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候,他未經世事,遠沒有現在這麼沉穩內斂。他喜歡欺負她,最喜歡她被他欺負地脾氣上來又隻能紅著眼睛忍耐的模樣,像一隻被逼到絕路上的可憐兔子。
想撓他,想反抗,爪子又不夠鋒利。
那時候,他、肖望、褚越平,是這圈子裡響當當的三個人物。褚越平是她名義上的哥哥,有時候他欺負她欺負得過分了,他也會製止一下。
可是,褚越平越是製止,他下次就更加過分,像是和誰較著勁兒。
有些事情,總是不能訴之於口的。
那時候滿腔赤誠,卻懵懵懂懂,現在長大了,看問題的角度也不一樣了,一一回想起來,才算是明白那種感覺。
為什麼不耐煩搭理旁人,就愛折騰她?
原因簡單得很。
這些日子破天荒地陰雨綿綿,連日來,地麵上都泛著一層潮氣,像是有什麼東西在慢慢腐爛,也像有什麼正在破土而出。
第022章酒莊風波
因為研究項目的原因,李芃最近和蘇青走得很近,放學後常叫上她一塊兒吃飯。
兩人年少時其實隻是萍水相逢,不過遭遇相似,有時頗有種同是天下淪落人的感覺,很談得來。而且他這人性格隨和,沒有攻擊性,蘇青並不排斥他。
晚上做完實驗,李芃換了衣服就叫住了她:“蘇青。”
蘇青抱著文件回頭:“有事嗎,李師兄?”
李芃笑了笑說:“我大伯在西城那邊有家菜館,剛翻新過,這兩天都免費,一塊兒去吃個飯吧,就當賞個臉,添個彩。”
“添什麼彩?我又不是吉祥物。”蘇青微笑。
兩人出了校區,坐李芃那輛車去的。
那是西城區的一家老字號酒莊。最近這兩年時興什麼農家樂,不僅僅要飯菜好吃,吃的環境也很重要。
這地方在景山山腳下,沿著一個人工湖建起來的。早些年,還因為違章圈地被警告過,這老板也是個能人,不知怎麼後來又給擺平了。
地方早訂好了,進門的時候登記了一下就有服務生帶著她們穿過大堂,沿著環形的走廊往前走,不刻就進了最東邊靠湖的一個八角亭。
“來,吃什麼隨便點。”李芃遞給她菜單。
蘇青疑惑:“不是免費嗎?還能挑菜?”
李芃滯了一下,馬上道:“有三種套餐可以選。”
蘇青也沒多想,點了點頭。
菜確實不錯,很地道,吃著爽口。可沒吃兩口,前麵就傳來喧囂聲。李芃說出去看看,回來後,臉色就不大好了。
蘇青看出他的擔憂,也擱了筷子:“出什麼事兒了?”
“有人鬨事。”李芃讓她坐著彆動,也沒說是什麼事兒,轉身就出了包間,往前麵去了。
……
聞衝是上海本地一家核能電子公司的老總,手裡也算有幾個小錢,前些日子因為老城區改遷的問題,廠子被封了,好些業務也受了些影響,他本來想遷去廈門,一打聽,原來那地方因為環保問題也查得特彆嚴,工廠選址很困難,不容易落戶。
一個公司,上千人都等著吃飯呢,他趕時間,沒那閒功夫耗,想來想去,決定往北邊發展。正好有個老同學在北京這邊,混得還不錯,說有門路,可以幫他搭線,選個證件齊全、已經審核過的空廠子,進去就可以直接工作。
老同學找的這人叫厲暘,年紀還很輕,但是下海已經很多年了,人脈很廣,天南海北遍地都是朋友。他手裡有幾塊地皮,在豐台那邊,正好上麵有幾個空廠子,以前是加工鞋履的,前兩年金融危機,老板卷了錢逃了,留下個破廠子抵押給他。
他本人對這方麵的生意沒興趣,遣散工人後,這廠子就一直空著。
聞衝前幾天抽空和老同學去了趟豐台,看了看那空廠子,果真不錯,地方大、四麵通風,又遠離市中心,滿意地不能再滿意,當即讓老同學幫忙約一下厲暘,大家吃個飯,尋思著在酒桌上把這事兒給拍定。
桌上挺融洽,厲暘也表現地很隨和,沒一點兒排斥他這個外來佬的架勢,聞衝心裡也鬆了口氣。
眼看事情就要搞定,這尼瑪,菜裡麵吃出隻蒼蠅!
聞衝的臉都綠了。
厲暘倒還算鎮定,挑著烙銀的筷子慢悠悠把這隻黑蒼蠅給夾了起來,還朝左右笑了一下:“這加的料不錯啊,挺彆出心裁的。”
肖望低頭點煙,不做聲。
桌上氣氛詭異。
聞衝知道再不表態,他這事兒就得吹了。你求著人家幫忙,吃頓飯還吃出隻蒼蠅,這算什麼事兒啊?將心比心,要換了他他也覺得自己被人給涮了。
太不尊重人了!
於是,他站起來就叉起腰,吆五喝六嚷嚷起來。服務生見勢不妙,忙去前麵叫來了老板。
李東來今年五十有餘,人挺和善,笑起來像個彌勒佛,站聞衝麵前不住磕頭作揖,說這桌菜免費,再給他們補上兩個菜,怎麼樣?
聞衝直接掀了麵前的盤子,說,你當爺是臭要飯的?
就這麼起了衝突。
李芃過去時,聞衝已經擼起袖子,和手下的保鏢把這包間的屏風都給拆了。杯盤碗筷碎了一地,瓜果點心也散了一地,狼藉不堪。
倒是被請來的三位客人,施施然坐在一邊看戲,不製止,也不鼓舞。
李芃覺得中間那位有點眼熟,腳步頓了一下,可還沒細想,他大伯就踉蹌一下從門內跌出來。李芃驚醒,忙雙手一撈給扶住了,回頭怒視聞衝。
“有話好好說,和老人家動手算什麼本事?”
聞衝不樂意了,還覺得自己被碰瓷了呢:“你看到我推他了?是他自己不小心,跌的。”
他也就是想砸點兒東西出出氣,順便在厲暘幾人麵前撐撐場麵,表表決心,偏偏這老家夥還要上來攔,他一時沒收住手,就給他絆了一下。
李芃說:“那你們想怎麼樣?”
聞衝皮笑肉不笑:“簡單,你給跪下磕個頭就得了。”
李芃臉都漲紅了。知識分子,骨子裡有點清高,本來就看這一夥人裝腔作勢的不順眼,這會兒心裡的怒意也忍不住了。
李東來拉住他,不讓他過去。
氣氛僵得很,也無聊德很。
沈澤帆百無聊賴地站起來,低頭吹了吹帽子,攜臂彎裡,頭也不回就走了出去。
肖望隨後跟上。
到了外麵,肖望把手搭他肩上,無奈笑笑:“不好意思,叫你來看了這麼一出。”本來是覺得他最近心情挺陰鬱,想帶他出來散散心。
結果演了這麼一場。
“不會啊,挺有意思的。”沈澤帆眼角的餘光往門內瞥了眼,扯了一下嘴角。
肖望覺得他表情有異,也循著往裡麵望去。
可看老半晌也沒看出什麼名堂:“怎麼?”
“沒什麼。”沈澤帆把他手抖開,迎風靠到圍廊上,隨手抓了把箱裡的魚飼料,一顆一顆往池子裡投,意興闌珊。
肖望覺得納罕,靠到他身邊:“這天氣,這魚還沒凍死啊?”
沈澤帆說:“早晚的事兒。”
他心情不大好的時候,對誰都是一副愛答不理的樣兒,不冷不熱,鼻孔朝天,誰要這時候往槍口上撞,那是吃力不討好。
肖望不吃這套,搡了他一把:“擰什麼啊?這像是在跟誰置氣呢?”
“跟誰置氣?我能跟誰置氣?”他狠抓一把魚飼,甩手就扔池裡。“嘩啦啦”一群魚圍上來,浮在水麵上爭搶,打亂這一池子的寧靜。
沈澤帆把剩下的魚飼都扔了進去,略整了整衣衫就直起身來,唇角的弧度有點諷刺。
轉身的刹那,蘇青從八角亭裡出來。
兩個人,目光正好交接一處。
……
沈澤帆拎著瓶酒出了酒莊。
他約莫是喝多了,腳步有點踉蹌,差點就從台階上跌下去。蘇青在不遠處見了,猶豫了會兒,好心過去攙了他一把。
沈澤帆側頭看著她,臉頰有些微醺。
他一直這麼看著蘇青,看得她臉色都不自然起來:“你喝醉了。”
“我沒醉。”他的目光有些咄咄逼人,但是臉頰暈紅,神態慵懶,看著沒平時發火時那麼可怖。
蘇青躑躅一下:“肖望呢?他不跟你一塊兒來的?”
“裡麵。”他一指酒莊,“處理事兒呢。”
蘇青攙著他要往裡麵去,沈澤帆腳步沒動:“嘛呢?”
蘇青沒拖動,人自然也停下來:“帶你去找肖望啊。”
“找他乾嘛?”沈澤帆逼視她,像是要她給個說法。
蘇青有點莫名其妙。不找肖望誰送他回去?都喝成這德行了。
他這人有時候就是這樣,叫人摸不透,弄不清。
這麼僵著也不是辦法,蘇青掏出手機,想給肖望打個電話,好扔了這燙手山芋。
誰知,他伸手就奪走了她的手機,在掌心旋著玩。
蘇青怕他給她摔了,忙伸手去拿:“還給我!”
他直接揣回了兜裡。
蘇青這麼好脾氣的人,心頭也冒了簇火:“你發什麼瘋?我欠你的啊?”
沈澤帆推開她,趔趄著站穩了:“我發瘋?”他一扯嘴角,頗為諷刺,手指點自己胸膛上,“是啊,你巴不得我發瘋,你還巴不得我去死呢。”
蘇青無言以對。
——簡直是不可理喻。
兩個人,誰也不說話。後來,他揉了揉眉心,可能是被冷風一吹,酒醒了些,神色有些自哂,也不找茬了。半晌,對她說:“走,我送你回去。”
“可彆,酒駕罰三年呢。”蘇青輕哼一聲。
沈澤帆笑了,挨過來搭住她肩膀,滿嘴酒氣往她臉上撲:“怕什麼,要罰也罰我啊。”
蘇青嫌惡地推開他,打手機給他叫代駕。
沈澤帆也不鬨了,雙手插兜裡,望著對麵的大馬路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