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四郎坐在她對麵榻上,臉色陰沉,看了眼外甥女,往身前一指:“坐。”
藺知柔神色如常地道了謝,挨著母親坐下。
她等著四舅發話,趙四郎卻隻是一言不發地盯著她,仿佛有生以來第一次認識她。
藺知柔也不急,抬眼看了看書房中的陳設:“阿舅這書房很是雅致。”
今時不同往日,近年江南考學之風熾盛,商賈之家也不免附庸風雅,家裡沒個書房都不好意思待客。
趙四郎雖然連千字文都認不全,也將書房布置得像模像樣,沿牆一排書架上佛儒經卷堆碼得整整齊齊,大書案上筆墨紙硯、筆洗、筆山擺得一絲不苟,榻後的多曲屏風上繪著竹林七賢圖,看起來倒比柳雲卿的書房還像正經書房。
趙四郎看了外甥女半晌,這才從牙縫中擠出一句:“四舅真是小看了你!”
藺知柔欠欠身,仿佛沒聽出他話裡的諷意:“阿舅過獎。”
趙四郎道:“柔娘,阿舅沒什麼對不住你的地方罷?你要拜柳十四為師,白白多出十匹絹的束修,我可有二話?我放下揚州的事一路陪你去江寧,往蔣山跑了兩趟,也不求你念我的好,可你就是這麼報答四舅的?”
又橫了妹妹一眼,咬牙切齒道:“我就同你們母女把話撂在這兒,想要挾我?門兒都沒有!”
趙氏臉上又白了幾分,連嘴唇都脫了色,整個人搖搖欲墜。
藺知柔扶了扶母親,麵不改色地看著怒氣衝衝的趙四郎:“阿舅,咱們幾個孤兒寡母,怎麼敢要挾您呢?不過是懇請您幫個忙,與外翁說說情罷了。”
趙四郎經過方才的震驚,已經不能再以看待孩童的眼光看藺知柔,冷聲道:“說得好聽!你們儘管把這事捅到阿耶跟前,看你們有什麼好下場!”
藺知柔微笑道:“外翁年紀大了,做小輩的隻有替他分憂,如何會拿些許小事煩擾他?阿舅且放寬心,不但外翁不會知道,四舅母那邊也不會聽到半點風聲。”
趙四郎將信將疑,不過聽她這麼說,心裡到底略微鬆了口氣,讓父親知道他養外宅事小,若是知道他前前後後從公帳裡拿了那麼多錢,往後再想染指家裡的買賣便難了。
藺知柔見他神色似有鬆動,接著道:“阿娘他們留在揚州多有不便,時間長了萬一叫人撞破,恐怕會連累外翁和四舅,阿娘和我也過意不去。且我在江寧求學,阿娘他們在揚州,難免牽腸掛肚,無心讀書,若是影響了覆試,高明府怪罪下來隻怕不好交代。”
趙四郎心裡一緊,麵上不顯:“高明府舉薦的是你藺家人,與我趙家人有何乾係?”
藺知柔雖然不知內情,但外祖父和四舅甘願冒險讓她冒充哥哥去考神童舉,必定不是平白無故的。
她抬眼一笑,語調平和,說出的話卻毫不留情:“既如此,我還是不去考什麼舉試了,陪在阿娘、阿兄和阿妹身邊,免得過幾日回來一看,阿妹都叫人當作人情送了。”
“不去就不去,與我趙家何乾。”
趙四郎猶自嘴硬,但畢竟是指著她去考試,片刻後又道:“嫻娘的事是你舅母的不是,我在這裡與你們母女道個歉,就此揭過,如何?”
藺知柔便順著他的台階下:“阿舅如此說,真是折煞外甥女了。阿娘他們的事還勞阿舅多費心,他們去了江寧,外甥女自然能安心苦讀,定不負高明府的栽培。”
兩人試探過對方底線,也達成了共識。
趙四郎臉色不似方才那般難看,考慮了一會兒道:“阿耶說要你們搬去莊子上,我當時就勸過他,但他老人家犟得很,反倒將我罵了一頓,我再去勸恐怕也是徒勞。”
藺知柔不管他如何推脫訴苦,隻是油鹽不進:“四舅手段高明,又得外翁看重,隻要你用心去說,沒有不成的道理。”
換言之,如果辦不成,那就是你不夠儘心。
車軲轆話來回轉了幾遍,趙四郎這才交了底:“我便是磨破了嘴皮子,最多也隻能讓你阿娘他們在家中多留數月,去江寧另置宅子卻是不用想了。”
趙四郎深諳父親的脾性,趙老翁將錢分作活錢與死錢,花出去能生出錢來的是活錢,花出去便收不回來的就是死錢,他的吝嗇隻是對死錢而言,若是有希望生出錢來,便是一擲千金他也不皺一皺眉。
正因如此他才能白手起家掙出這份不小的家業。
替女兒一家在江寧置宅子,花出去的錢每一文都死得透透的,趙老翁無論也不會鬆口。
藺知柔卻道:“隻要四舅肯儘力就行,我有法子讓外翁答應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