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掠過連綿的原野,冷杉林青黑的影子在滲透微光的霧裡高大如巨人。近處些的荒野上枯黃的衰草覆著薄薄的雪,隨著風起伏。駿馬的鐵蹄踩在碎石和枯草上,發出噠噠噠的聲音,乳白的氣團從馬的鼻孔呼出。
羅德裡大主教得到女王的傳喚,從後麵趕上來時,就見著女王停在一叢荊棘前。
女王裹著一件鈷藍色帶兜帽的鬥篷,顏色深得近墨,鬥篷的邊緣滾著一圈銀線。以秉性暴烈著稱的西烏勒駿馬在她手中溫順如羔羊,羅德裡大主教馬蹄聲近時,那匹高大的白馬輕輕打了個響鼻,提醒自己的主人。
她轉過頭。
一對水滴狀的深藍色寶石墜在她小巧的耳垂上,隨著她轉頭的動作,寶石折射出的光在她的臉頰和眼角跳躍。寒冷的天氣裡,她臉龐素白得連一旁枝頭的積雪也比不上。
羅德裡大主教扯著韁繩的手放輕了片刻,這才縱馬上前,抵達女王身邊。
“您不該離開馬車太久,”大主教說,“酷寒會令您生病。”
“是凱麗夫人希望您這麼勸告的吧?”阿黛爾聞言,微微一笑,“她都快恨不得把壁爐從王宮帶到馬車上了。”
“我認為凱麗夫人是正確的。”
羅德裡大主教唇線拉得筆直,不怎麼高興地看著女王。
大主教在神學院的時候,學習過醫術——雖然這個時代的醫術總與神學相掛鉤。凱麗夫人沒有具體說女王的情況,但以主教先生銳如鷹隼的目光,不難猜出女王曾遇到的暗殺給她留下了什麼難以抹去的“禮物”。
“主教先生,”阿黛爾將韁繩在帶著白手套的手上繞了繞,“我是女王。”
在傳統的巡/遊中,國王們會同貴族一起騎馬走在隊伍前端。
戰馬與騎/槍時代裡,國王的職責除了處理國務政治,還必須充當戰場的主帥,他們是騎士與政治的雙重代表。宮廷巡回中國王與貴族們一同打獵,一同縱馬前行,一麵以此加深君主的個人形象,一麵以此加深與臣子們的聯係。
“國王能做的,”阿黛爾輕聲說,“女王也能。”
羅德裡大主教嘴角扯得更筆直了,這令他看起來越發嚴厲:“難道您還需要在意那些蠢貨的言語嗎?”
阿黛爾笑了笑,撥馬沿著大道朝前走去。
羅德裡大主教跟上她,將一樣東西從自己的鬥篷下扯出來,遞給她。
阿黛爾握住那樣小小的東西,入手一片暖和,仿佛一個小小的太陽。她將它舉起,放到眼前端詳,那是一個垂在長長的銀鏈子下的小銅球,上下用精巧的齒輪鉚合,中間不知填充了什麼,有源源不斷的熱量散發出來,但不至於燙到人。
在扁平銅球兩側,各有一輪太陽浮雕。
“埃爾米亞的太陽圖紋。”阿黛爾認出上麵的太陽浮雕,她挑起一邊長眉,眉梢又細又長,“一位大主教先生的袍子下藏著異教徒的東西?”
羅德裡大主教一言不發地看著她。
“我很高興您終於發現異教徒與信徒沒有什麼不同,皆有好壞之處。”阿黛爾沒有再取笑羅德裡大主教,兩人沿著大道朝前騎行了一段路,離背後的那些侍從和貴族們稍微遠了些,“魯特帝國的白塔起火,魯特王室宣稱阿瑟親王‘病重’。”
聽到“阿瑟親王”,羅德裡大主教的眉頭皺了起來,露出厭惡的神色。
阿瑟親王代表魯特皇帝前來進行婚姻協商的時候,羅德裡大主教同樣圍觀了那場道爾頓與阿瑟親王的決鬥,以及那場險些就成為兩國醜聞的求婚。對於那位骨子裡浸滿罪惡的親王,羅德裡大主教向來認為他該被灌上水銀,釘進棺材裡。
“他有可能會前來羅蘭。”
沉默片刻之後,大主教帶著幾分冷意地開口。
“但願奧爾西斯的刺客還算能乾,否則他在羅蘭的公開場合露麵,便是麻煩事一樁。”
“既然奧爾西斯宣稱他弟弟‘病重’,那麼如果阿瑟親王出現在羅蘭境內,那就是奧爾西斯該解釋的事了。”作為流言的中心人物,阿黛爾格外平靜。
阿瑟親王在時,她不吝嗇於出來的諸多親昵與曖昧,但眼下她聲音卻無情得像那位親王殿下不是為她瘋狂的追慕者。
“如果奧爾西斯要求我們協助他處死阿瑟親王呢?”羅德裡大主教問。
“他不會。”
阿黛爾看了主教先生一眼,似笑非笑。
主教先生本人不介意派出幾位神殿騎士幫魯特的刺客和殺手一把。地獄的歸地獄,諸神的歸諸神,像阿瑟親王那樣一身罪惡的魔鬼,還是早日下地獄的好。
在羅德裡大主教想要再說些什麼的時候,馬蹄聲從後麵追了上了。
他勒馬停下,隱於鬥篷下的手按在劍柄上。
女王同樣收韁勒馬,轉身回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