“我一直認為你是個很溫柔人，你當初也說要改變這個帝國，也說過聯盟軍不會放棄任何一個人，所以你會毫不猶豫同意了那個計劃，我能想象，但我不想接受。簡沐，就算你忘了我，那你現在能不能為我考慮一下，珍惜一點自己命？你明明答應過我不會再走，你到底想爽約多少次？”
服務性機器人為兩人倒上一杯茶水，林負星嫌棄睨了一眼，不喝：“我要草莓汁。”
林負星在發脾氣找茬。
但不知道為什麼，簡沐卻喜歡看林負星這幅模樣，這會讓他想放下一切事務，想陪在他身邊。
等機器人換了一杯草莓汁端上來，簡沐才開口說道：“實際上，我也沒想好我要答應這個計劃理由。”
“但當我知道這件事時，我內心告訴我，你必須去做，必須去保護這個世界。”
“自從坐上這個位置，我忘記了一切，我所有行動都是由腦子裡這枚芯片支配，隻有這件事，是這裡。”
簡沐貼上自己心口，他能感受到自己心臟在用力跳動，“是我心想讓我去做。”
“那種感覺我不知道該怎麼形容，就像，我好像活過來了，我好像隻有在思考、在做這個決定時候才是我自己，而不是我腦子裡這個芯片想讓我成為人。”
“我好像，隻是想一直守護一個人，而我希望我想守護那個人，能活在他所期待並渴望世界上。”
簡沐沒有請求林負星留下來參與計劃意思，他隻是在說他想法，他能守護這個世界，能為一個人守護好這個世界。
簡沐想，不管他是否失去記憶，從始至終，他想做隻有這一件事。
林負星眼眶瞬間紅了，他怔怔看著麵前簡沐，但他沒來得及做出任何回應，身為皇帝，簡沐太忙了，他麵前跳出一塊光屏，林負星看不見光屏上字眼，大概推測出是有事需要簡沐處理。
簡沐請求他繼續待在這裡等他一會，便起身出去了。
實際上林負星並不想走。
他……也不知道了……
他明白自己任性，明白自己不該說走就走，也明白他必須接受這份計劃。
一個人換一個帝國，不論怎麼看，這都是最優解。
隻是林負星做不到。
這意味，他要替簡沐書寫程序，他要支配簡沐行動和思想，他要親眼看著簡沐跳入儀器中。
他要……親手殺死簡沐。
沒有一件事他能夠做到。
簡沐本可以拒絕這份計劃，藍斯·喬沒有逼迫他，逼迫他人已經不在這個世界上。
但他還是同意了，同意這份要讓他去死來換取整個帝國計劃，理由隻是……隻是……
Omega淚腺很發達，林負星知道，他試圖控製住自己，但這件事很難，他眼眶還是濕了，所以他抬起頭，不想讓眼淚掉下來，這會讓他覺得自己很娘，他明明不應該想哭，也不應該在這個地方、這種時刻掉眼淚。
窗外還在飄雪，溫度已經比他剛進來時低了很多，甚至讓人覺得發冷——這不是夏天該有溫度。
服務型機器人主動打開了空調，機器運作，一陣暖風從頭頂吹下，一張被壓在台燈底下紙被吹動。
這張紙很破舊，看起來像是被握在手裡看過無數次，沒仔細看時，林負星甚至以為這隻是一張廢棄稿紙。
林負星要在簡沐回來之前收住情緒，因此需要找點事情做，比如看看稿紙上有可能寫點什麼東西，能大大咧咧放在桌麵上不會是什麼機密文件。
——他拿起了那張紙。
在看到上麵字那一瞬，林負星身體像是被定格住了一樣，無數團棉花堵住了他胸口，呼吸困難，他再也控製不住情緒。
那張紙上字是用血液寫，隻有一句話。
“要保護好負星哥，保護好負星哥世界。”
*
二十分鐘後，簡沐處理完事務立馬便回了房間之中，他才剛踏進來，門便被人關上了，林負星關了所有燈，將簡沐推至門後，一隻手壓著他肩膀，抬起黑白分明眼睛。
“要接吻麼？”
林負星是這麼問了，但他沒有等簡沐回答，便將唇覆了上去。
身體記憶是刻在骨子裡，即使大腦忘記了，但接觸到麵前人時，身體會自然而然告訴他應該如何回應。
簡沐反手拉住了林負星，將他抵上門邊，親吻他唇，指腹摩挲他頭發和耳廓。
漆黑靜謐房間，空調嗡嗡運作，接著不知從哪裡，傳來一聲很小很小吮吸聲。
到分開時候，兩人呼吸都不太平穩。
林負星倚著門，將手搭在第一顆扣子上。
他今天穿是襯衫，白襯衫不論在哪個場合都顯得很正式。
簡沐看見林負星解開了第一顆扣子。
接著是第二顆，第三顆。
麵前Omega問他：“那要睡覺麼？你還沒和我睡過。”
他散發出了信息素。
草莓味。
是簡沐在這兩個多月以來無數次在夢中出現味道。
不論是因為剛才接吻，還是因為林負星動作和他信息素，事實就是他們兩人身體都起了反應。
接著，林負星將手放在了簡沐腰上。
他已經表示得很直白，接下來簡沐想做什麼都可以。
簡沐卻沒有。
他握住林負星手，搖了搖頭。
手心是溫熱。
然後又鬆開，一顆一顆，幫林負星扣上他扣子。
“我想等我想起來了再和你做這件事。”簡沐說。
林負星閉上眼，他聲音在哽咽：“你不記得，為什麼還要和我接吻。”
簡沐扣好了最下麵那一顆，接著往上：“我覺得那樣做你不會難過，我也……不會難過，可是那種事，你會受傷，你是很嬌弱Omega。”
“聽說你脾氣很差，陛下，你經常生氣。”林負星說，“但我不覺得，我今天一整天都在對你發脾氣。”
“我不可能你發脾氣。”簡沐說，“我覺得我不想讓你難過。”
“嗯……”林負星抿緊唇，他知道他在顫抖，不是因為他想和簡沐睡覺這件事，而是他在看到紙張那一刻做出決定。
但他不想讓簡沐發現，他也不想讓簡沐發現他情緒，所以他才關了燈。他深深呼吸，儘量讓自己能用出最平靜聲音。
“我同意那份計劃。”即使千萬般克製，但他嗓音還是有些顫抖，“簡哥，如果那是你想做事，那我就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