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年, 進京的舉子更多,京城愈發熱鬨, 大街小巷都能聽到有人議論本次會試之事。
不得不說,京城舉子擁有的地理優勢實在太大,沈鈺幾人來得早,還能休整完後過個好年。其他來的略晚一點的舉人更遭罪, 捧著銀子都找不著好房間住, 更有甚者一進京便直奔醫館, 好點的自個兒走著去,情況嚴重的, 被書童焦急地抬進去的舉人也有好幾個。
更讓沈鈺驚心的是,光是沈瑾打聽到的, 病逝在路上的舉人竟然就有三個。
沒想到,讀書,還是個有生命危險的活啊!
沈鈺不由倒抽一口冷氣, 這才一月中旬, 還有半個月呢,不知道在路上的舉人們能否順利進京。即便這時候進了京,準備的時間也不如京中舉人多, 主場優勢, 真是讓人羨慕嫉妒恨啊。
沈瑾還在感歎:“回去可得讓陳恪好生鍛煉身體,要不然就憑他那破運氣,說不定又得在路上病一回!”
提到關於陳恪的運氣問題,沈鈺也不由牙疼, 這貨真不知道是不是得罪了老天爺,每回大考都得出點狀況。
然而進京趕考到底和其他的考試不一樣,路程更遠條件更艱苦,要是陳恪也跟那三個舉人似的……沈鈺寧願他這輩子都考不中舉人!
一月下旬,所有舉子齊聚京城。原本就極為熱鬨的京城更是普通熱油中澆了一瓢冷水似的,徹底沸騰了起來。
風流才子的名聲可不是白叫的,舉人中年紀尚輕的人也不少,正是意氣風發的時候,看誰都是垃圾。讀書人該有的毛病他們一個都沒落下,恃才傲物,目下無塵,碰到一起就跟鬥雞似的,誰都不服誰。
沈鈺還是如同鄉試那般足不出戶,他們來得早,又住得偏,竟然沒多少人知道他到底住在哪裡,否則的話,沈鈺也有的頭疼。
無他,前來趕考舉人多,解元卻不多,分量頗重。
楚朝總共十三個省,再加一個獨立的京城,總共十四個解元。十四個解元中年紀超過二十歲的才四個,其中,沈鈺不僅是年紀最小的那個,還是履曆最光輝的那個:這家夥算得上是連中四元,乃是舉人中的頭一份。
陸意之名聲極大,奈何國子監監生的身份讓他直接免了縣試府試和院試,十四個解元中,他反倒是官方考試次數最少的那個。
自然,也是最拉仇恨的那個。
想想也是,你迎著寒風頂著重重心理壓力,好不容易中了秀才取得了鄉試的入場券。結果有個混蛋直接空降過來參加鄉試,一點罪都沒受,換誰都想打死他。
沈鈺想想自己考那三次試遭的罪,心裡也有點泛酸。再想想陳恪那悲催的考試經曆,沈鈺突然覺得,陸意之成為頭號被集火對象,也是有原因的。
據說有幾個眼睛長到頭頂認為自己是文曲星轉世的家夥還去了陸府給陸意之下了帖,說是邀約,實則是想借踩陸意之揚名。
陸意之京城頭號才子的名頭,要是隨便什麼人上門下帖子都得應,未免也太掉價。這位也是個促狹的,人沒去,聽聞有人故意罵他沽名釣譽後,又讓小廝帶了首詩過去念了念,一首七絕短短二十八字,極儘挖苦諷刺之能事,不帶一個臟字兒把一幫挑事的人的臉麵全都扒了下來。更可氣的是,這首詩的水平還特彆高,明麵上全都是誇他們的,實際上卻把他們罵成了狗,想反擊吧,還找不到突破口。
甚至……還找不到一個能做出這般文采風流詩句的隊友。
這就有點尷尬了。
沈鈺聽著沈瑾的隔日轉播,忍不住拍桌大笑,深覺這位陸意之是個妙人,腹黑成這樣,有前途啊!
看來果然是在陸太傅的高壓之下進化成妖孽了。
然而沈鈺也沒高興多久,很快,他的麻煩也來了。
沈鈺的履曆很是能閃瞎彆人的眼,誌得意滿正想在京城搞個大新聞的舉子們剛在陸意之那裡碰了壁,可不就盯上了沈鈺這個同樣惹眼的家夥了麼?
都是競爭對手,孫子兵法有言知己知彼,百戰不殆,陸府門檻太高咱們進不去,你一個同樣無權無勢的家夥,難不成也想擺譜?
沈鈺就這麼接手了一個大.麻煩,看著沈瑾拿著的那一遝拜帖,忍不住和沈瑾相視苦笑。
所以說做人不能幸災樂禍,前段時間沈鈺還在看陸意之的笑話,現在風水輪流轉,輪到彆人看他的熱鬨了。
沈瑾臉色漆黑,恨不得將手中的帖子給撕了,沒好氣道:“就是一群不省心的人,得了個解元就自命不凡以為他們才冠古今,真是閒的!有這折騰的功夫,不如多背幾本書!也不看看彆的解元在乾什麼,章軒蘇良正等人都在閉門苦讀呢,偏偏李璟孟經維這兩人上躥下跳鬨騰得歡!解元了不起啊!”
“咳咳咳……”周興剛走到沈鈺屋門口就聽到沈瑾這句紮心的話,忍不住咳了幾聲,目光詭異地瞪著沈瑾:你小子膨脹了啊?解元都看不上了?彆忘了你自個兒還是個秀才呢!
沈鈺也覺得周興無端躺槍特彆冤,趕緊岔開了話題:“周師兄怎麼過來了?”
周興這才將目光從沈瑾身上收回,歎了口氣:“聽說你收了不少帖子,我怕你意氣用事把人都得罪光,便想著過來看看。”
沈鈺心說您來得可真巧,剛好聽到沈瑾開始無差彆攻擊放地圖炮。
周興這份好意沈鈺自然心領,指著沈瑾手中那疊帖子直揉眉心:“孟經維兩人不過比我長兩歲,自然不願被我壓在身下。去見一見他們也好,他們想探我的底,我難不成就不能探探他們的底?”
互相猜對方的底牌,沈鈺這一手玩得可溜了,不然的話,真以為上輩子公司競標成功的那些項目都是從天上掉下來的啊?
隻是沈鈺覺得考試還要如此費儘心機,真沒勁兒,不屑於用這些手段罷了。
如今李璟和孟經維已經上門挑釁,沈鈺要是還不還擊,豈不是用自己的名聲給他們當了墊腳石?
看著帖子上寫的“以文會友”四字,沈鈺簡直想爆粗口,以文會友,會個鬼的友,會敵還差不多!
這倆家夥真是吃多了撐的,自己無心備考,乾嘛還來耽誤彆人看書的時間?
真特麼討厭!
在聽到李璟攀上了永王府,被丹平縣主另眼相看時。沈鈺的表情更是一言難儘,突然覺得,有時候,會讀書的家夥不一定長了顆聰明的腦袋,還有可能在找死的路上越奔越遠,技能點滿級後,說不定還能達成滿門抄斬的成就。怪不得陸意之那麼硬氣地不見人。
見識過丹平縣主當街縱馬傷人後,沈鈺特地讓沈瑾打聽了一下這位縣主的靠山到底有多硬,然後就聽到了永王這個名號。
永王是個特殊的存在,元嘉帝一母同胞的親弟弟,太後更為偏愛的幼子,封地在雍州,也是富饒之地。據說當年這兩兄弟因為皇位發生過爭執,永王被先帝分封雍州,無召不得進京,京城永王府裡住著的,是永王世子和一個愛女,也就是丹平縣主。其實就是人質。
據說這位縣主原本的頭銜是郡主,因為強奪平民田產被降成了縣主。元嘉帝對這個親弟弟素來寬厚,要什麼都滿足他,對在京城的侄子侄女也很是關照,成功讓丹平縣主成了京城一霸。
然而在沈鈺看來,手握實權的藩王,偏心的太後,這劇情簡直不要太熟悉,活脫脫就是翻版的鄭伯克段於鄢。元嘉帝的手段和鄭伯那真是一毛一樣——你要啥朕都給你,等到你暴露了自己的野心,朕再光明正大地乾掉你。天下人還得說朕仁善,罵你狼心狗肺。好處朕得,鍋你背,完美。
這種情況下,李璟還敢和永王府攪和到一起,死定了!
然而在見到李璟本人時,沈鈺不由沉默了。大家都是二十左右的年紀,飽讀詩書又穿戴整潔,看上去也稱得上一聲齊整。李璟長相也算清秀,問題是,這位仁兄,海拔很是讓人心疼。
在一眾一米八左右的少年郎裡頭,身高最多一六八的李璟就跟巍峨群山中突然出現的一大塊盆地似的,格外紮眼。
長得不咋地,身高還沒到平均線,丹平縣主要真看上了他,沈鈺有理由懷疑這位縣主不僅腦子不好使,還眼瘸。
卻不知道熟知內情的元嘉帝聽到這個消息後憤怒地砸碎了一個白玉鎮紙:“竟然還敢這般光明正大地拉攏雍州大族,好大的狗膽!”
帝王的心思就是這麼詭譎多變:我能削弱你的勢力偷偷籌劃著乾掉你,你敢反抗,那更要去死了。
就是這麼不講理。
沈鈺當然無從得知元嘉帝內心的想法,但他卻敏銳地察覺到了蹊蹺之處,心下立即有了決斷。
永王府和李家肯定有合作,聯姻或許是條件。得罪一個注定要完蛋的永王府,換來元嘉帝的好感,這筆買賣不虧!
更何況永王不在京城,永王世子深居簡出裝透明人,丹平縣主對李璟怕也沒多少好感,開罪李璟,風險根本不大。
沈鈺心思電轉,已經有了主意。
卻見李璟身邊的孟經維驟然對他發難:“沈解元可真是難請,莫不是看不起我等?”
這位是李璟的頭號狗腿子,沈鈺都覺得這人的智商全長在讀書上了,你特麼也是一個解元,乾嘛要做另一個解元的狗腿子?做人不好嗎?
真是搞不懂現在的年輕人。
見孟經維正鼻孔朝天地看著自己,沈鈺也不惱,頗為同情地看了他一眼,心說你要死了你造嗎?
對於將死之人,沈鈺的心胸格外寬廣,故作憂愁道:“實在是聽見諸位的大名,內心惶恐。有諸位英才在,會試怕是不易過,趕考不易,可不得在家多溫習溫習功課?”
提到趕考的艱辛,眾人心有戚戚,互相倒了一通苦水,沈鈺也吐槽了一回路上遇上的困難,倒是讓大夥兒瞬間對沈鈺生出幾分親近,覺得這也是有過同樣苦逼的遭遇的苦命戰友。
李璟見勢不對,連忙笑著開口:“看我,都忘了請沈兄上座了。好不容易見了麵,大家都坐下,酒水都已備好,沈兄今日可得多喝幾杯!”
沈鈺暗中向沈瑾使了個眼色,示意他警醒一點,自己笑著應了一聲,大大方方地坐在李璟坐下首,看看他到底要出什麼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