勝利來得輕而易舉並不是他的功勞,而是那個長得比女人還漂亮的阿瑟親王。誰也不知道他是怎麼做到的,他的黑衣侍從仿佛無處不在,他們帶著親王的命令出沒在所經過的城市裡,於是……城門總會不知不覺地在某個時刻朝他們打開。
以驍勇和劫掠著稱的烏勒騎士就隻剩下一件事可做:
屠殺。
一切從這裡開始發生改變。
穆薩將軍發現,他的士兵越來越亢奮,越來越凶戾。即使是以西烏勒勇士的標準來看,他們都未免太過於嗜血可怕,喘息裡都融著硝煙和硫磺的氣息,似乎世界上隻剩下剝奪生命和掠奪財富這兩件事。有時候,穆薩將軍從軍營中走過,會以為自己是從一群毫無理智的野獸麵前經過。
起初,穆薩將軍還能試著約束他們。
但詭異的氣氛就像無形無色無味的毒素,慢慢地侵蝕人的神經,等到被察覺時已經深入骨髓。士兵們一天比一天暴躁,軍營裡的鬥毆現象越來越多,程度越來越重。現在隻有沐浴鮮血,才能讓他們稍微冷靜一些,但這無異於飲鴆止渴。
很快,他們無意間看向穆薩的目光,讓他意識到如果自己再行阻礙的話,總要一天要被這些退變成野獸的手下撕成碎片。
穆薩退縮了,畏懼了。
他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軍隊脫離了掌控,悄無聲息地更換了主人。
詭異可怕的事情同樣在他們攻打下的城市裡上演。
察覺事情的變化後,穆薩將軍終於開始留心勝利之外的事,驚駭地發現每一個他們成功奪取的城堡,早在他們進入城門之前,城內就已經有了屍體。
有時是教士殺死貴族,有時是貴族殺死教士,還有時會是教士與教士、貴族與貴族混做一團的廝殺。
穆薩將軍毛骨悚然。
人人心底都有一個囚籠,關著名為“欲/望”的猛獸。現在有魔鬼從地獄走出,他手裡握著打開囚籠的鑰匙,他讓修士和貴族扯下虛偽的麵具,讓烏勒的士兵變成陌生的野獸。
阿瑟親王就是那個披著人皮的魔鬼。
他握著打開所有囚籠的鑰匙。
意識到這點後,前所未有的恐懼和戰栗壓倒了穆薩將軍,讓他幾乎從馬背上一頭栽下,幾乎要不顧一切地奪路而逃。
也就是在那個時候,頭發如金子般燦爛的阿瑟親王轉頭,笑意吟吟地看著他。
“我聽見第二個活物說:‘你來!’就另有一匹馬出來,是紅的。有權柄給了那騎馬的,可以從地上奪去太平,使人彼此相殺,又有一把大刀賜給他。[1]”他渾身僵硬,眼睜睜看著阿瑟親王不緊不慢地縱馬到身邊,以極富音韻美感的語調念出一段話。
“這是我們經文裡的一段,說的是末日到時,神會讓握著權柄的紅馬騎士給人類帶來戰爭。”阿瑟親王耐心地解釋,然後看著縱馬奔馳的軍隊問,“你不覺得很像嗎?”
穆薩失去了言語的能力,驚駭地意識到,對阿瑟親王而言凡人隻是他手中的玩具。
他若加冕,王冠一定名為“罪惡”。
………………
哪怕深深地意識到阿瑟親王的瘋子本質,但穆薩將軍依舊無法猜到他會想做什麼。
找到阿瑟親王的時候,他正在約諾比亞山頂。
他們駐紮軍隊的地方,位於聖城的東麵,日落的時候站在城外一座山丘頂部,能夠將聖城的絕大部分覽於眼底。
阿瑟親王在這裡支起了一個油畫架。
穆薩將軍到的時候,他正在塗塗抹抹。他的金發長了一些,他把它們隨意地紮在腦後,這讓他看起來越發秀美,再加上帶有精致蕾絲花邊的潔白襯衫和黑色長褲,仿佛就隻是個富裕尊貴,熱愛繪畫的文弱大學生。
“殿下。”
穆薩將軍深深地低下頭,態度與其說恭敬倒不如畏懼。
“有什麼需要我為您效勞的?”
阿瑟似乎心情很好,語氣格外親和,“我們在圍城上浪費太多時間了,這麼消耗小夥子們的熱情可不是好事。”
穆薩將軍下意識地抬頭看了他一眼,瞥見他蘸著鮮紅的色彩,在畫布上落下一筆。一股寒意掠過,穆薩將軍立刻收回目光。
“您的意思是……?”他試探地問。
“我想,”阿瑟親王高興地說,“我們是時候進攻了。”
穆薩吃了一驚,雖然他們將征伐聖城作為口號,但它的象征意義大過實際意義——換句話說,西烏勒從一開始就沒打算真的攻打聖城。
聖城自從蒙受過被劫掠的奇恥大辱之後,曆代教皇不論怎麼無能,都將加固聖城的軍事防禦力量當成必做的功課。而且,這一路過來,雖然有阿瑟的存在,使他們近乎無往不利,但耗費的時間同樣不少。戰爭從春末開始,如今已經接近冬天,最適合打仗的季節已經過去。他們隻不過是希望通過圍城,給城中的教會施加壓力,迫使他們繳納贖金做出讓步。
“他們的援軍應該也快到了。”
穆薩將軍提出更直接的理由。
“不,”阿瑟親王將暗紅在畫布上鋪開,“不會有援軍。”
穆薩不明白他為何如此篤定,卻知道這個瘋子並不是在商量,而是在下令。他張了張口,沒勇氣繼續反駁,沉默地去做攻城的準備。
阿瑟親王在畫布上落下最後一筆,抬起頭。
對穆薩下達攻城的命令隻是隨性而起,他來這裡,純粹隻為了看個日落。
他選擇的地方和時間都堪稱完美。
黃昏的天空瑰麗而又血腥,一片神秘的紫色自東像西鋪展,接著是一段顏色轉暗的猩紅,越向下越深,最後濃烈成黑色與地平線融為一體。在正中間,緩緩下落的太陽呈現出橘紅色,光芒向四周放射投出,向上把大團大團的雲點燃,向下讓天下信徒的聖城沉沒在血海之中。
教堂坐落在城市中心,把長長的影子投在廣場和低矮的房屋上。
像聖人即將在血海中向前倒下。
——與阿瑟的畫一般無二。
“腐朽的事物唯一的價值,在它燃燒起來的時候算得上美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