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老師聽到這裡放下了茶杯。
“何錦沒有什麼朋友,獨來獨往的。有一次,她忽然有一天沒來上學,我打電話問過去,她媽媽居然很淡定地說,‘何錦離家出走了。’我問他們報警了沒有,他們和我說,‘不用,等她錢花完了就自己會回來了。’”
“我當時還想著要不要報警,其他的老師勸我說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父母都不著急,我們做老師的報警,他們反而會覺得我們多事。聽了他們的話,我還是決定,如果孩子失聯超過二十四小時,一定得告訴警方。還好最後有驚無險,到了下午,就聯係到何錦了。”
說到這裡唐老師低頭道:“所以我覺得,她報假警的事,可能也是為了引起他爸媽的注意吧。”
洛思微聽到這裡問:“她的父母對她這麼冷漠?”
唐老師點了點頭:“現在二胎三胎越來越普遍了,我知道很多父母會對孩子區彆對待,這個也是人之常情,隻要多於一個子女,有了比較,父母一定會有比較偏心的那一個。或者是重男輕女,或者是喜歡聰明的,或者是偏愛最小的。但是我沒有想到,父母會偏心到那種程度。”
“何錦的家裡有些奇怪,我第一次發現這種奇怪,是在開學後不久的一次考試中,那此考試的作文的題目是《我的幸福一家》。然後我就發現,一向成績不錯的何錦竟然沒有寫這次作文,直接交了白卷。”
“我對這種情況很奇怪,就去他們家做了家訪。”
“那天是周末,我是臨時的行程,在樓下打了個電話知道他父母在家就上了樓。她母親帶我進門,我就看到,何錦從陽台上走了出來……”
“陽台?”洛思微皺眉。
唐老師道:“對,聽起來有些不可思議,可是確實,她住在陽台上。後來我問過何錦,她說他爸爸打呼嚕,所以那個次臥一直是母親和妹妹在用,書房歸弟弟,她就睡到了陽台上。”
洛思微還記得火災現場,陽台著火嚴重。上麵堆放的是一個木板,一些被褥,她還以為那是一些雜物,沒想到那簡陋的地方會是何錦的床。
陽台上幾乎與這個家相隔,而且夏天悶熱,冬天寒冷,家人就讓一個未成年的女孩住在那樣的環境裡。這樣屬實有些過分了。
遲離坐在洛思微的旁邊,也凝神聽著唐老師講述,他手中的錄音筆把一切證供都記錄了下來。
“後來,我發現,何錦為什麼故意沒有寫那篇作文了。整個家訪的過程之中,何錦的父親借口出去,母親在喋喋不休地在說她,指責何錦做的不好,說她不肯陪弟弟玩,不願意照顧妹妹。何錦一直低頭坐在一旁,她曾經想要解釋點什麼,母親就打斷了她的話,對我說:‘你不要理她,這個孩子喜歡說謊,說的話都不可信。’”
“然後她和我講了一些何錦的事,懷著何錦那時候他們是未婚先孕,兩人都很年輕,忽然有了個孩子,措手不及。後來孩子生下來兩人才才結了婚,隨後他們出去打工,把孩子放在老家很多年,到小學才接了過來。”
“何錦的媽媽說何錦養不熟,是隻白眼狼,總是說謊,沒安好心。”
“從她說的話裡,我就能夠感覺得到,她對何錦的厭惡,我真的想不到,為什麼父母會對自己的孩子帶有這樣大的惡意。”
“在家訪的過程之中,他們家隻有幾歲的弟弟在旁邊,拿著積木塊去丟何錦,然後喊著‘你不陪我下棋,不輸給我,我打死你’。那一幕我記了好久,就算是現在想起來都覺得還在眼前一樣。作為一個老師,麵對這樣的家庭,我都覺得無從下手。”
唐老師說到這裡有些氣憤起來,她喝了口茶繼續道:“而且,你知道我家訪以後,何錦和我說什麼嗎?她和我說,‘唐老師,謝謝你去家訪,我媽已經很久沒有和我說那麼多話了。過去我在家裡,就像是個透明人一樣。’”
“當時,她是笑著的吧,但是我的心忽地跳了一下,我在想,父母把她忽視到什麼程度,孩子才會說這樣的話呢?”
“我問她,‘你父母經常打你嗎?’她和我說,‘沒有,隻是會偶爾罵我,更多的時候,他們當我不存在,不和我說話,隻照顧弟弟妹妹,不理我。’她和我說,‘唐老師,我覺得我在家裡是多餘的。’”
“我能夠關照何錦的時候,都會特彆關照她。但是我隻是個老師,何錦在初中的暑假就會去做一些零工掙錢了,她其實是個挺懂事的孩子,隻是生在這樣的家庭可惜了。至於情況我就知道這麼多了,你們有需要的話,還可以再聯係我。”
唐老師說到最後有些無奈,一個孩子是無法決定自己的出身的,無法決定自己的父母是誰,怎樣對待自己。
洛思微和遲離從唐老師家裡出來。
兩個人上了車,遲離看了看時間:“有點晚了,我直接送你回去吧。”
洛思微報了個地址。
遲離發動了車,他問:“你找到你想要的答案了嗎?”
洛思微看向車窗外點了點頭:“我理解了何錦的邏輯,那些謊言的產生是有原因的。”
這次對唐老師的查訪看似和案情無關,其實卻補上了調查之中的重要一環。
唐老師說講述的何錦的生活,和她自己所說的完全不一樣。洛思微確認了,何錦所說的那些家庭之中的瑣事,全都是謊言。
“那是一個被忽視的孩子。”遲離開口道,“在犯罪心理學之中,對兒童的虐待行為被分為多類,其中最常發生又經常被人們所忽視的兩種,就是情感虐待和忽視。當孩子在成長過程之中沒有得到足夠的支持,關注和關愛,就會導致他們的異常。”
洛思微聽著他的講述,覺得自己像是回到了大學之中,聽著犯罪心理課。不,更為恰當的感覺,像是當時在聽那個人給她做的分析。
那是最好的老師,他總是能夠一針見血,用幾句話就讓她在困頓之中撥開迷霧。
遲離繼續道:“我覺得,何錦沒有得到過足夠的愛,她也沒有學會如何愛彆人。她不願意講述真實的自己,因為她覺得彆人知道了,就不會愛她了。”
麵對這樣的父母,長安累月之後,何錦已經習慣於用謊言隱藏自己,並且麵對彆人的問題時美化妝點自己的人生。所以她的謊言才會那麼自然,讓人分辨不出。
洛思微忍不住想要聽遲離說下去,她扭頭問他:“那你認為,何錦為什麼會在審問之中反複說謊?”
遲離道:“你有沒有聽說過一個詞,叫做滑坡效應?”
洛思微點頭:“一旦開始了墮落就像坐上了滑梯,無法止住下滑。”
遲離道:“撒謊也是如此,甚至最後撒謊者會愛上撒謊的感覺,無法說出真話。我判斷何錦是一個病態撒謊者,她的道德和倫理辨彆能力低下,情緒反應平淡,這種人無法理解誠實的含義,甚至無視場合的重要性以及自己衝動行為會導致的後果……”
洛思微茅塞頓開,遲離的話正好解釋了何錦為何會行為異常。
她用手指扶住下頜,接著遲離的話分析下去:“劉望楠清楚自己和何錦的矛盾,所以她在火災發生以後,會認為這是女兒的報複……而另一邊,何錦的病態撒謊給我們的審訊造成了障礙,她在聽到母親懷疑自己是凶手之後,傷心欲絕,這才會說自己就是凶手。”
看來這個案子還需要重新調查,洛思微低頭沉思:“可如果何錦不是真凶的話……真正的凶手會是誰呢?”
她感覺自己一瞬間又回到了原點。
遲離道:“無論做過一件事還是沒有做過一件事,都是發生在過去的既定事實,我相信你能找到相應的證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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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日整天,洛思微把案件相關的信息反複研究了一遍。
現在何錦的血檢已經出來了一部分結果,化驗數據顯示,她沒有吸毒,血液中酒精含量不高,何錦反複說自己喝了太多酒,記不清那一晚發生了什麼。
如果她沒有說謊,很可能另有原因。
洛思微申請了血檢複核,要求核查何錦的血液之中是否含有其他類的藥物,然後她準備把下一步的調查重點放在那家音樂酒吧上,隻要搞清楚了何錦那一晚的動向,就能夠證明她是否真的有罪。
M五號酒吧是東瀾的一家老牌中型酒吧,位於市中心明日湖商圈不遠處,去的人一直不少。
這間酒吧郭正堯帶著沈清和輔警過去查訪過兩次,酒吧裡的人都是一問三不知。警方想要調取監控,店家隻給了幾個遠處看不清的監控記錄來應付他們。
想要知道當晚發生過什麼,最好就是親自去調查一下,而且警方明著去,那些人會裝糊塗,郭正堯他們已經和酒吧裡的人見過麵,這時候再去肯定不合適。
洛思微想問問霍存生那邊有什麼消息,結果打了個電話過去,霍存生的手機關機了。
刑警為了執行任務,手機是要二十四小時開機的,洛思微皺眉,給他留了一條言。
其他人都用不上,看來還是要自己親自過去一趟,洛思微想到這裡,給倪湘打了個電話。
倪湘接起了電話就問:“洛隊,有什麼事嗎?”
洛思微把昨天查問的結果和她說了。
倪湘問:“需要加班?我現在就去市局。”
“不,不用去市局。”洛思微走到了窗前看著外麵的一片夜色,“打扮好看點,姐姐帶你去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