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茉雪輕笑一聲,報出了一串串數字,養老院各種的工資,保險,餐飲等支出,水電煤氣等等……
她的口齒伶俐,語速很快,說著那些數字的時候,就像是在給領導們做著彙報,齊茉雪的耳環在臉頰旁晃動著,神情一絲不苟。
她給洛思微她們算了一筆賬。
“……這樣的一家開在東瀾的養老院,想要維持下去,就需要每年一筆巨款。這些不說。每位老人的床位費需要從我父親當年定價的1200元增加到至少3600元。也許你們聽起來這個數字不覺得什麼,但是有很多老人隻有固定存款和少量退休金的。人老了,就意味著他們再也沒有其他收入了。如果漲價,那些老人有多一半根本就住不起養老院,這個價格就能夠把他們生生逼死了。”
“那他們可以……想想辦法?”倪湘想說老人應該都有退休金或者是養老金,可是又想起養老金製度也不完善,很多個體商人的或者是農民工老了以後不一定會有這筆收入。她又想說,老人們可以做一些簡單的工作再掙點錢,可是她也想不出來那些年邁的老人們能乾什麼?撿垃圾嗎?
“你們想得太簡單了。”齊茉雪道,“我給你們舉個例子吧,有位住在養老院的老頭子,退休金一個月1800元,他有高等基礎病,一個月買藥就要花掉100多,再除去交了養老院的錢,買點肥皂洗發水毛巾一類,交去手機費,每個月花得光光的。那還是在養老院沒有漲價的情況下。”
“還有一位婆婆,六十歲的時候存了十萬,那可是十幾年前的十萬,夠買一套房,比現在值錢多了。她覺得就算是吃利息也足夠養老,結果錢越來越不值錢,七十五歲的時候她得了一場大病,花掉了十幾萬,剩下的錢也很快花光了。”
“這些還不是最慘的,什麼年紀大了,被電信詐騙或者是家裡侄子騙走了錢款的例子我就不說了。還有個老太太,本來打死也不住養老院,她自己找了個鄉下保姆,保姆發現她腦子有點糊塗,就把她的錢取走跑了,老太太報警都提供不清楚信息,警察也無能為力。最後怎樣?還不是來到了我那裡?就算是有錢,等人老到了一定程度,根本守不住。”
說到這裡,齊茉雪歎了一口氣:“你們還沒有老去,或許沒有這種感覺,年老就像是生命進入了冬季。”
她給眼前的兩名警員算了最後一筆賬:“一個普通人,六十歲退休,按照現在的平均年齡和醫療條件來算,他可能會活到九十歲,那就意味著,他可能會有十年的老年生活。也就是一個人的生命裡的分之一都是在年邁,無助,多病,孤獨,糊塗,沒有工資的狀況下度過。”
“有錢有房的話,那些親戚朋友就化成了豺狼虎豹,盯著他們的錢,想要把人撕碎。沒有人可信。”
齊茉雪說到這裡目光放空看向前方,開口道:“冬季太漫長了。”
洛思微問:“你最後決定讓養老院破產來解決問題?”
齊茉雪道:“不破產能怎樣?當時,養老院已經成了危房,需要百萬左右的修繕費用,我到哪裡去搞這筆錢?老人們隨時會發生突發情況,有的人上午還好好的,中午就忽然不行了,癱在床上,陷入彌留之際。送醫院吧,押在我們這裡的錢不夠,養老院要墊付。打電話給親屬吧,不是聯係不上就是說太忙了,隨便我們處理。我們能怎樣?看著他們死嗎?這樣的情況下,你們要我怎麼做?我是民辦的養老院,又不是慈善家。”
“再說,我家已經貼了不少的錢。”說到這裡,齊茉雪坐直了身體,她的情緒激動了起來,“我不想讓他們死在養老院裡,那樣會讓我覺得自己是個劊子手,我就隻能讓他們自生自滅。隻要和我沒有關係就好。遇到這樣的情況,我自然是要把這家養老院關了,否則連我自己都要被養老院拖死。”
洛思微聽明白了,養老院的經營進入了一個困局,特彆是當齊氏夫婦去世以後,生命和金錢就被擺在了天秤上。
生與死變成了明碼標價。
繼續經營養老院就意味著大筆的虧損,於是齊茉雪選擇了進行關閉。
如果齊茉雪隻是做了她所說的那些事,也隻能說她的處理方式有些冷硬,不能說她有過錯。
畢竟當年,齊茉雪也隻是個二十多歲的年輕女人,父母雙亡,獨生子女,老公和她離了婚,她扛不起來那家養老院,選擇過自己的人生,這也是人之常情。
現在不光是這些私人養老院難以支撐,公辦的也越來越吃力,床位越來越緊張,需要排隊等上很久,有時候還會出現,老人都死了,還沒有住入養老院的情況。
“不過還是有其他辦法的吧?”洛思微繼續問道,“都到老了,總會有一些積蓄吧,還有,有人有房子的話可以賣掉老房子。”
這是她從喬相迎那裡聽來的信息,最後喬相君就是賣掉了自己的房子。
聊到這裡,齊茉雪卻忽然變臉,她抬頭看向洛思微:“警官,我所知道的都已經告訴你們了,那地方很臟,是個讓我想起來就覺得不舒服的地方。我再也不想和那些老人產生瓜葛,所以請你諒解。關於名冊的事,你們去問彆人吧。”
她說著,好像那件事是她的人生汙點,是一件白襯衣忽然沾上的臟東西,迫不及待地想要把那些老人甩掉。
齊茉雪說到這裡看了看時間:“對不起警官,我要回去工作了,我不能離開工位太久。”
洛思微起身道:“稍後你再想起什麼,就打之前聯係你的電話。”
齊茉雪嗯了一聲,優雅地放下喝了一半的咖啡,起身離去。
倪湘看著她離開的背影:“這個女人,怎麼這樣啊。她就沒想到,自己有一天也會變老嗎?”
洛思微搖搖頭道:“她沒說實話。”
齊茉雪一邊說著自己不願意回想,一邊把養老院的賬目和她們說了一遍,她一邊說自己不了解那些老人,一邊給她們舉了老人的例子。她的言語表現之中有很多自相矛盾的地方。
洛思微去用話刺激齊茉雪,她也就開始抱怨經營敬老院的不容易,看起來她是在向她們念苦,說自己關掉敬老院的不得已。可是洛思微現在回想,又覺得她說這些話似乎是彆有所圖。
還有齊茉雪最後的離開,是在洛思微問她喬相君賣掉了房子的事,她像是怕自己說多了,落荒而逃。
還有,齊茉雪是被齊氏夫婦教育出來的,父母,童年,這些因素對一個人的觀念形成形象很大,就算是出國留學了一趟,也不會完全改變一個人的價值觀。
齊茉雪在父親去世時,就算是和老公離婚也亦然決然地回國接手了敬老院,這說明她的本質不是壞人,隻是後來的形勢所迫。
倪湘問:“她可能和我們的案子有關係嗎?”
洛思微搖了搖頭:“我不確定。也許她還知道一些什麼,是相關的知情人……不過現在,我們也沒有更多的證據能夠指正她。”
洛思微隱隱約約地覺得齊茉雪的身上有問題,可是她也說不出問題在哪裡。她忽然想起了一件事:“齊茉雪的資料你那裡有嗎?”
倪湘翻找了一下,拿出兩張紙質的資料遞給她:“在這裡。”
洛思微看著表格上的稅收金額,她是位36歲正當年的女高管,齊茉雪的薪資水平在每年50萬左右。她又翻看了一下齊茉雪名下的房產記錄,她沒買房子。
洛思微又看了看齊茉雪在國外的丈夫資料,那男人是個雙腿殘疾的殘疾人。齊茉雪並未嫌棄過他,從照片上看夫妻關係融洽,直到回國問題產生了分歧。
把那些資料收起,洛思微的心裡有了一些新的推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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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回到了家裡吃了晚飯,洛思微卻在一直想著案子,她有點後悔,自己白天的時候急著去找齊茉雪,沒有打開那家養老院的舊址看一看。也許裡麵就有名冊或者什麼重要的信息,她越想越覺得應該去再去查查。
洛思微看看表到了晚上八點多,這時間不算太晚,她還是有點不甘心。
洛思微不是一個冒失的人,她會注意自己的安全,和同事一起前往,於是她在部門群裡問了一句:“你們誰晚上有空?”
霍存生馬上跳出來:“洛隊啥事啊?”
洛思微道:“我想再去看一看那家敬老院。”
沈清說:“我有時間,我陪你去。”
看有人應了,其他人沒再說什麼,霍存生發了個大拇指:“祝你們加班愉快。”
洛思微和沈清約了時間在那家養老院的門口見麵,然後她就先打車坐了過去。
晚上九點多,洛思微先到了。
她在門口等了好一會,被蚊子咬了好幾個包,沈清那邊來了個電話,滿是歉意道:“洛隊,實在對不起,我打了車剛開了一會就堵在了西市口……大晚上的,我也不知道為啥忽然堵車。”
為了證明所言不虛,他發過來一張地圖,好長的一條深紅色線,預計到達還有四十分鐘。
“彆急,你讓師傅慢慢開。”洛思微回完了消息,抬頭看了看麵前緊鎖的鐵門,這地方並不算偏僻,小院子兩邊都有民宅,偶爾會有人路過,亮著橙色的路燈。
進去看看能有什麼危險呢?
洛思微猶豫了一瞬,把手機放入口袋裡,她助跑了幾步,一個縱身上躍,腳在鐵門的鎖上一踩,借力上跳,一雙手就扒住了門的上沿。
隨後她雙臂用力,輕輕鬆鬆地翻了進去。
輕巧落地以後,洛思微打開了手機照明,從院子裡的視角往頭上看,這株楓樹比在外麵看還要大,粗壯的樹乾足足要幾個人才能夠環抱。
洛思微觀察了周圍,走到了一旁的房子裡。她按了按燈的開關,早就拉閘了,燈沒有亮。就算是這麼久沒有住人,那些敬老院的空房間依然有一種難聞的味道。
洛思微小心翼翼,開始一間一間搜過去。大部分的房間門都沒有鎖,灰挺大,床鋪和一些家具都被搬走了,非常空曠。
洛思微剛走到廚房裡,就聽到外麵傳來了輕微的腳步聲。
漆黑的夜裡,空曠的敬老院中忽然有人出現,洛思微心裡一驚,急忙關了手機照明,伸手握住了一旁的一根長棍,躲在門後。
大概那人也聽到了她剛才翻找的聲音,徑直往這個方向走過來。
洛思微躲著往外看,借著月光依稀辨認出院子裡是個男人。
她在心裡製定著計策,萬一有危險,要撥打電話求援。現在對方在明,她在暗處,如果對方沒有敵意,她就裝作夜貓把這事糊弄過去;如果對方有攻擊的意圖,她就先下手為強,從後麵偷襲,一棍子把人打暈。
想到這裡,洛思微把手機調到了一鍵緊急呼叫,她握緊了手裡的棍子,屏氣凝神,心臟怦怦跳著,等著那人過來。
男人的身形矯健,明顯是經常鍛煉的人,他在院子裡看了一會,判斷了方向,往房間內走來。下一秒,他打開了手電,微光照亮了他的側臉……
是遲離。
洛思微的勁兒鬆了,收住了揮棒子的動作,往前邁了一步。她想打個招呼,腦子沒轉過來,嘴裡下意識地脫口而出:“喵……”
遲離:“……”
他用手裡的手電照了照眼前的洛思微。
漆黑的廚房裡,洛思微的臉又紅了,她恨不得把自己的舌頭咬掉。
打開的方式不太對,重來一遍,洛思微一把把棍子扔了,拍了拍手上的灰,裝作無事發生地問:“遲隊,你怎麼來了?”
遲離道:“我睡不著,出來逛逛看看能不能撿到不聽話的貓。”
洛思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