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趙四郎賃了驢車,將小金、箱籠和新辦的束修一並送到了蔣山彆墅,因為柳雲卿是名士,五匹素絹有些拿不出手,趙四郎便又加了五匹。
藺知柔每天窗紙漸明時便起身,讀半個時辰書或是練一篇字,然後去柳雲卿的書齋上課。
早上的課是師父專為她設的,先用半刻鐘檢查前一日的功課,接著再講新內容,布置當日的功課。
除此以外,用過午膳之後她還得和新入門的師弟宋十郎一塊兒上兩個時辰課,以經義為主,兼及諸子、史學與時務策。
柳雲卿很快便發現,藺七郎不但沒叫這些繁重的課業壓垮,甚至還偷偷給自己加功課。
他讓她每日熟讀三首詩,他卻擅自加到了六首,而且是背誦,不過數日,已經將自己選定的幾十首漢魏六朝詩儘數掌握。
柳雲卿納罕之餘,隻好加快進度,提前給她講律詩,並開始嘗試著領她入門。
考慮到徒弟的年紀小,閱曆淺,柳雲卿沒有直接讓他下筆寫,而是擇了數首平庸的絕句,讓她從換字開始練習,先換動詞,再換名物,直至將整首詩換得麵目全非,再同原作比較。
對藺知柔來說,這一步不比背書那樣得心應手,得潛下心來,花功夫去琢磨。
好在柳雲卿從始至終都淡然處之,不會因她的快而責備她急功近利,也不會因她的慢而認為她怠惰,而是任由她按著自己的步調來,隻在她迷茫時稍加點撥,往往隻言片語便如撥雲見日,令她豁然開朗。
而阿鉉已經徹底由監督師弟讀書淪為被師弟監督。
柳雲卿其實算不上嚴師,教學風格頗有些道家的清靜無為,對徒弟的課業一向是放任自流的態度,你想學我便教,你若不上進,我也不來逼你。阿鉉入門第一年也曾懸梁刺股,久而久之便難免有些懈怠。
如今見師弟年紀小小如此刻苦,阿鉉反倒受了激勵,重新沉下心來研究學問。
兩人一下學便一起用功,不時討論切磋,彼此發明,都有進益。
不過藺知柔畢竟基礎薄弱,在第一次旬考中毫無懸念地輸給了宋十郎。
旬考采用口試的形式,分為帖經、試策兩部分。帖經對藺知柔來說是送分題,不費吹灰之力便將三道題全部答對。
試策考校經史大義,從經書和史書各一部中出題目,考問經史大義。柳雲卿不是照本宣科的老學究,題目也考得活,不是靠死記硬背能應付的。不但需要加上自己的理解,還得在短時間內組織出清晰流暢甚至文采斐然的語言。
宋十郎原先的業師便是久經考場的舉子,他對這樣的考試自然是駕輕就熟,加上身為節度使府公子,平日耳濡目染,對朝政頗有自己的見解。
三道試策題考下來,宋十郎輕而易舉拿了全通,藺知柔卻是隻通了一題半。
宋十郎被兩個師兄視若無睹地孤立了十來天,自覺揚眉吐氣了一回,忍不住要在手下敗將麵前炫耀一番,隻是礙於柳雲卿在場,不敢放肆。
藺知柔偏偏不給他這機會,考完試卷起書便走,絲毫不給他耀武揚威的機會。
好不容易大獲全勝卻不能奚落對手,便如錦衣夜行般索然無味。
如此又挨了六七日,宋十郎就有些憋不住了。兩千貫文躲瘟神似地防著他也就罷了,姓盧的更過分,他倆同住一個院子,他愣是對他視而不見,除非轉達師父吩咐,否則絕不同他說一個字。
師兄弟三人,那兩人成天湊在一起言笑晏晏,隻自己一個形單影隻。宋十郎自小過的是眾星捧月的日子,節度使府清客幫閒不計其數,平日裡賓客闐門,何嘗受過這樣的冷落?
可惜山中彆墅就那麼幾個人,柳雲卿在授課以外惜字如金,沒有半句贅言,而且他在師父跟前總是沒來由地發怵,哪裡敢去找他說些有的沒的。
宋十郎決計不會對那盧家小子低頭,他思來想去,兩害相權取其輕,還是兩千貫文稍微不那麼討嫌,況且這小子家世貧寒,自己願意俯就,他想必會受寵若驚。
打定了主意,他便時時留心著。功夫不負有心人,有一日,總算叫他逮著藺七郎落單。
宋十郎瞅準了她遠遠往小木橋走來,便迎麵走上前去,假裝不期而遇。
木橋狹窄,隻可容一人通過,兩人無可避免地打了照麵。
宋十郎挑著下巴自上而下睨了比他矮一個頭的二師兄一眼:“哎,我說兩……”
藺知柔掀起眼皮看他一眼,不鹹不淡地道:“你叫我什麼?”
宋十郎漲紅了臉,差點忍不住轉身便走,可這半個月實在憋得狠了,哪怕有人與他鬥鬥嘴也好。
想到此處,他便冷哼了一聲:“你想不想知道,那日在普通院救你的是何人?”
“不想。”藺知柔言簡意賅。
“……”不妙,怎麼與他設想的不一樣?
開弓沒有回頭箭,宋十郎隻得深吸了一口氣接著道:“說出來怕是要嚇得你心膽俱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