聶瀟已不知道自己是如何離開的無妄山。
他此生都無法忘記, 自己頭發全部被削落之後, 那滿山的哄笑聲。
那笑聲每一聲都召示著他的羞憤和屈辱,但他的臉上不能表現出來半分——因為對他動手的那個人,是他的師尊!
回程的寶船上, 諸岱坐在船艙的內室, 無甚所謂地勸慰了聶瀟幾句:“瀟兒,於修真者而言,毛發無足輕重,切勿介懷,擾亂本心。”
“為師會為你去尋上好的丹藥, ”諸岱道,“你這幾日若覺不便,就待在洞府好好修煉……”
聶瀟等了半天, 諸岱隻字不提他為何要這樣做,隻說了幾句無關痛癢的話。
他非但沒有感到寬慰, 還被諸岱這態度挑得心中越發不忿。
可是他不敢將自己的憤怒宣泄於口。
諸岱修為臻至元嬰後期,實力為天照宗第二——第一, 是他那個那個處處風流宗主父親。
就算聶瀟被他送進了無妄山,他的這個位置,也仍然有其他幾個兄弟虎視眈眈,隻等他一朝失勢,將他踩倒。
他不能與諸岱翻臉, 甚至, 不能惹諸岱不快。
諸岱此人, 心眼最是狹小,從來就未曾將他這個弟子放入眼中,對待他不過像阿貓阿狗,平常呼來喝去,開心了便喂點骨頭,他身為諸岱最得寵的弟子,憑借的不過就是在所有弟子當中,諸岱認為他最聽話罷了。
聶瀟心潮翻湧,但還是強壓著心中的怒火,麵上一絲痕跡都未曾泄露出來。
他垂頭,半晌道:“是。”
諸岱並未發現他的異常,滿心都想著臨走時玄離送他的東西——玄離特地交代了,要他回到宗門之後打開,此物嬌弱,需要充沛的靈氣供養。
他揮揮手:“為師乏了,你出去吧。”
聶瀟又道:“是。”
他走出船艙,艙外的弟子們見他滿身煞氣,頓時四散離開,戰戰兢兢不敢說話。
苗青舒望著聶瀟,欲言又止:“阿瀟……”
她今日直麵了聶瀟無發也無眉的過程,心中受到的衝擊實在太大,神情尚有些恍惚。
以至於現在她雖看著聶瀟,卻怎麼都不能將此人與過去的翩翩公子聯係起來。
不,這樣是不對的……
苗青舒在心中告訴自己:阿瀟這一切都是為了她,阿瀟是為了她才受了這麼大的委屈。
她強迫自己心中去想起那些聶瀟花前月下的心動曖昧,溫柔小意,試圖喚回自己對聶瀟的愛意。
卻想著想著,將眼前這人與從前的情境重疊起來。
那溫柔對她笑著的、捧花獻給她的、拂過她鬢邊發絲的麵孔,全都變成了一個腦門光滑鋥亮的無眉怪人!
不!
不能這樣!
苗青舒猛然從自己的幻想中驚醒,緊緊抓住了聶瀟的手:“阿瀟,你放心,我回去之後,一定會替你求遍所有丹師!”
聶瀟哀傷又真切地抿唇一笑:“無須求遍所有丹師,丹師大多心高氣傲,我不想你受苦。”
苗青舒心中終於又找回當初愛上聶瀟的那種感覺,仿佛她無時不刻都是聶瀟手中的珍寶。
“沒關係,”苗青舒道,“為了你,什麼都值得。”
她與聶瀟對視片刻,終究還是受不了他無眉無發的怪樣子,倉皇而逃:“我有些累了,阿瀟,你也回去休息吧!”
聶瀟微笑著應了聲好,而後看著 她的背影,唇角漸漸冷了下下來。
這個蠢女人,求遍所有丹師,是恨不得將他現在這幅樣貌昭告天下嗎!
……
待到寶船終於駛入天照宗,苗青舒心中做足了準備,去邀聶瀟一起下船,以表明她與聶瀟共患難的決心。
但她找遍了整艘船,都沒有看到人。
奇怪……
苗青舒摸不著頭腦:阿瀟去哪了?
此時的聶瀟,正給自己貼了一張極品隱匿符,跟著諸岱進了他的洞府——
此符隻要不動用靈力,就連元嬰修士的神識都能夠瞞過去,隱匿氣息一刻鐘,本是他留作日後保命之用,卻因為看見諸岱眉飛色舞,心中直覺,此事一定與他被剃了頭發有關。
他心中實在咽不下這口氣,忍不住就動用了這張高價求來的隱匿符,潛藏在諸岱身後。
隻見諸岱飛快地掏出一玉盒,口中喃喃:“不知道玄離會送我什麼厚禮……”
聶瀟一聽,還有什麼不明白的!
他的好師尊,僅僅為了玄離真君的一份厚禮,就把他給賣了!
他死死握住拳頭,克製住自己的氣息不亂。
然後,他見諸岱打開了玉盒,裡麵呈放著一疊厚厚的書冊。
諸岱看了第一眼之後愣住,往下翻,越翻越氣,最後狠狠地將這些書冊都甩在了地上。
“好你個玄離!”諸岱滿是被戲耍的惱怒,“這就是你所謂厚禮!”
聶瀟朝地上望去,看到那些書名,一口腥甜湧上喉間——
《生發的五十個秘方》、《一百天還你滿頭秀發》、《大荒佛修光頭養護秘籍》……
這玄離真君,當真是把他們師徒都算計進去了!
他與諸岱,兩敗俱傷,好一出離間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