泊春苑今晚的夜, 似乎比素日裡都要更幽深一些。
睡房中的紅香錦被早已攤平在大床上,可是被子裡, 卻空無一人。
秦淮正靜靜地站在窗前, 看著天邊一彎淡白色的月亮。月光下的院子裡看起來朦朦朧朧, 隱約中卻可看見一個男人略有些駝背的身影,正手持一把噴壺, 一株株澆灌著院內的花草。
這男人,還真像他在報名處所說的那樣,從回來後,便一聲不吭, 一直在院子裡給花草施肥澆水。當然,他最精心侍弄的, 還是那株四時錦。
終於,所有的花木都已經澆好了水,施過了肥, 鐘信似乎往睡房這邊看了一眼, 在褲子上擦了擦手,慢慢走了回來。
秦淮隻覺得縈繞在心中整整一晚的緊張與憂慮, 這時候隨著鐘信的腳步, 離自己越來越近。
他下意識走到床前, 靜靜地坐在自己那一邊。
該來的, 跑不了。
鐘信微垂著頭進了睡房, 餘光中, 可以看到嫂子還沒有躺下, 似乎是在等自己回來。
他快手快腳地進到裡麵洗了洗,把方才一陣忙碌後汗濕的衣裳換了乾爽的,才來到床邊。
“這早晚了,嫂子倒還不困嗎?”
鐘信鑽進了被子,一隻手抓住燈繩,低聲問了句。
秦淮瞥了他一眼,卻隻看到他一如尋常的淡然神色,心裡蕩了蕩,也輕輕鑽進了那錦被中。
鐘信拉了下燈繩,房間裡刹時間暗了下來,隻有窗外的月光,卻如不知人心意的孩子,不管不顧地跑進了房來。
良久,房間裡都無人說話,隻有兩個男人略顯粗重的喘息聲。
大約是秦淮輕輕翻了一個身的緣故,一直側身而臥的鐘信,也忽然間平躺過來。
“嫂子,我知道你這工夫還沒有睡著,我心裡有一件事,倒想問問你。”
該來的,還是來了。
秦淮輕輕“嗯”了一聲,“叔叔你說。”
“老七很想知道,嫂子那工夫和那洋人說的洋文,可也是和那洋樂器一般,都是那個欠妓院錢的假洋鬼子,教會你的嗎?”
黑暗裡鐘信的聲音很平靜,並沒有秦淮想像中的陰沉與質疑。
不過這會子,他的語氣如何,似乎並不重要,讓秦淮覺得不可思議的,是他這句話裡,既似詢問、又像是主動在給自己尋找出了答案。
而且最重要的,便是他說的這個答案,又恰恰正是秦淮思慮了一個晚上後,給自己尋找到的最佳理由。
“叔叔倒真是聰明的緊,我便會說上那幾句不著調的洋文,可不就是昔時那個賴在堂子裡不走的家夥教的。那光景媽媽見來的洋鬼子客人越來越多,隻有我倒還算是個口齒伶俐可教的,便一並連那梵阿鈴一起,都讓他教了我些,好去頂他那還不上的嫖資。我那時年紀尚小,倒也覺得新鮮,便跟著學了一些,終不過是唬唬人的水平罷了。”
這工夫,秦淮忽然覺得滿室裡擾人的月光,似乎都變得光潔可人起來。
原來老七雖然陰狠多疑,但畢竟自己有之前和假洋鬼子學琴的經曆,此時和學洋文接續上,倒也算是勉強說得過去。
鐘信聽他所言,便在枕上微微點了點頭,隻是嘴角,卻莫名地隱去一絲似笑非笑的神色。
其實在他心裡,原是有兩個息息相關的問題。
如果按他起初的想法,在嫂子現下這個意料之中的回答後,鐘信便想要繼續問他,既然他在那堂子裡有過這麼多的往事與經曆,卻為什麼,到了簫香館的大門口,還沒有一點重回舊地之人應有的反應。
畢竟當初鐘仁娶他的時候,鐘信可是大哥迎親隊伍中重要的一員,忙前忙後,親自看著男嫂子從簫香館的大門裡被接了出來。
總不會他在那堂子裡那許多年,便連那扇流光溢彩的院門,都不記得了吧。
所以這第二個問題,才是鐘信心底裡真正想知道的東西。
可是現在,他卻輕輕對秦淮道:
“果然還是嫂子聰明,學了那洋文,便能和洋人說上話來。若便是我,定是沒那個嘴巧的本事。好吧,這會子夜很深了,嫂子也趕緊安寢罷。”
暗夜中又隻剩下兩個假寐之人的呼吸聲。
鐘信微微睜著眼角,目光透過窗欞,似乎又看到了那株繁花滿樹的四時錦。
在他心裡,之所以沒有問出第二個問題,或許,便是與這奇花有關。
因為在他對著那花樹噴灑之際,心底裡一直有個念頭在不停地翻湧。
那個性情多變、古怪神秘,但卻又善良忠貞的漂亮男子,又何嘗不像這眼前的四時錦一般,隻要你掏出真心對他澆灌,他便會像這花枝一樣,總會給你帶來絢麗不可方物的各種驚喜。
鐘信的眼前慢慢浮現出一個又一個的片斷,那裡頭,有送去給母親的精美點心,有搶救菊生時果敢冷靜的修長雙手,有扇在碧兒臉上響亮的耳光,當然更有兩個人在一鋪錦被之下肌膚無意中的碰撞。
便像現下,隻要自己伸過手去,便可以摸到他溫熱的身體一樣。
所以,即便身邊的這個男人,有時會像四時錦一樣變幻莫測,有著讓人無法釋懷的謎一般的玄機。但就像那花樹一樣,難道隻因為無法掌握它為何會這樣變化莫測,自己便一定要挖出它的根來,在它枯萎凋零後,來斷定它變化的成因嗎?
便真的是知道了成因,恐怕那花,也便徹底凋謝了。
這光景,窗外的月光似乎變得更加朦朧,倒像是籠上了一層薄薄的水霧。
鐘信慢慢閉上了眼睛,心裡麵隻對自己輕輕道:
“好嫂子,或許老七對你,更喜歡霧裡看花、水中望月的感覺罷。”
夜色愈發地深了,同樣在這彎冷月下,鐘家的六少爺鐘智,卻趁著月色,分花拂柳般,悄悄鑽進了大太太院子的角門。
門裡麵一個苗條的身影見他進來,忙輕手輕腳將門關上,卻轉瞬間,便被鐘智摟在了懷裡。
“我的心肝兒,幾日不見,可要把我想死了呢。”
被鐘智死死摟在懷裡的,正是何意如的貼身丫頭蕊兒。
她此際一邊在鐘智身上輕輕掙紮,一邊卻又似乎享受著對方有力的臂膀,她將紅唇湊到鐘智耳邊,輕輕咬了一口,壓著極輕的聲音道:
“怎麼就這麼吃了沒夠的饞癆樣,又不是沒吃過好的,乾嘛倒盯著我這粗茶淡飯吃起來沒完沒了。”
鐘智往她身上蹭了蹭,在她耳邊嗬了口氣,低聲道:
“我想你這一口,也不是一天兩天了,要不是心裡隻覺得大太太要將你許了老三,我不敢上手,你以為我還會等到今日不成?且彆說這些有的沒的,快點去你那裡,我這邊已經要支破褲子了。”
蕊兒從前哪裡見過他這樣無恥下流,卻偏又撩拔得人心中騷癢的男子。自打被他勾搭上手,失了身子,便像是蜜桃熟破了汁,每天都想著讓人吸*吮幾口,才能心中安穩。
他二人摸著黑進了蕊兒的方間,鐘智使出了渾身的功夫出來,足折騰到後半夜。
事畢,蕊兒窩在他懷裡,摸著鐘智高挺的鼻梁,在月光下細細端詳了他一陣,輕笑道:
“細看你,竟和大少爺有幾分相像,雖然不是一房的兄弟,倒生了相同的眉眼。反倒是三少爺,和大少爺完全是兩個胚子。”
說到此處,她似乎想到了什麼,忽然輕輕歎了口氣。
鐘智正摸著她的秀發,聽到她提到鐘禮,又忽然歎氣,眼睛便轉了轉,因故意笑道:
“怎麼,與我做了這幾日夫妻,便又想起三哥的好處了不成?不是我自吹自擂,便他那身子,跟病秧上結的葫蘆也似,能有個什麼勁兒。”
蕊兒“嗤”地笑了一聲,輕輕擰了他一把,接著他的話便順口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