茉莉嗤地一下:“你怕我?”
小海向後靠,微笑:“我不怕你…我連我媽都不怕,怎麼會怕你?”
他變了姿勢,露出了一點小腿,枯瘦的腳踝上紅紫相間,還有一塊塊褐色的舊痕,是煙頭燙過的痕跡。
“姐姐,人生來就是為了還債嗎?如果早知道的話,為什麼不能不欠債呢?”
不過幾歲的孩子,卻能問出這樣的話。
茉莉的目光凝在他的腳腕上,久久沒有挪動。
不是每個人都配作父母。
有人在災禍來臨的時候,拚卻性命護得兒女周全。
也有人在盛世喜樂的歲月,在骨肉身上發泄自己的無能。
“不想被生出來嗎?”茉莉放柔聲音,“多少人不想死,你卻不想被生出來嗎?”
小海低下頭:“姐姐你呢?你是不想被生出來,還是不想死?”
茉莉噗嗤一下笑出聲,揉了揉他雜草一樣的頭發:“我呀…都不是。”
她抬起眼睛,從麵前的樓道口望著門外潮水一樣的車流。
下雨了。
有人匆匆走進樓道,是住在二樓的五十多歲的趙阿姨。
她一麵收傘,一麵回頭,看見坐在樓梯上的小海。
“小海,快回家吧。”她熱心腸地拽起他,“太晚了你媽又會打你的,是不是?”
小海乖順地站起來,朝著茉莉剛剛關上的洗頭房的門望了一眼。
門後的她快樂地哼著一首新的童謠,像個天真無邪的孩子。
“丟,丟,丟手絹,輕輕地放在小朋友的後麵,大家不要告訴她。
快點快點抓住她,快點快點抓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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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場雨連續下了好幾天。
茉莉洗頭房在半地下室中,雨水順著窗戶滴進房間,讓本就潮濕不堪的小房間更加陰暗。
茉莉卻渾然不覺,也半點不在意慘淡的生意,哼著那首《丟手絹》,玩她木架子上的那些破破舊舊的小玩意兒。
第三天早上,一直漏雨的窗戶被兩片木板和幾塊塑料泡沫遮得嚴嚴實實。
茉莉抬起頭來,露出一抹淡淡的微笑:“小海…”
雨水不再漏進窗戶,一直淋雨的洗頭椅漸漸乾燥。
而茉莉洗頭房也迎來了下一位顧客。
一個穿著白色毛衣的女孩子匆匆衝進了洗頭房,臉上滿是慌亂的表情。
“一直在下雨…我怎麼也找不到那棟樓。”她語無倫次,像是受到了極大的驚嚇。
茉莉唰地撲上前,舉起手裡的淡黃色毛巾往她濕潤的頭發上擦去。
“哎呀,這麼冷的天
還淋雨,可不要生病了。最近肺炎很嚴重的…”她大驚小怪的語氣像個操心的老媽子,擦拭她頭發的動作卻十分小心溫柔。
“來,要不要我幫你洗個頭?”她歪著腦袋,漆黑的瞳仁像點了墨,“要不要一起玩泥娃娃?”
“或者,想聽歌嗎?”茉莉笑眯眯地問,極細的吟唱像是從喉嚨的深處傳來。
“丟,丟,丟手絹,輕輕地放在小朋友的後麵,大家不要告訴她。快點快點抓住她,快點快點抓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