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沒見過你這樣的,說說話便帶著三分的不正經出來,不過,便如你所說,三少爺的命如此不濟,大約便是結了他的那根瓜秧子,與你們其他幾個兄弟,都不同罷。”
鐘智正想去一邊摸根香煙,忽然聽到她這話,手便停在半空,似乎覺得有哪裡不對。
蕊兒這話乍一出口,便知道自己說走了嘴,不由得下意識便把嘴捂上。
她這個動作進到鐘智的眼裡,心中更覺得方才她話中有話,便又把她摟到懷裡,貼著耳朵一邊吹氣,一邊低聲問道:
“我就知道你明明守著大太太,卻不想給三哥做姨娘,才不單單是喜歡我之故,必定還有些彆的,現下果然說漏了嘴,心肝兒,快點和我說說這裡麵是怎麼回事,究竟你說三哥和我不是一個秧上的瓜,是何深意?若不說實話,哥哥今天可饒不了你。”
說話間,他的手上卻不老實,蕊兒不知道被他碰到了何處,竟“格格格”地嬌笑起來,雖說心裡頭知道那事說出來有些魯莽,可是這陷入柔情蜜意中的感覺實是強烈,竟把那忌憚之心都衝到了一邊,當真是淪陷在戀情中的人,便容易失去了理智。
這會子,她伏到鐘智的胸口,喃喃道:“你可知結出三少爺的那根瓜秧,究竟來自何處嗎,其實前幾日二房大鬨泊春苑時,那種下瓜種的人,倒也便在其中了。”
鐘智的頭腦有著鐘家自來的奸狡聰敏,在聽得蕊兒說到這瓜秧之語,便隱隱猜出了她暗指的東西。此刻聽她這般一說,腦子略轉了轉,心中竟也呯呯亂跳了幾下,便壓低聲音,幽幽道:
“果然什麼藤上結什麼瓜,不說不留神,現下看老三那眉眼嘴巴,簡直便是…那人的翻版了。”
他一下子得到了這樣一個重磅的消息過來,且又關係到鐘家及族裡兩個最有權柄之人,一時間心中當真是又驚又喜。
可是忽然之間,他隻覺腦子裡靈光一閃,竟想到一個極驚悚的念頭,立時連摟著蕊的雙手,都哆嗦了一下。
原來這工夫鐘智想到的,便是即將成親的鐘禮與鐘飛鴻。
這樣說來,這倆人的關係,豈不是…
鐘智的手雖然還摟在蕊兒身上,可是一雙眼睛,卻好像已經離了這裡,陷入一個突然萌發的謀劃中。
這幾日白天的光景,秦淮便幾乎都守在客廳裡,連調香室那邊都沒有過去。
沒辦法,自那日布倫對他說了,香水大賽組委會可能會在這幾日打來電話,通知預賽的日期,他便隻好留在這裡,生怕把那通知錯過了。
畢竟這款已經命名為“四時錦”的香水,真的是傾注了秦淮太多的心思與熱情。而且調製到今時今日,那款香水與人體肌膚的體溫之間,已經有了一種非常明顯而獨特的化學反應。莫說是在昔時那個時代,便是在現實生活中,秦淮也沒有看見過這種會隨著環境與人體溫度而不斷變化,時刻給人意外和驚喜的香水品種。
所以他是真的不想錯過這次香水大賽。
因為在他心中,這樣算得上精妙非常的香水,能夠得到香料界的權威認證固然是很重要的一方麵,關鍵是在認證之後,它能給自己和鐘信帶來什麼,才是秦淮心中覺得最重要的東西。
要知道,“鐘桂花”問世雖已百年,卻仍能在鐘家後宅掀起滔天巨浪,還不是因為它身後隱藏的,是創造巨大財富的技術與實力。而現在,雖說“鐘桂花”的秘方已經被鐘信拿在手上,但是一來它常常出現質量上的問題,問題有日漸勢危之嫌;二來要想真正擁有並可以大膽的使用它,卻恐怕要等到鐘信最終登頂鐘家的那一天。
所以現在這工夫,如果自己這款“四時錦”的香水能夠在大賽中脫穎而出,豈不是將成為自己和鐘信手中一個最堅實的籌碼。
那時候,那個養花人口中提到的花開富貴,想來就會越來越接近。而自己憑著這樣的技藝,是不是也會在那個心狠手辣的男人心裡,有了更加牢固的位置呢。
抱著這樣念頭的秦淮,自然便對那不確定的電話給予了最大的關注,從早到晚,抱著一本閒書的他,便坐守那電話旁,偶爾倒會抬眼看它兩眼。
而這樣狀態下的嫂子,早已經悄悄看在了鐘信的眼裡。
有好幾次,他親眼看到電話鈴聲響起,還沒等自己有任何反應,嫂子都已經飛快地跑過去,搶先接起了電話。
隻是當聽到那些電話,都是外麵帳房或是商鋪找自己對賬的時候,鐘信便發現嫂子的眼神裡流露出極是失望的神情。
看到他這副悵然若失的樣子,鐘信的心裡莫名有一些說不出原由的…堵。
因為他記得後來嫂子曾經和自己打過招呼,說那個叫什麼布倫的洋鬼子,因為在這裡比較少有人陪他說地道的英文,所以大約偶爾會和嫂子通個電話,說上幾句洋文。
所以這會子,嫂子天天守在電話機旁邊等待的,究竟是比賽的通知,還是說洋文的人呢。
今天鐘信在外麵帳房的事不多,心下便想著早些回去泊春苑去。雖然也並沒有什麼要緊的事,卻隻覺得讓嫂子一個人整日守在那電話旁邊,便有些不大自在。
他心下既著急回去,便抄了園子裡的小路,從三少爺鐘禮的住處路過。
剛剛走到小路的拐角,卻見鐘禮正從院子裡出來,穿著一身極光鮮的嶄新錦袍,頭發梳得油光光的,腳上的皮鞋亦擦得鋥亮,冷眼看去,竟有些像老六鐘智的風流樣子。
鐘信悄悄隱在一棵大樹下,看著鐘禮匆匆向後角門去了,眉毛便不禁皺了起來。
應該說從小到大在一個宅子裡長大,雖然沒有多麼親近,但是鐘禮是什麼樣子的人,他還是了解的。
像今天這種花花大少的打扮,鐘信還是第一次見。並且今天的鐘禮身上,還不僅僅是外表發生了變化,便是他近日總是茫然失措的一張臉,現下似乎也忽然有了神采。
隻是鐘信在他的瘦削的背影裡,卻隱隱覺得他臉上的那些神采,似乎也有些虛無。
他帶著一絲猶疑和擔心回到了泊春苑。
嫂子果然還守在電話機旁邊,見他回來,便笑著站起身,晃了晃脖子,道:
“叔叔回來了便好,你且在這裡坐一坐,留神些電話,我因在這時坐了一個下午,身上又酸又麻,這會子倒想去院子裡活動下筋骨。”
鐘信麵無表情地點點頭,便坐在秦淮方才的位置,道:
“嫂子安排個丫頭在這也就是了,來了電話,她自會喊你,又何必自己在這裡守著難受。”
秦淮朝他笑了笑,又輕輕伸了伸脖頸,道:
“我原也想過如此,隻是心裡總擔心丫頭們聽不太懂那些參賽的規矩,萬一聽錯了時間或是要求什麼的,倒誤了咱們的事,所以免不得就在這多守著些,終也不算什麼。你且坐一坐,我去去就來。”
他嘴裡說著,伸展脖頸的動作也依舊在作著。那姿勢看在鐘信的眼睛裡,倒隻在心裡暗暗留了個印象,便是嫂子那雪白的脖子,竟也比尋常人要修長許多。
看著嫂子推門去到院子裡,鐘信收回了目光,眼睛便在那電話上看了一眼。
說來倒也是怪,秦淮在這裡白白等了幾天的電話,偏生在這會子,倒忽然響了起來。
那電話剛響了第一聲,鐘信便騰地站起身,一把將話筒抓了起來,倒似乎是怕外麵的秦淮聽到一樣。
話筒裡傳來一個帶著些異域腔調的男聲。
“喂,請問這裡是秦淮先生的家嗎?”
鐘信的眼睛微微眯了起來,這工夫,他已經聽出了對方正是那個洋鬼子布倫。
“對,這是他的家。”
“喔,那請問…您是?”
對麵的布倫顯然對鐘信的聲音印象不是很深。
“我是他男人,他這會子出去了,你有什麼事和我說便是。”
這工夫,鐘信忽然間有了一個很奇怪的發現。
原來自己在說出“他男人”這三個字的時候,竟然是如此的自然。
“喔,原來是鐘先生,好罷,我隻是通知一下秦先生有關參加預賽的事宜。”
“你說,我記。”
鐘信用秦淮事先準備好的紙筆記下了預賽的時間和地點,冷淡的表現讓話筒對麵的布倫一時不知知所措,隻好笑著說有機會再和秦先生通電話,便匆匆收了線。
鐘信慢慢將聽筒放回到電話機上,目光卻落在機身後那根細細的電話線上。
預賽的消息已經收到了,如果那個洋鬼子的電話再打過來,大約便是要和嫂子說天說地了罷。
鐘信的嘴角微微冷笑了一下,伸出手去,將牆角下那根電話線的接頭,一把扯了下來,然後,又輕輕虛連在那接口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