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晚,警方把遺體和遺物一起送回了市局法醫室。
死者已經死亡十六年,是被用繩索勒死的,經過指紋比對,她的確是周子荼,也就是謝沉魚的妹妹謝落雁,而警方最初在彆墅中發現的那具浴缸女屍則是謝沉魚。
這一案在東瀾市局引起了一場小地震。
一時間,市局裡的相關人員都在討論這一宗奇案。
陳局把這個案子提為了重點偵辦案件,依舊讓洛思微負責,叮囑她不要急,好好查辦案件,一定要查明真相,讓一切水落石出。
就連之前催著結案的裴副局都對洛思微的態度一百八十度轉彎,給她的手下臨時加派了一些警員輔助辦案,還問她需要什麼幫助。
這樣的結果也給查辦案件的警員們打了一劑強心針。質疑聲全都被壓了下去,隊員們更是對洛思微的偵查推理能力心服口服。
讚譽聲中,洛思微是最為冷靜的,這個案子到此時還沒有破,甚至可以說剛剛觸碰到了真相的邊緣,她還需要找到幕後真凶。
接下來的幾天,洛思微全身心都撲在案子上,幾乎吃住都在市局裡。
兩天後,那本在水泥之中找到的筆記本被物證進行過清理,終於能夠打開。
本子的前半部分和後幾頁都已經被水泥侵蝕,還好中間有一部分的內容得以完整地保留了下來。
洛思微小心翼翼翻開了筆記本的原件。
裡麵的字跡娟秀,記載了很多瑣碎的事,還有一些花費和賬目,看起來謝沉魚把這個筆記本既當做記事本,偶爾也會當做日記本來用。
從那些金額和記錄來看,謝沉魚的錢不多,經常需要精打細算,她非常節製,買的東西也都是必需品。她還經常會記錄一些省錢的方法,一些優惠提示。
裡麵還抄寫著一些英文的單詞。
洛思微看了幾頁,她的手頓住,目光落在其中一頁上,那一頁紙滿滿地寫著:“不甘心,不甘心,不甘心……”
寫到最後,字跡逐漸潦草,還有幾個大大的感歎號。
再往後翻,有一頁紙寫滿了,“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
又隔了幾頁賬目,出現了一些內容,像是日記,又像是在發牢騷。十幾年前微博還沒有出現,謝沉魚似乎在把這個筆記本當做樹洞用。
“人生是不是生下來就是不公平的?我們明明是親姐妹,為什麼她可以擁有有錢的父母,而我拚儘了全力也隻是為了活著。”
“天氣這麼冷,我呆在小屋裡,瑟瑟發抖睡不著,隻要一翻身,床就要塌了。這時候謝落雁會在哪裡?她應該穿著漂亮的睡衣,打扮得像是一個小公主,在暖和的房間裡,聽著催眠曲睡覺吧?”
“老畜生今天又打電話來找我,讓我掏錢供弟弟上學,我和他大吵了一架,不接他的電話,他就把電話打到了我工作的地方,讓我丟人。我主動辭去了工作。就小畜生那個爛成績,花錢供出來又能怎樣?我可不想養他一輩子。”
“為什麼他們不能像當初處理妹妹一樣把我也賣掉?非要把我留下來受苦受累?那樣我的人生就不會這麼辛苦了。”
“洗澡的時候,我又摸到了頭頂上的舊疤,到現在還有一小塊頭皮沒法長頭發,我也想敲打那個老畜生的頭,讓他嘗嘗在冰水裡洗碗的滋味。”
“我媽又開始一哭二鬨三上吊的那一套了,總有一天我要逃到他們都找不到我的地方去。”
“……”
本子的前半部分基本上都在說原生家庭的不幸還有生活的艱辛,看得出,謝沉魚活得很辛苦。在她的想象裡覺得謝落雁一定過著愉快的生活,她在羨慕自己的妹妹。
洛思微繼續翻看下去。
“我端盤子的時候,經常會遇到和我年歲相當的女顧客,她們穿著光鮮靚麗的衣服,坐在餐廳裡,而我在一旁服務著她們。”
“謝落雁是不是也是這樣?有時候我會把那些漂亮的女人想象成她,想象成我自己。”
“我們沒有什麼本質上的不同,隻是出生時的家庭不同,就會有這麼明顯的差異。”
“謝落雁會有幾套衣服?會有多少漂亮的包包?她的那對父母,應該會供她上大學吧?而我即使考上了,也不能去讀書。”
“我不願意過那種蜷縮在合租屋裡,一眼就能夠望到自己老年的生活。我不會屈服於自己的命運,我會竭儘全力往上爬,在這條路上,我的尊嚴,我的身體,我的勞動都是可以犧牲的。甚至我的心,我都願意出賣。”
“都說學習可以改變命運,我從來沒間斷過自己的學習,我每天鍛煉。可是現在這樣還不行,工作榨乾了我所有的力氣,為了更穩定的生活,我得找個飯票。”
“現在網戀很流行,我下班以後去網吧,在論壇上找了好幾個同城的男人。”
“我從中選擇了最老實的一個。”
“我不喜歡他,可是我需要他的錢。男人肯不肯為女人花錢,和一個男人有沒有錢沒有多大的關係。有的男人隻有一百塊,卻願意給女人九十九,有的男人有一萬塊,卻隻願意給女人一塊錢。至於他能給我多少,試一試就會知道了。”
“我不覺得拿彆人的錢生活有什麼不對,我付出了自己的身體,這是各取所需。”
“丁兆墨竟然說想要娶我,我低下頭,說讓我考慮考慮,我年紀還小。可我心裡想的是:嫁給他?怎麼可能?他人太傻,而且他還不夠有錢,他無法滿足我的野心,根本不適合我。”
“我是個什麼東西呢?一個老畜生生下來的小畜生。一個卑鄙的怪物。一個不擇手段的渣女。”
洛思微看到這裡,歎了一口氣,往後翻看下去。她看到這個女孩的路越行越遠。下麵的一條引起了她的注意。
“我去找大師算過了。他說,其實,當年被接走的人應該是我。是我的妹妹換走了我的命,我請大師指點我,怎麼才能夠改變我的人生。他說,他有辦法能夠讓我得到我失去的那些東西,隻不過需要付出一些代價,才能夠讓一切回到正軌。隻要我按照他說的做。我問他代價是什麼?他說等到我衣食無憂,富貴加身時,他會來收取我的靈魂。”
“我對大師的話將信將疑,他竟然沒有提向我要錢,可他如果是個騙子,能夠從一無所有的我的身上騙到什麼呢?我僅有的有價值的東西就隻有我的靈魂了,他要怎麼才能夠拿走我的靈魂呢?”
洛思微算著,這個時候,張安骨應該還不是大師,謝沉魚口中的大師很可能是張安骨的師父命理師。原來謝沉魚早就和他們認識了。
看起來這個算命人所說的話神神叨叨的,她繼續往後看著。
“大師竟然算出了我妹妹住在哪裡,現在叫什麼名字。還說她正在找合租的人,讓我打電話過去聯係她。”
“我找妹妹已經找了好幾年了,都沒有消息,大師卻輕輕鬆鬆地幫我找到了她。我開始有點相信有命理這回事了。”
“我按照大師的安排,住進了妹妹的住處。雖然那個地方有點陰森森的,但是比我小時候住的地方要強上千百倍。妹妹看著我,說我長得和她很像。我摸了摸自己粗糙的臉陪笑著說。房東姐姐,我長得才沒你好看。我覺得,她過了那麼多年養尊處優的生活,早就忘記了自己原本的家是什麼樣,早就忘記了自己有個雙胞胎姐妹了。”
“住進新房子的第一晚,除了做家務,我的其他時間都是自由的。”
“女房東,女房客,就差了一個字,彼此就不在一個層級了,多可笑。我竭儘全力在照顧她,問她喜歡吃什麼,平時是怎樣的生活習慣,我把那些信息一一記錄下來。”
“周子荼對我很滿意,她說我做的飯菜很好吃,她已經很久沒有一頓飯吃這麼多東西了。”
“我發現她有病,把自己關在這棟房子裡,不見太陽,也不和任何人交流接觸。”
“我看不懂她,她明明什麼都有,臉上的疤也並沒有多重,稍微化妝收拾一下就可以很好看。她為什麼不出去工作?不去見人?她明明有我想要擁有的一切,卻不知道珍惜。”
“大師說,讓我殺了她,這樣她的命格就會回到我的身上,我的人生才能步入正軌,可那是殺人啊,還是我的親生妹妹!我怎麼能夠做這樣的事?”
“可是我又忍不住想,如果那些東西是我的,我將會有怎樣的人生呢?”
“我和周子荼說,你得出去逛一逛,和彆人多接觸,她向我發了很大的脾氣,把水潑在我的衣服上。好心當做驢肝肺,她早晚死在這棟房子裡也不會有人知道。”
“丁兆墨又和我提起了結婚的事,我才不會嫁給他,我要嫁給比他有錢數倍的人,就算是老頭子也沒關係,我要成為美麗的新娘。等我結婚的那一天,我會請來一群演員裝扮成我的親戚,他們圍繞在我的身邊,大聲地恭維我,那才是我想要的誠摯祝福。”
“我給周子荼端上來我做的湯,僅僅是鹹了一點,她就打翻在地上,指著我的鼻子罵,我笑眯眯地看著她,把地上的湯收拾了,然後給她端上新的飯菜。”
“我打定了主意,要怎麼做了……”
謝沉魚的計劃開始了,洛思微往後翻看著。
“早上出去買菜的時候,有個鄰居家的阿婆正在收拾院子。她和我打了個招呼,叫我周小姐,她把我認錯了,果然隻要稍微打扮,外人就分辨不出我們誰是誰。”
“今天我在門口掃地,竟然有個女的叫我房東,還問我這房子租不租,我告訴她我找到了房客了。”
“……”
“今天早上我在聽英語,沒有聽到周子荼叫我,她又發了脾氣,拽著我的頭發說如果不好好做事就滾出去。但是我知道,她隻是在威脅我,除了我以外,又有誰能夠忍受得了她的臭脾氣呢?”
“果然,周子荼為了昨天的事情向我道歉了,她還抱著我哭,讓我不要離開她,她說我是她現在唯一親近的人,我是她的朋友,親人,她說她隻有我了。這個女瘋子,放心吧,我不會離開的,我不會給她拋棄我的機會,而有一天,我將會拋棄她。”
“現在還不到時候,我要好好的努力,讓自己更像,我的身材還需要消瘦一點,頭發也要長一點點,她的聲音要比我細,說話的時候,眼睛會習慣性地右撇,我對著鏡子進行練習。”
“我一直在注意防曬,這樣有一天,我就能夠和她一樣白了。還有我的手,一個大學生怎麼會有一雙像我一樣粗糙的手?我故意把右手指肚粘上熱油,燙傷了幾枚,有幾塊皮整個被撕了下來,這樣我的指紋就不清晰了。”
“今天我走進屋子的時候,周子荼在看電腦,她背著我輸入了密碼,以為我沒有看到,其實我早就從鏡子裡記住了那幾個按鍵。不光是電腦的密碼,就連她銀行卡的密碼我都記了下來。我知道她家的房產證放在哪裡,她的身份證放在哪裡。”
“趁著她洗澡,我去試了試她的衣服,隻要我再瘦一點,就可以穿上她的裙子了。”
“今天有社區的人過來摸底,周子荼讓我去開門。來盤問的是個男工作人員,我和她說我叫做周子荼,我熟練地報出了她的身份證號,說明了家庭情況,男人竟然沒有看出來一點問題,他的眼睛一直盯著我的胸口看。嗬,男人。”
後麵有幾頁,都是在練字,上麵密密麻麻地寫著三個字“周子荼”。洛思微知道,那是謝沉魚開始練習簽名了,在那個大師的謀劃之下,她的取代計劃在有條不絮地推進著。
“我已經足夠瘦,足夠白了,我的頭發也長長了。不過仔細對比以後,我發現,即便是雙胞胎,我們之間還是有一些微小的區彆。親近的人大概可以一眼就把我們區分出來。她的鼻梁似乎比我高一點,下巴比我的短一點,不過這些沒關係,我隻需要簡單的偽裝一下,就可以更像她了。反正周子荼已經有兩年沒有怎麼見過彆人,那些人都和她不夠親近,他們會忘記她的模樣。”
“給周子荼端過去飯菜時,我觀察到,我們越來越像了,我看著她,就像在看著鏡子裡的自己。”
“時間差不多了,不過還不到時候,大師說,我要沉得住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