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0章 活著(2 / 2)

坤寧 時鏡 8876 字 4個月前

然而等到眼下天光熾亮,昨夜模糊的一切都變得清晰無比。那座山的東南麵,竟沒多少雪!

這時肉眼都能看見,山坡上茂密的樹林,一片沉黑枯黃……

她的心於是猛烈地跳動了一下,深吸一口氣,連那片肉也不吃了,疾步返回山洞,便截然對謝危道:“我們現在就往回走,繞到這座山背後!”

謝危循著聲音望向她。

可她身後白茫茫一片,看得他閉上了眼。

薑雪寧不由分說,已經開始收拾他們留在山洞裡一些能帶走的東西,語速飛快:“我剛才看了,前麵那座山的雪都在西北麵,東南沒有雪!如果風雪是從西北來,那我們這座山背後的山坡,也不會有很多雪!不一定能脫困,可至少你能看得見,我們餓不死!”

謝危坐著沒動。

薑雪寧撿了他的弓箭,拿了水囊,末了看向他,片刻的猶豫後,便拿了刀往衣擺上一劃,撕下一段上好的杭綢,一端係在謝危腕上,一端係在自己腕上。

他覺得熟悉,抿唇笑:“我以為你燒糊塗,缺心眼,都忘了。”

薑雪寧輕哼:“寧願想不起。”

誰願意一天天地淨記著往日倒黴狼狽的糟心事兒?

她道:“我們本就在山腳下,從西麵繞著這座山往後麵走就是,應該用不了多久。山腳下的路,比起山坡也平坦許多,我走前麵,你走後麵。”

謝危被她拽著起了身來。

兩人手腕被係在一起,可中間空蕩蕩地懸著,他沒作聲,卻往前握住了薑雪寧的手。

薑雪寧:“……”

她轉頭看他,本想要說上幾句。

不過目光一錯,見他起身時袖袍飄蕩,卻有什麼東西從他袖裡落到了地方。

於是道:“你東西掉了。”

謝危低頭去看。

薑雪寧想他眼下該叫“謝半瞎”,難得大發慈悲,彎腰替他撿了起來:是個兩寸見方的紙包,外麵用丹砂畫了一筆,裡頭似乎裝著什麼粉末,乍一看倒像是藥鋪裡折紙包的藥。

不過折法不大像。

畫的這道紅印便更怪異,倒讓她生出了點熟悉的感覺,好像在哪裡見過。

薑雪寧微微蹙了眉,遞還給了他,道:“沒病也備藥?”

謝危接過那方紙包的手指,僵硬了一瞬。

可他沒有表露出分毫破綻,若無其事地收回袖裡,道:“心病也是病。”

薑雪寧聽這話也沒多想,有心想要掙脫他的手,可覺著兩人手腕都係一塊兒了,他眼睛又不大好,到底沒有放開,反而坦蕩蕩地回握住,往山洞外麵走去。

這山洞的位置本來也不高。

他們從裡麵出來後便朝西麵走,深一腳淺一腳地踩著堆起來的雪,走沒一會兒,寒風便從衣領袖袍裡灌進來,吹得人瑟瑟發抖,鞋靴更是深入雪中,兩腳懂得生疼,甚至漸漸連知覺都沒有。

薑雪寧步履維艱地走在前麵,難免碰著石頭樹根,絆著磕著,動輒栽下去啃一口的雪,有時連謝危都會被她拉下去。

這會兒她都恨起自己名字來。

人不住打哆嗦,嘴唇都青了,還跟謝危開玩笑:“我以前就琢磨,我叫薑雪寧,你多半討厭這名字,畢竟遇到就沒什麼好事兒。”

謝危說:“不討厭。”

薑雪寧看他:“不違心?”

謝危下雪時雖派不上什麼用場,可身子骨到底比她好了不知多少,眼見她立不住了,還能用力扶住她,道:“你又不是叫薑雪。”

雪寧。

冬末的雪,遇著初春的風,都止了,靜了,化了。

為什麼不喜歡呢?

薑雪寧一琢磨也是,喘著氣站穩了,繼續往前走,隻道:“那這麼算我該是你的救星,也是麼,兩回遇到都是我救你。若沒我,就你這德性……”

腦海中浮現出上一世的謝危。

她的腳步陡地停了下來,前世宮變後她大費周折去找謝危那一次的畫麵,忽然都被極限地放大了,定格在禦案邊角上撂著的幾隻精致小碗的漆盤上。那時,盤中就輕輕落著一張畫了一筆紅的紙……

她終於想起,是哪裡熟悉了。

宮裡總有這樣的東西。

可她從來不會把這東西和謝危聯係在一起。

謝危見她不走了,也停下:“我怎樣?”

薑雪寧緩緩轉過身來,用一種失望又悲哀的目光望著他,緊咬著牙關,隻恐自己此刻便因寒冷而發抖。

她向他伸手:“給我。”

謝危問:“什麼?”

薑雪寧終於忍不住了,眼角都微微泛了紅,大聲地向他道:“五石散,給我!”

謝危真不知她怎麼能猜出來。

他輕輕眨了眨眼:“寧二,有句話,很早我就想對你說了。”

薑雪寧睜大了眼看著他,仍舊伸著手。

謝危無奈地歎了一聲,在這一刻,抬手一掌落在她脖頸間,將她打暈了,才邈若煙塵似的道:“你烤的東西,真的很難吃。”

她幾乎不敢相信他做了什麼。

眼前晃了幾晃,便軟倒下去。

謝危及時地伸手將她撈住,看向周遭白茫茫的一片,隻想:上回她是個蹩腳大夫,治得他回了京城還有小半年聞不得血味兒;這回她是個差勁廚子,吃得他懷疑她烤的肉和自己烤的不是一種……

嬌滴滴的小姑娘可真不怎麼樣。

五石散他帶著。

很難說沒有一試的想法。

可他至今沒有真的嘗過。

寧二這擔心的架勢,真像是立刻要跟他翻臉了。還在趕路呢,也沒個輕重緩急的麼?

謝危手指一翻,那裝著粉末的紙包便在指間轉了一圈。

他到底還是畏寒。

看懷裡的薑雪寧一眼,搭了眼簾,倒不像以往那般在意這玩意兒了。隻張口咬住那紙包一角,連藥散待紙,一並吃了。待得一會兒,便有幾分暖意,甚至熱意,從四肢百骸湧出,讓人覺著周遭的風雪都好像小下來。

謝危於是彎了唇一笑,低頭輕輕親吻她微蹙的眉心,然後才小心地將人背到背上,往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