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7 章 拉大鋸(一)(1 / 2)

黃泉路下 touchinghk 18445 字 5個月前

第107章

拉大鋸,扯大鋸,姥姥家裡唱大戲。接姑娘,請女婿,就是不讓冬冬去。不讓去,也得去,

騎著小車趕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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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一天時間不見,小海卻發現自己竟然很想念茉莉。

他像是離巢的雛鳥,情不自禁又全心全意地依賴著她。

“怎麼樣?玩得開心嗎?”她率先開口,臉上露出淡淡的微笑。

坐了整整一天的車,其實又哪裡能去玩什麼?

小海卻重重點頭,像每一天從學校回來之後的那樣,平平淡淡向她訴述一天的亮點,不願她有一丁點的擔心:“玩得很好,吃了小籠包和蔥油拌麵。很好吃。”

茉莉抿了唇,眼中閃爍著說不清道不明的神采,半晌,輕輕對小海說:“你現在…還怕不怕鬼?”

小海倏地笑了:“我從來都沒有怕過。”

他抬起頭,神色堅定,一字一頓地說:“你也從來都沒有瞞過我,不是嗎?”

小海知道,在茉莉和詹台的眼中,他大概一直都隻是一個八歲的孩子;會怕黑、會怕鬼、會怕下雨和打雷。

就連一點點地告訴他真相,都需要循循善誘,生怕說得太快太明白會嚇壞了他,恨不能找到十個媛媛爸爸擺在他麵前,讓他知道這個世界上的善惡和正邪並不以生死判定。

他從她的眼神中看到了隱約的忐忑和擔憂,怕他以為她彆有用心,怕他以為她另有所圖。

“姐姐…”小海微笑,“彆小瞧了我。”

茉莉沒有說話。

詹台卻笑著打斷了他們,揚起眉毛說:“你不怕鬼,我不怕鬼。至於你…咳咳,你更不怕鬼。”

“既然大家都不怕鬼,那這一趟,我們就上路吧?”

小海一愣:“去哪裡?”

“去捉鬼。”詹台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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鄧岩村離上海並不算太遠,他們五點多出發,早上八點多便到了。

天色陰沉,並沒有出太陽,小海仍然擔憂地望著車窗外,猶豫了一下,掏出書包裡裝著的校服外套,遞給茉莉。

“姐姐…天亮了,要不要擋一擋?”小海小心翼翼地問。

茉莉接過衣服,莞爾一笑,卻並不披在身上,輕巧地推開車門跳了下去。

小海的心霎時提到了嗓子眼,詹台正好拉上了手刹,瞥了他一眼,說:“放心吧。”

“她隻是不太喜歡陽光罷了…這麼短短一小會兒,不礙事。”

“刮風下雨曬太陽…”詹台回頭,勾了下唇角,玩笑道,“女孩子心疼自己的臉,不樂意被風霜雨露摧殘嘛…”

小海在心裡小小地吐槽了一聲,也跟著下了車。

鄧岩村是典型的江浙村落,進村的小路沿著彎

曲的河道,一邊直通村落,一邊直通湖泊。幾代村民住在保留了幾十年甚至上百年的祖屋內;即使是新建的三層小樓,也難得的保持了統一的風格。

樓房外牆雪白,紅磚鋪頂,門前有花,村外有水,詹台一麵往前走,一麵讚歎地感慨:“十幾年沒來,沒想到變化這麼大。”

“你十幾年前就來過?”小海好奇地問。

詹台點點頭,悵惘道:“嗯。那個時候我隻比你現在大一點點,跟著我師父一起過來。”

“你還有師父?”小海更好奇了,“從來都沒聽你提起過啊?”

詹台笑了:“我又不是石頭縫裡蹦出來的,不然誰帶大我啊?不提一是因為他已經死了很多年了,二是因為,他實在算不上個好人。”

殺人越貨坑蒙拐騙□□擄掠為非作歹,隻要想到師父曾經做過的那些事,詹台的臉上就不自然地蒙上一層寒霜。

“和昨晚我們住的酒店差不多,那一次也是類似的情況。師父受人之托來到鄧岩村,老村長也姓鄧,在村裡開了一家小飯店,德高望重,準備了好酒美食招待我們,在飯桌上說了村莊有厲鬼害人的事。”

當年詹台來到的時候還是初春,春節剛過不久,村子裡麵卻沒有半分殘存的過節的喜慶氣氛。反倒有家樓上都掛著白幡,門口花圈紙錢還沒打掃乾淨,一看就是剛剛經曆了白事。

“兩家人,家裡三十多歲的青壯年在外麵打工,都有了出息,這是帶著一家老小回家過年來的。一年就這麼一回親人團聚的日子,家裡留守的老人準備了滿桌好酒菜,年三十熱鬨完了,還要拉著兒子媳婦和小孫女兒去拜年。”

“就這麼開開心心過完了年…接連有兩個回家的村民失蹤。”

老村長說到這裡,麵色越來越凝重:“這兩個人,還都是在我家飯店吃完飯之後失蹤的。”

早些年村裡麵管得不算嚴,村乾部做生意壓根沒什麼人管。老村長祖傳包包子的好手藝,皮薄餡兒大肉汁兒撲香,村裡人從當孩子時就吃村長家包子長大。幾個外地回鄉的打工族思鄉情切,最想念的就是家鄉包子味兒,晚上一家人在村長家的飯店吃完飯,老人和孩子都先回了家,隻留下幾個年輕的當家男女在飯店聚著喝喝酒。

酒過三巡,時鐘敲響了十二下,老村長親自出來趕人,讓還留在飯店喝酒的幾個人早點回家。老村長的兒子親自送他們出門,再回來關了店門。.

可是淩晨四點多,村口鄧建國的老婆卻來到村長家裡,咚咚拍響了他家的房門,驚慌失措地說鄧建國一直沒有回家。

老村長一聽,也有一點著急,趕緊讓兒子去其他人家都問問。一問才知道,一桌聚在一起喝酒的六家人,有四家都安安生生地回到了家,隻剩下鄧建國和村北鄧自軍的老婆兩個人,從飯店出來之後一直沒有回過家。鄧自軍那天晚上喝多了酒,先回了家倒頭便睡,老人帶著孫女也早早睡下,等村長派人找過來的時候,這才發現自家媳婦兒竟然沒回來!

果失蹤的隻有一個人,村長興許可能還著急一下。這自己村子裡麵,不見了一男一女兩個人,還是在過年的時候,村長再一想這兩家的情況,眉頭一舒,神色一鬆,反而徹底放下心來。

“為什麼?”小海疑惑,“失蹤一個人都很著急,失蹤兩個人不是應該更加著急嗎?”

詹台有點尷尬地輕咳了一下:“…這兩個人,恰好年齡相差不大,恰好家裡都隻有一個女兒,沒有兒子…恰好,恰好一男一女,黑燈瞎火,酒飽飯足...”

兩個年齡相仿的中年男女,在一起聊到人到中年的苦悶,感慨著各自的悲哀,再談起並不怎麼過得來的各自的妻子和丈夫,說著說著,心頭的那團火便竄了起來…

兩個中年男女,能“消火”的地方可太多了。一時玩得過了忘了回家,或者晚了一點才回家,實在是再不值得擔憂的事了。

詹台說得隱晦,小海並沒有完全聽明白,但也從他的語氣中猜出鄧建國和鄧自軍的老婆可能結伴去做一些並不算太光彩的事了,便點點頭。

老村長也是這麼想的,安慰了鄧建國的老婆,又想到哪個男人願意自家老婆給自己戴綠帽呢?便沒去鄧自軍家問問,更沒把這件事放在心上。

老村長家裡的包子店生意太火爆,每年節後返鄉總有村民要幾十個幾十個地往外鄉帶,他白天晚上泡在自家店裡忙活,等到晚上上床睡覺之前,才聽老婆提了一句,前晚離家的兩個村民,到現在還沒有回來。

兩人失蹤的第三天清晨,老村長終於組織村民開始了對兩人的尋找——這場尋找也沒有持續太久,剛剛搜尋到中午,就有人看見了魚塘裡麵剛剛才浮上來的兩具雪白的屍體。

村長這才知道大事不好,接下來的處理更是一地雞毛。

哭啼哀嚎的家屬幾乎砸爛了村長家的包子店,村長的兒子拎著菜刀出來要拚命,幸好被村長老婆拉了回來。

兩具屍體在水裡泡了兩天本就已經十分恐怖,再加上發現屍體的地方是在魚塘,滿池子鯰魚拖著烏黑的長尾在水裡密密麻麻,仿佛一夜之間肥美了許多。

屍體撈上來的時候,頭顱四肢早可見骨。家屬壓根沒敢去辨認,老村長緊咬牙關去看了一眼,回來吐得天昏地暗,連著發了好幾晚的噩夢。

“死因其實很快就出了…”詹台歎息,當著小海的麵,儘量把故事說得委婉坦蕩一點,“也可能是兩人喝了酒結伴走,一個人突然尿急要上廁所,看見路邊的魚塘就脫了褲子往邊上一站,準備開閘放水。可是夜深天黑,初春的土地腳下濕滑,他們喝了酒本就頭暈,一個沒站穩,有個人就滑了下去,滾到了魚塘裡麵。”

“另一個人伸手去救,卻被一並拖到了魚塘裡麵。兩個喝醉了酒的人跌進泥濘、冰冷的魚塘裡麵,興許腳下甚至被石塊水草纏住,不出幾分鐘就再也沒有了掙紮的力氣。”

真相原本並不複雜,可是複雜的是知道真相以後發生的事。

沒有人知道為什麼在過年團圓的大好時刻,兩個年富力強的一男一

女,會在深更半夜跌入魚塘。除了最開始的那點桃色新聞,越來越多的說法甚囂雲上,有說鄧自軍看不慣被戴綠帽子,把老婆推進魚塘裡搞死的。還有說村長的兒子送兩人回家的路上欲行不軌,被鄧建國打了一頓乾脆殺人滅口的。

甚至還有說村長賣的包子裡麵摻了大藥殼的,吃了之後會讓人上癮回味無窮,還會讓人昏昏欲睡瘋瘋癲癲,這才會有人吃完之後跌入魚塘的,氣得村長三十多歲的兒子舉著菜刀站在店門口,誰敢經過的時候指指點點,他就惡狠狠地看著人家。

村長老婆嚇了個半死,連夜把兒子送到城裡麵去,打算用賣了包子店的老本給兒子租個小門麵,在城裡開一家早餐店。

鄧建國鄧自軍的家裡人哪裡能善罷甘休?鄧自軍自己身上背了殺妻的嫌疑,不僅把全家老小拉出來給自己作證,更是像為了證明自己清白似的,篤定主意是村長家的包子有問題,這才害死了兩個人。

兩家遺屬先是在包子店裡吃飯喝酒,又是從包子店裡出來之後出的事,再加上那些沸沸揚揚的傳聞,還聽說村長老婆打算賣掉包子店,恨不能天天到村長家裡來大鬨,不拿到賠償決不罷休。

就是在這個時候,老村長請來了江湖上頗有名聲的陰山十方陸老道,和他的徒弟詹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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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村長年過六十,精神矍鑠,深深凹陷的眼睛裡閃爍著算計的光芒。

“欠債還錢、殺人償命,這是天經地義的事…”老村長慢慢悠悠地開口,親手斟滿一杯酒送到陸老道的麵前,“如果是我們家的責任,我當然不會推脫。但明明是一場意外,還要我們負責,青天白日的,這怎麼說得過去呢?”

陸老道一口飲儘,微微點頭,但笑不語。

老村長也不著急,又滿上一杯酒,還給詹台麵前的杯子裡倒上雪碧。白花花的包子放在雪白的盤子裡,香氣像是自己長了腳,拚命往詹台的鼻子裡麵鑽。

“早兩年前我就聽說啊…”老村長又說,一邊伸手指了指北麵的牆,“隔壁村子有過這麼一個事兒…”

“鬨鬼的事兒。”

“隔壁村裡,有個女孩兒啊,家裡就她和她爹兩個人相依為命。這女孩兒長得雖然漂亮,可是家裡窮哇。這談好的男朋友把她給拋棄了,說好了春節上門提親,結果沒來。女孩兒傷心啊,就夜夜哭、夜夜嚎啊,哭聲淒厲啊,把山裡的猛獸給招來了。這山裡的猛獸翻過牆,一下子咬掉了她半張臉…”

“那個時候她還沒斷氣兒呢,哭著嚎著在地上爬啊,就懇求屋裡的爹出來救她一命…”

“屋裡的爹心狠,想著是個不值錢的閨女犯不著把自己的命也搭上,就咬緊牙關把門拴上了。女孩兒爬到了門前,拚儘最後的力氣舉起手,咚咚咚地敲門,敲了十幾分鐘,她爹捂著耳朵在房間裡麵哭,就是沒有給她把門打開…”

“隔了好幾個小時,等到外麵一點兒聲音都沒有了,她爹才敢把門給打

開。等打開門了一看,他這閨女早都被野獸啃得連骨頭都不剩了,隻有一隻咬了半截的手臂掛在門把手上,被風吹著還一下下地咚咚往門上砸呢!”

“她爹哇得一聲就暈過去了,腦袋磕在門檻上,醒來就瘋了,沒兩年就死了。都說是這個女孩兒化身成了厲鬼,就在村子裡遊蕩著,看見負心的漢子就撲上去把人給咬死…”

村長說到這裡,停了下來,舉起眼前的酒杯輕輕啜了一口,緩了緩才有開口:“…這厲鬼恨負心漢子,可更恨她那見死不救的爹啊。年關的時候正是她忌日,她冤魂不散,飄到了我們村子裡,不就正好看見了鄧建國和鄧自軍老婆兩個人了麼?”

十幾歲的少年詹台,剛剛才咬了一口包子,滿嘴滾燙撲香的肉汁剛剛落入舌尖,就聽見了村長接下來說的話:“…我們村子裡遇害的兩個人啊,剛剛巧,家裡都隻有一個女兒。深更半夜在荒郊野嶺不睡覺…”

“陸道長,你看,這樣巧的兩個人遇見了吃人的女鬼,是不是怎麼也逃不過呢?很容易就被惡鬼給害死了呢?”

老村長擦了擦嘴,從懷裡掏出一個沉甸甸的紅包,詹台拿眼睛一掃,便看出裡麵大約裝了三千塊錢。

陸老道微微一笑,依然擺出一副仙風道骨的樣子,微微一笑道:“村長說得十分有道理,老道這就設壇作法,一定讓那惡鬼灰飛煙滅。”

陸老道作法那天,包子店前張燈結彩,紅綢紮了巨大的繡球放在路中央,長長的鞭炮鋪在地上,像是一條蜿蜒的巨蟒。

正午十二點,陸老道仰天大吼,指縫之間藏著白磷,隻微微摩擦便有藍色的火焰升騰而起,像是一頭巨大的獅子。

詹台站在繡球旁邊,拿過白骨梨塤麵無表情地橫在嘴邊,波瀾不驚地吹出了第一個淒厲的音節。

火焰燃起了鞭炮,震耳欲聾的響聲蓋過了塤聲、蓋過了圍觀村民的交口接耳,火焰從鞭炮燃到了繡球之上。巨大的繡球霎時燃成了一隻火球,橘色的火焰在陽光之下忽隱忽現,宛如半遮麵的一張女人臉。

“天門鬼路,符法同源!惡鬼現形!急急如律令!”陸老道將桃木劍揮舞得如同花兒一樣,紅綢被燒成了黑色的灰燼,被他劍尖挑上了天空,宛如紛紛落下的黑雨。

老村長衝著陸老道恭恭敬敬地鞠躬,陸老道一邊搖頭晃腦地走著,一邊將綠豆灑在了一地狼藉的地麵上。

詹台冷冷地看著這一切,任由黑色灰燼散在了自己的肩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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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說,是鬼更恐怖,還是人更恐怖?”詹台輕聲感歎,“鄧建國的老婆是外鄉人,在村裡本來就說不上話。至於鄧自軍…洗清了殺妻的嫌疑,又洗掉了一頂綠帽子,他就是再咽不下這口氣,又能乾什麼呢?跟村長硬碰硬嗎?屍體都成那樣了,有證據嗎?”

他們三人說著說著,已經穿過大路,走到了鄧岩村裡。

“老村長以前的包子鋪就在那邊,”詹台指了指不遠處

的一間小超市,“至於鄧自軍家,就在這裡。”

和村裡大多數收拾得乾乾淨淨的新蓋樓房不同,鄧建國的家顯得十分破敗。牆壁隻有臨街的那一麵被漆得雪白,其餘的地方露出了破敗的磚頭。

“這個樣子也是沒有辦法。那次鬨出了捉鬼的事之後,村子裡的村民對這場命案的惋惜,漸漸變成了對厲鬼害人這件典故的八卦。老人們不許孩子在外麵玩,連著兩年過節,好多年輕人都乾脆沒有回家。”

“村長把自己家的包子鋪賣了,說是基本上都付了請道長捉鬼的費用。為了村裡民眾的安危,就是散儘家財也不在乎。除了那兩家死了人的人家,其他人聽到村長這樣無私,當然感激涕零了。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反正賠償死者的錢落不到自己口袋半毛,還不如請了捉鬼的道長更讓人安心。”

“更何況…”詹台抿唇,“這所謂賠償一開始有沒有,都還是一樁說不清的公案呢。”

事情走到了這一步,之後的發展已經可以預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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