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3 章 小小草(二)(2 / 2)

黃泉路下 touchinghk 20305 字 5個月前

“沒問題,我來接送麗麗。”征北不等父母開口,抬起眼睛,衝麗麗爸爸和善地笑了笑,“讓她走夜路,我也不放心。以後每天,就我來接送她。”

隔了幾個月,李凱麗和征北再一次見麵。

她長大了一點,穿著市一高土得掉渣的校服,卻漂亮得驚人。

征北有些不習慣,連眼睛都不敢看她。她卻一點都沒有感覺到他的尷尬和無措,把書包往後座一撩,一屁股坐在了副駕駛。

“呀!”她一拳頭捶在他的肩膀上,“想我了沒?你不是有我家電話麼,怎麼這麼長時間沒給我打過一次?是不是上班之後,就不理我啦?”

她坦坦蕩蕩快快樂樂,依然像以前那個嘴硬心軟的假小子。

他也放鬆了心情,哼一聲:“…我不給你打電話,你就讓你爸把我拽來給你當司機?有你這麼乾的嗎麗麗?”

李凱麗咯咯笑,眼睛眯成了一道月牙,開玩笑道:“你好好乾!等我以後考上大學開始賺錢,我來給你發工資!總得讓你吃香的喝辣的,跟著我不吃虧才行!”

他每天都接送她,風雨無阻。

她每天下樓的時候,都遞給他一份早餐。

“我媽說你起得早辛苦,特意給你多準備了一份。”她大大咧咧地說,塞給他一隻剝好的雞蛋,“知道吧?讓你吃飽了有力氣,好好開車呢。”

他盯著手裡剝好的雞蛋,眉頭輕輕皺了下:“…這雞蛋,也是你媽給我剝的?”

李凱麗有點心虛,輕咳了一聲彆開臉:“嗯。”

他又看了看手裡那隻雞蛋,斜著眼睛覷她:“你哄誰呢你?這雞蛋剝得坑坑窪窪,到處都是指甲摳出來的痕跡,能是你媽給我剝的?說老實話吧,是不是你給我準備的?嗯?連早餐是不是都是你給我準備好的?生怕我吃不飽餓肚子,這是心疼我呢?”

他一眼就能將她看穿。

她一句話也不敢答,甩開車門,一溜煙跑遠了,兩隻耳朵紅得發紫。

高二那年冬天,學校裡的暖氣管爆了,淹了她們班的教室。

晚上去接她,聽她坐在副駕駛興高采烈地描述暖氣爆掉的場景。明明已經到了她家樓下,她卻總要找些借口多留上十幾分鐘再上樓。

“水撲哧哇啦一下就噴出來,流得整間教室都是,沒幾分鐘就沒過我們的腳踝了…”她手舞足蹈地比劃,“我說呢,肯定是因為暖氣已經壞了好幾天了,教室才會這麼冷的。你看,我手背上都裂小口了,不知道是不是凍瘡?”

她白皙的小拳頭遞到了他的眼前。

征北捧著

她的手:“在哪裡?長凍瘡可不是開玩笑的,冬天拿筆的時候可要小心…”

他溫柔地說著,看著她的手背心生喜愛,情不自禁地用嘴唇輕輕蹭了下,反應過來自己做了什麼之後,心跳得宛如擂鼓。

她的臉上卻浮現了小小的微笑,若無其事地問:“那你的手呢?生不生凍瘡?”

他一愣:“我沒事。”

她卻一把把他放在方向盤的手拿過來,裝模作樣地看了看,又突如其來,在手背上輕輕親了一下。

“這就好了嘛!你也不要生凍瘡!”她努力鎮靜,卻連細長的脖頸都泛起粉紅。她再想像上次那樣甩開車門溜走,卻被他緊緊捉住了手腕。

“你…”征北定定地看著她,“你等我,你等著我。”

我會努力,會爭氣,會出人頭地,會讓自己努力配得上你。

時代變遷滄海桑田,隻要他肯上進,絕不會一輩子碌碌無為隻能做她一輩子的司機。

她笑了,小小的腦瓜歪了一下:“你知道的,我總是最相信你的。”

青梅竹馬一起長大,從出生開始,他的記憶裡從來沒有缺少過她。

誰先動心早已經說不出清楚,可是自己喜歡的女孩也一樣喜歡著自己,大約是這個世界上最令人幸福的一件事。

他沒有問過她,當初拚命考上離家遠的市一中,又苦苦哀求讓爸爸找他來接送她,是不是她當初的“小陰謀”。

她也沒有問過他,知道讀高中無望隻能回廠裡當司機的那個暑假,他一天也沒有聯係過她是不是他最後的掙紮。

“讀外文不一定要在北京啊,去上海一樣可以。”她小心翼翼地替他們兩個人謀劃,“上海那邊外貿的機遇很多,你腦子靈活,肯定可以做得很好。”

他點點頭,說:“…我已經跟著工會的會計學了兩個月了,雖然是打雜,但也多少能學點東西。以後要是能幫廠裡出省辦點事,也能累積點經驗。”

“等你去上海讀大學,我攢點錢,就來上海找你,做生意也好,開出租也好。”他小聲說,“聽說現在上海的出租車司機一個月能賺幾千塊,幾千塊哇!要我也能賺那麼多,肯定就能娶你了。”

這是他第一次說到娶她。

凱麗的臉霎時漲得通紅,捏著他的手背掐了一下:“哇,你這個人真的是。我還在上高中你就說要結婚的話了,這叫欺負祖國的花朵,懂不懂?”

他瞥了她一眼:“…我媽前兩天還說要給我相親呢,說早點定下來

,好收拾房子。”

她柳眉倒豎,看著他的眼神滿是擔心。

以前小小的男孩,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長成了一個英俊的男子。他的眉毛濃得像墨跡,他的眼睛亮得像星星。他的嘴唇溫暖又濕潤,他的聲音低沉又溫柔。

他勇敢又堅強,自立又上進。

她比這個世界上任何一個人都了解他,都了解他的家庭。在她家不如他家的時候,他沒有仗勢欺人,用一顆善良的心和她分享著母親的關愛

。在她家比他家強百倍的時候,他也沒有自暴自棄怨天尤人,反而生機勃勃地規劃著他要如何出人頭地。

“你不許喜歡彆人。”她一字一頓地說,白皙的臉頰離他越來越近,輕柔的呼吸落在了他的唇間,語氣卻霸道得一如既往,“要記得,就算死了也不許喝孟婆湯,要一輩子記得。”

她宣誓主權,在他冰涼的嘴唇上狠狠蓋了個戳。

他目不轉睛地看著她,輕輕笑了:“好,不喝孟婆湯,永遠都記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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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好了不喝孟婆湯,說好了要記得,你還是忘記了,是不是?”征北定定地看著她,唇角無奈地勾了一下。

李凱麗點點頭,又搖搖頭,心頭泛起足以將自己淹沒的苦澀,輕輕問:“…為什麼…我會忘記?為什麼…我喝了孟婆湯,而你卻在這裡?”

其實不需要他說什麼,她也隱約猜到了他們兩個人三十年前的結局。

上幼兒園的時候,老師讓大家寫自己將來想做什麼,每個小朋友都畫“科學家”“宇航員”和“老師”,她下定主意要當翻譯,十幾年都沒有變過。

從小到大,她對男孩子和談戀愛都沒有興趣,有的時候閨蜜問起,她也總是搖搖頭,說:“我就是覺得…這個世界上會有一個人在等我。就是那麼一個剛剛好的人,等我遇見了,就一定能夠認出來。”

她不是犯傻,也不是臆想,原來真的有這麼一個人。

隻是這個人,晚了三十年。

“我們當初,到底發生了什麼?”李凱麗握著征北冰冷的手,焦急地問。

幕布上放著的《芳草心》電影聲音突然變小,四周逐漸攏起一層迷霧。她被他攬著,坐在那白色的迷霧中,看見高高懸起的幕布上,出現了他和她的臉。

.

仿佛在放映一部電影一樣。

電影裡的他們躺在一片草坪上,李凱麗的臉上滿是焦慮。

“…我好不容易放假才回來一趟,你就非要去麼?”她拽著他的衣服,委屈道。

征北輕輕地揉著她的頭發,溫柔地安慰:“…你知道的,上次回家,我們跟你爸媽說了咱們倆的事之後,你爸媽雖然沒說什麼特彆反對的話,但是臉色都挺不好看的。”

期望子女能夠過得好,是人之常情。

征北將心比心,如果是自己的女兒,也更希望她能找一

個大學裡更門當戶對的男朋友,而不是老家廠裡的一個小司機。

可他們涵養高修為好,又對從小看到大的孩子有憐愛之心,並沒有當場說出什麼反對的話語,算是默許了他們兩個之間的戀情。

可是征北知道,如果他一直碌碌無為,不做出一番事業,就算麗麗的父母沒有意見,他怕是也過不了自己心裡那一關。

“…我上次跟著李會計跑過一次,該怎麼查賬該怎麼盤貨填單子,我已經很熟練了。這次你

爸把這個活兒交給我,我就不能辜負他的心意,得把這事兒乾好才行。”征北像哄孩童睡覺似的,一下下拍著李凱麗的後背,“你不是總想讓我去上海陪你嗎?等我多攢一點錢,到時候到了上海,做生意也好,開出租也好,肯定讓你過上好日子。”

他想得清楚,總是在為他們的將來細細謀劃。

李凱麗輕輕歎了口氣,把思念一點點藏了起來。

“那去幾天啊?啥時候才能回來?”李凱麗靠在征北的胸口,臉頰在他胸膛上磨蹭,“下周五廠裡露天電影要放《芳草心》,我想跟你一起看呢。”

“《芳草心》?那是什麼?”征北低下頭,在她發頂輕吻了一下。

“啊,你知道《小草》那首歌麼?那首歌就是《芳草心》裡麵的!”她的眼睛閃爍著光芒。

他裝傻,搖搖頭:“小草?不知道。”

她詫異:“啥?這都不知道?大街小巷都在唱哇,都聽過的,你怎麼會不知道呢?”

“沒有花香,沒有樹高,我是一棵無人知道的小草。從不寂寞從不煩惱,你看我的夥伴遍及天涯海角。”

她甜美的聲音一點點,穿透鼓膜落進了他的心裡,是隻屬於他一個人的柔媚歌謠。

唱完之後,她看著他得逞的表情,才明白自己上了當,小小的拳頭立刻砸到了他的手臂上:“好呀征北,你早知道《芳草心》是什麼是不是?就想聽我給你唱歌,是不是?敢設計我,看我不揍你!”

他低低地笑起來,任她鬨夠了才一把將人抱在懷裡,說:“你比鄧麗君唱得還好聽。”

情至濃時,即便短短幾天的分離也讓人心碎。

她的眼淚落在他的舌尖,苦苦的,澀澀的。

“彆哭啦。”他親親她,“等我回來,陪你去看《芳草心》。”

李凱麗鄭重其事地點點頭。

她乖乖地等他回來。

可是他再也沒有回來。

征北一輩子也沒有回來。

廠裡的人來過,她爸爸來過,警察也來過。每一個人似乎都來過。

他們拋出各種各樣的問題,像審問犯人一樣一遍一遍地問她。

“征北離開之前,到底有沒有跟你說過什麼特彆的話?”有人問。

李凱麗崩潰地捂著臉:“沒有,他還說要回來陪我看《芳草心》。”

“你知不知道他這次出門,身上帶了三千塊錢貨款?如果他要帶著錢逃走的話,你知道他最可能去哪裡嗎?

”有人問。

李凱麗梗著脖子站起身:“征北不是這樣的人!你們到底有沒有派人去找他?會不會是路上出了什麼事?”

有人歎息。

“玻璃廠那邊說,貨款已經結清了。如果出事,早不出事晚不出事,偏偏是貨款拿到了之後出事?如果他出了車禍,或者說有人把他拐賣了,那車呢?車去了哪裡?怎麼會連車帶人一起憑空消失吧?更何況隻聽說過拐/賣/婦女兒童的,誰會拐賣一個年輕力壯的大小夥子

呢?”

“我們一路都找人問過,從來沒聽說過出車禍的消息,哪怕是他被人劫人劫車,人被關起來了,那車也得賣出去吧?可是市麵上再沒有見過他開的那輛車,他是連人帶車同時消失,你用腦子推斷一下,這是什麼原因?”有人諷刺。

“連車帶貨款,差不多要一萬塊呢。一萬塊,足夠當本金做生意了。征北會不會是太想跟你結婚了,所以拿著錢到南邊做生意,又一不小心賠了錢,所以才不敢回來見你?”

連她自己的爸爸都在懷疑,小心翼翼地問李凱麗。

李凱麗難以置信地轉過頭,怒火如燎原一樣瘋狂上湧。她猛地站起身來,死死瞪著自己的父親:“你問我征北去了哪裡?我才要問你,征北被你派去了哪裡!是不是你,是不是你不想讓我和他在一起,才專門派他去跑這一趟?我看過的,這一趟還有盤山路,你是不是成心的?你是不是就是想害死征北?是不是你在車上做了什麼手腳,害得整輛車都跌下了盤山路?”

她太痛了,痛得恨不得全世界跟她一起痛,口不擇言地對所有人發火,像惡毒的怨婦,詛咒著每一個前來質疑征北的人。

一個清脆的耳光,狠狠扇在了李凱麗的臉上。

她一向儒雅的父親鐵青著臉,指著她的鼻子,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捂著胸口倒在了沙發上。

李凱麗哇的一聲哭了出來,撕心裂肺般嚎:“我恨你!我恨你!你不就是不想讓我和他在一起麼?我告訴你們,他要是一天不回來,我就一天等下去。他要是一輩子不回來,我就一輩子等下去!等到我死為止?”

她衝出家門,茫然地在路上走著。

又有人找到她,把她帶回了家去。

似乎又有人來到家裡,又一次詢問了一次她已經回答過無數次的問題。

“征北走之前,最後一句話到底是什麼?”

李凱麗雙目呆滯,一遍遍機械地重複著。

“我說過很多次我們最後一段對話了。”

不論時隔多久,她都能清晰地、一字不差地回憶起當時當日的場景,永生永世也不會忘記。

他們躺在柔軟濕潤的嫩綠色的草地上,撲鼻而入滿滿青草的芬芳。他一瞬不瞬地看著她,仿佛要將她篆刻到心裡去,輕輕地吻上了她的嘴唇。他不願分離,他愛她誌誠,所有的思緒和情深都在輾轉纏綿當中展露無遺。

.

她的睫毛顫動,像蝴蝶拍打著羽翼。

他們氣喘籲籲地分開,彼此都不敢看對方的臉。

“啊,對了。你開哪輛車去?”她飛快的轉換了話題。

他微笑,慢慢說:“唔,就那輛白色的切諾基。你知道的,以前我每天送你上下學那輛。以後要是咱們倆結婚了

,我想拿那輛車當咱們的婚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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