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越並沒有在病房待多久,他明顯感覺到二人間那種彆人插不進的氛圍,羨慕嫉妒地小聲哼了哼,坐了一小會兒就走了。順帶關上病房門後,他還扒著門上的小塊玻璃往裡麵看。
從進門就沒正眼瞧過他的沈望在葉渺攙扶下坐了起來,靜靜地靠在床頭,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女孩兒看。從趙越這個角度望過去,兩人像是快要親上了一樣。
還想看看後續發展,他一時沒急著走,在門邊探頭探腦的。忽地被一道冷冷的視線釘在原地,趙越尷尬地摸了摸鼻子,裝作剛才偷看的人不是自己,背著書包灰溜溜地衝進下樓的電梯。
往門邊瞧了一眼,葉渺什麼都沒看見,她神色有些困惑,伸手在少年跟前晃了晃:“看什麼呢?”
“沒什麼。”慢悠悠地收回視線,沈望衝女孩兒抿出一個笑容,一雙黑眸亮亮的,此刻瞳眼裡清晰地映著葉渺的身影。凝視了良久,他撫上女孩兒細嫩的臉頰,緩緩問:“你沒有什麼想問嗎?比如關於我的從前。”
知道被抓的那個中年男人是為了複仇才會來到海城,也從警察那裡知道少年的父母都死於那人之手。但也僅僅如此,多的葉渺便沒有頭緒了。她對沈望知之甚少,又怎麼會不想了解他的從前呢?
握了少年一隻手,葉渺神情是從未有過的認真,定定地將少年深色的瞳眼望著,輕聲道:“有的,不過更想聽你主動提起。若是覺得勉強,也可以不說的,每個人都有獨屬於自己的小秘密。”
沈望淺淺地笑了笑,麵上神色淡淡的,回握了葉渺的手,捏了捏她的指節把玩,情緒沒有多大的起伏:“沒什麼勉強的,都過去了。我母親是個警察,你應該知道了。”
“嗯。”葉渺坐在床邊,就這樣側著耳朵聽少年講起那些並不算令人愉悅的往事。
“拋開警察的身份,她其實就是個普通的女人。”從腦海中放出了那片被他埋藏得很深的記憶,沈望眸光明明滅滅,看不出臉上是什麼表情。
他的母親性子要強,不管是上學還是工作階段,都以最嚴格的標準來要求自己。進入警局後也成天想著案子,沒有時間與精力去談戀愛。
後來經人介紹認識了一個各方麵都不出眾的男人,被那個男人偽裝出來的良善與體貼打動,她很快就跟那人結婚了,婚後一年有了個孩子,但生活卻並未像想象中那般越過越順心。
自以為塵埃落定,那個男人的真麵目就暴露了出來。抽煙、喝酒、賭博無一不會,無一不沉溺。他母親看不下去,就在那個男人喝酒的時候上前去搶奪酒瓶。
一開始那男人還隻是罵罵咧咧地把人推開,有一回怒極之下揮起酒瓶砸了她的頭,鮮血頓時湧了出來,流得整張臉都是。慌亂之下那男人直接愣住了,還是聽到動靜的鄰居打的急救電話。
被搶救了過來,他母親看著跪在自己床邊痛哭流涕,發誓再也不會撒酒瘋的男人,竟然心軟地原諒了對方。有些事情是不能開頭的,這一開了頭就止不住。
那男人回去後非但沒有收斂,反而變本加厲,每天都喝得醉醺醺的。喝醉了就在家裡罵人,同事間那點小事被翻來覆去的說,還惡狠狠地詛咒人家倒黴。他母親不附和,迎麵而來就是一耳光。
有幾次警局的同事看到她眼角的淤青,還關切地問她是怎麼了。不知是太過要強,不想讓彆人知道自己身上發生的事,還是出於彆的原因,她沒有說實話,隻說是不小心磕到了。
受傳統思想的影響,總覺得要給年紀尚小的孩子一個完完整整的家,因而她從沒想過離婚,以為忍忍就好了,以為這樣是對孩子好。殊不知年僅幾歲的沈望把這一切都看在眼裡。
不清楚父母之間相處模式出現的問題,他麵對著本該是最親的父母卻沒有像彆的孩子那般自在,想撒嬌就撒嬌,扒著父母大腿耍賴要吃的。
在那樣一個畸形的家庭裡成長的沈望很早就懂事了。從小不哭也不鬨,也不吵著要買玩具、要好看的衣服,乖得令人心疼。他以為隻要自己聽話,父母就不會再吵架,父親也不會再對母親動手。
事與願違,他小小的心願沒有實現。剛上小學那會兒,還會關心他冷不冷、熱不熱的母親離開了人世。被人割喉後分的屍。
其實那天他在家。由於感冒有些發燒,母親一早就幫他跟老師請了一天的病假,讓他在臥室搭積木、玩拚圖。智商高的沈望早就對這些簡單的益智遊戲沒興趣了,就趴在臥室發呆。
沒多久聽到客廳傳來砰砰的聲音。他想母親出門買菜可能買的排骨,中午就會燉排骨湯了。那聲音持續了十幾分鐘戛然而止,躺床上的沈望聽到有腳步聲往這邊過來,他翻身下床藏到了床底,想跟母親玩捉迷藏。
等那個溫柔的女人找不到自己著急時,他再鑽出來站到對方麵前,靦腆地笑笑說自己一直在這兒。門嘎吱一聲被推開,躲到床底下的沈望通過縫隙看到一雙皮鞋停留在床邊,鞋底沾了紅色的東西,黏黏的,像是番茄醬。
屏住呼吸等了好幾分鐘,外麵徹底沒動靜了,他也沒等到母親焦急呼喚自己的聲音。疑惑的沈望從床底爬了出來,從半開的臥室門慢騰騰走了出去。
客廳一片赤紅,他沒見著母親,隻瞧見了地板上被砍得七零八落的屍體。四肢被隨意拋在了客廳中央,被割下來的頭擺在廚房的案板上,作為凶器的菜刀還血淋林地在淌血。
他父親像往常那樣買了兩瓶白酒回家,路上喝了半瓶已經醉醺醺的了,推門時身體都在晃。進到客廳沒顧得上換鞋,向來打人不手軟的男人眼睛瞪得很大,整個人僵住了,手上拎著的兩瓶酒啪嗒掉在地上,登時摔了個粉碎。
被嚇得發白的嘴唇抖個不停,他沒能說出一句話,從喉間溢出一聲尖銳的尖叫,拔著發軟的雙腿就往外麵跑,一時不慎還從樓梯上摔了下去。
捂著作痛的腰手腳並用地爬起來,他一抬頭就看見他那個沉默寡言的兒子身上沾滿了血,正站在樓梯上偏頭盯著他,神色茫然又無辜,兩條腿動了動,似乎是想下來找他。
“救命啊,殺人啦!”再管不了腰上的傷,他扭頭就往小區外頭跑,生怕被追上。
不是怕殺人凶手,是怕他那個兒子。天知道開門那瞬間他看到了什麼,地板上的屍塊像拚拚圖那樣被人重新拚了起來,鮮血有些乾涸,漸漸呈現出黑紅色。
而他那個五六歲的兒子蹲在拚好的屍塊旁邊,眼裡沒有一點點畏懼的神色。見到他回來,還仰起小臉衝他笑。
這樁駭人聽聞的分屍案被警察立案後,沈望的父親做了好久的噩夢。一會兒夢見被分屍的妻子,一會兒又夢到拚屍體的兒子,時常冷汗涔涔的半夜驚醒,於是白酒喝得更多了。
妻子沒了,他的氣撒到了兒子身上。借著酒勁兒用皮帶抽了幾回後,他發現兒子也沒自己想的那麼可怕,便心安理得地拿對方當了出氣筒。
目睹了母親被分屍後的場景,對沈望的創傷是巨大的,不知不覺間他分裂了一個人格出來,一個強勢、冷漠的人格,對什麼事情都不上心,抱著看戲的姿態。而另一個靦腆、渴望被人關愛的人格則是早就潛藏在他身體中,隻是一直未被發覺。
主人格的沈望則是養成了越發沉默的性子,不喜歡多說話,也不怎麼跟人交談。他見不得血,無法握著刀柄,每次握著刀都會手抖,都是那次事件留下的後遺症。
如今再回想起,恍然發現那些事已經過了好久了。他的心理創傷一直沒有愈合,不是看醫生沒用,隻是他從未想過要治愈它們。有兩個副人格沒什麼不好,至少以前他是這麼覺得的。
當然,現在的他已經不這麼想了。他一點都不想與彆人分享葉渺,儘管另外的人格也是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