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8 章 拉大鋸(二)(2 / 2)

黃泉路下 touchinghk 18146 字 6個月前

她就像是一個被剝去了外衣的故事,誰拿來一支筆,都可以憑著喜好隨意寫上兩筆。

“孩子…女人…”茉莉的語氣越來越冷,“他們看不明白的弱者,就是他們最最深切的恐懼來源…”

而這樣的例子…還不夠多麼?

“安史之亂是因為楊貴妃,周幽王滅國是因為褒姒,安樂公主毒死了自己的父親,吳三桂是為了陳圓圓開關放了滿清…”茉莉輕聲說,“匹夫無罪懷璧其罪,死之前就是罪惡之源,死之後又還能有什麼樣的美名?”

“你知道嗎?我曾經見過她們…”茉莉突然開口,“我曾經見過她們…”

小海一愣,嘴巴不由自主地張開:“見過誰?見過楊貴妃麼?”

他上過的曆史課雖然不多,但也知道楊貴妃是唐朝的妃子,早在一千年以前就死在了馬嵬坡上。

而茉莉現在是在說,她見過她?

茉莉淺淺笑了,低下頭,悵惘道:“…其實也沒什麼好說的,就是最普通,和你我一樣的…人呐…”

小海說不出話來了。他的腦袋像是黏成一團的漿糊,完全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他想不明白為什麼廖花兒會和曆史上的皇妃扯上關係,他也依然不明白為什麼倪大壯走南闖北的時候,這樣喜歡將廖花兒這隻“惡鬼”當成茶餘飯後的笑料編排了一遍又一遍…

茉莉歎了一口氣,細長的眉毛攢在一起,擰成了小小一個八字。

“海啊,你還是太小了。”她輕輕柔柔地說,“其實呀…你隻記得一點就好了。”

“成為被詆毀的受害者,本來就不需要有任何原因。”

也許隻是時機巧合,也許是因為倪大壯曾經在勉縣中見過廖花兒一麵,甚至也許因為廖花兒曾經拒絕過倪大壯的好意,或是脾氣古怪的父親廖四福言語之中得罪過倪大壯…

又或者他們什麼都沒有做,隻是這樣一個詭秘的故事,剛剛適合出現在觥籌交錯的酒桌上而已…

成為受害者,本來就不需要刻意尋找理由。廖花兒是這樣,所有發生意外的那些人,都是這樣。

強行為一場意外賦予一個“凶手”,也許會讓人忽略掉真正存在的那些“凶手”。

茉莉的聲音是那樣的溫柔,她說話的語氣十分和緩,像是給自己的孩子講述一個溫暖的睡前故事。

像是晚風拂麵,又像是一波又一波海浪,他在她安寧的訴說之中閉上了眼睛,終於閉上眼睛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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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海起床的時候,詹台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進來他的房間,坐在窗邊的沙發上,正在和茉莉壓低聲音商量著什麼。

“起來啦?”茉莉站起身,坐在他的床邊,輕輕拍了下他的臉蛋,“肚子餓了吧?跟詹台去吃早飯。”

小海揉著眼睛,囫圇嘟囔道:“姐姐,你不去嗎?”

她淺淺笑,揉著他的頭發:“傻孩子,說什麼話呢。”

老城區的尚記牛肉湯人聲鼎沸,一碗又一碗或紅或青的牛肉湯冒著雪白的熱氣兒,小海學著詹台的樣子把餅掰碎放在湯中,等餅吸足了鮮香的牛肉湯,再用筷子送到嘴裡。

泡了湯的餅軟糯甜香,在舌尖一點就化開了來,香甜鹹辣鮮的味道彙聚在舌尖的那一點,即使咽下肚子裡,也讓人回味無窮。

小海額上冒出了汗,吃了整整一大碗。詹台卻不怎麼餓的樣子,一直慢慢悠悠地吃著,直到一個人走進店中,才迅速地推開飯碗站了起來。.

“徐總,你好!”詹台笑著點頭,介紹身邊坐著的

小海,“這是小海,我…徒弟。”

小海一挑眉毛,站了起來,學著詹台的樣子和徐警官握了握手:“徐總好!”

他心裡有點明白為什麼茉莉沒有跟著他們一起過來了。

吃飯事小,他們此行專門來到洛陽,原來是為了見這位徐總。

“老李電話裡跟我提過,我們找個清淨點的地方談吧。”徐總五十歲左右,戴一副金絲眼鏡,十分精明的樣子,環顧了四周,謹慎地說。

他們找了一家清淨的茶館,坐在角落。

徐總的神色卻不見放鬆,小心翼翼地打量著詹台:“老李在電話裡說得不清不楚的,到底是怎麼回事兒啊?”

詹台笑笑:“唔,就是林誌建那件事兒,我們來主要是想問一下當時的內幕,為什麼會鬨出那樣的傳聞。”

徐總的神色更緊張了:“孩子不是最近已經找到了嗎?為什麼反倒是這個時候又問起來了?”

他深深吸一口氣:“你也彆怪我太過緊張,主要是當年這個傳聞有點邪乎。這個案子當年不是我經手的,但因為鬨得太大,所以也聽說了一些…說出去,名聲不好聽。”

他們又在打啞謎似的一來一回試探著。

小海卻從他們的對話裡聽出了一點線索…

詹台口裡的“林誌建”三個字為什麼聽起來這樣耳熟?“找孩子”又是怎麼回事?

他印象中的找孩子…就隻有一個人…

他想起了寶靈街上綻放的櫻花,雪白的花瓣連成一片,仿佛籠罩在樹枝的雲霧。有個女孩子坐著出租車從櫻花雨中穿過,他拿著相機,被茉莉攛掇著拍照片,嘰嘰喳喳在他耳邊催促:“快點快點,任茵茵要上班去了!”

每天晚上,他聽著任茵茵的電台,在茉莉的指揮下一筆一劃地寫著一封不屬於他的“情信”。

“櫻花飄落的季節,我每天晚上都聽著你的聲音才能入睡。我一直都在尋找你,找了你整整三十二年…”.

任茵茵在廣播電台裡讀得肉麻,小海趴在桌子上寫的時候也一樣雞皮疙瘩掉了滿地。

他一連寫了那麼多天,寫了那麼多字,換來的是真正的主人公“郭盼”出現在任茵茵的麵前,在網上搜索了那封信裡出現了的的“林宏充”三個字。

“尋找愛子林宏充,1986年3月21日出生,血型AB,1989年6月30日在家門口玩的時候被人拐走,失蹤地…河南洛陽。如有線索,請聯係尋親人…林誌建,必有重謝。”

林誌建…這是林誌建的來源!

小海倒抽一口冷氣,震驚地看著詹台和徐總。

洛陽,這裡是洛陽!是林宏充失蹤的家鄉。

現在他們來到洛陽,也是因為這個和“廖花兒惡鬼”的傳聞有關係嗎?

隻見徐總壓低聲音,湊近詹台道:“現在不比當年,網絡時代信息傳播很迅速,造謠雖然容易,但是辟謠也要容易很多。”

“這個案子說起來,當

初是有那麼一點不光彩。”

三十年前,林誌建在洛陽開了一家建材門麵房,有一天下午,三歲的兒子林宏充像往常一樣在自家店門口玩耍,一邊玩一邊對看著他的奶奶說肚子餓,想吃一碗麵條。父母忙著做生意,一直看著林宏充的奶奶不過是回屋燒上了水,等著水開了之後下麵條,可是等她再走到門麵房前麵,卻再也找不到三歲的林宏充了。

奶奶一下子癱倒在地,邁著兩條腿就往外跑,四周街坊詢問了一圈,這才問出來隔壁鄰居家的小女孩好像曾經看見兩個穿著黑衣服騎著摩托的男人給了林宏充一塊糖,接著就把孩子抱到了摩托車上。

所有的親戚朋友都趕來了,有人去火車站守著,有人去汽車站蹲點,林誌建印了十幾萬張傳單貼滿了他能找到的每一個電線杆,林宏充的媽媽癱倒在床上,以淚洗麵,沒過多久就神誌不清。

一開始的時候,所有人都激情滿滿,滿懷希望,是這樣相信自己一定能將孩子找回來。可是漸漸的,一個月、兩個月後,孩子和人販子都像是憑空消失在了人間,從此了無音訊。而最初的憤怒和激動散去之後,留在林誌建和妻子心中的隻有山崩海嘯一般的空洞。

傳單上懸賞的金額越提越高,接到的電話也越來越多。

有的人讓林誌建提著錢來到約定的地點,不準報警,一手交錢,一手交兒子。林誌建藏了個心眼,沉甸甸的包裡放了幾本書,沒有放錢,剛剛走到約定的地點就被一棍子敲在了腦袋上,搶走了包。

有的人提供了線索,說曾經在某某地方見到過林誌建的兒子,具體的地址,每發兩千塊錢,他回透露一個字。幾乎所有尚有理智的人都知道這是司空見慣的騙局,可是心係愛子的父母,哪怕有億萬分之一的希望也不願意放過,還是老老實實地把錢彙了過去。

彙到第七個字,對方再也沒有了回應,果不其然地再一次上當,妻子嗷地一聲嚎哭出聲,林誌建癱倒在床上,心如死灰。

那個惡鬼的故事,也是那個時候傳到了林誌建的耳朵裡。

有人把電話打到家裡:“活的孩子你是見不到了,想要給你孩子收屍嗎?想的話就給我打上兩千塊錢。”

林誌建不想再信,可是躺在床上的妻子卻回光返照似的坐起身來:“我求求你,就這最後一次…”

她容顏枯槁,神色迷茫:“就算是真的死了,也總算是給了我一個了斷。總比現在這樣半死不活地吊著強啊…難道找一輩子嗎?”

林誌建看著妻子,牙關緊咬,給那人彙過去了八百塊錢。

那人倒也爽快,電話很快就打了過來:“你應該往勉縣那邊去找,知道嗎?那邊出了個惡鬼,專門吸取小孩子的魂魄,就你們家林宏充這麼大,三四歲的孩子被惡鬼害死在了一棟屋裡,現在到處都有人抓這麼大的男孩兒呢,就是給女鬼奉魂獻祭的…”

小海聽到這裡,再也忍不住,插話道:“難道他們這樣說,林宏充的爸爸媽媽就真的相信了嗎?”

徐總歎了口氣,看著小海

道:“我見得太多了…失去了孩子的父母,不管是什麼妖魔鬼怪的事都會相信,沒了希望的人,是最容易輕信的。”

“而且那是九零年代…”徐總拍拍小海的肩膀,“汽功聽說過嗎?就是那會兒興起來的,他們信什麼,我都不奇怪。”

“更何況,還有最後一個,也是最重要的原因…”徐總垂下眼睛,聲音愈發低沉,“林誌建的妻子專門去打聽過,勉縣那兒還真是出過這麼一件離奇的事。幾個孩子離奇死在廢棄的倉庫裡…”

“太離奇,太離奇了。”徐總慢慢地說,“離奇到,似乎除了惡鬼害人之外,再也沒有另外的解釋了…”

“幾個家長也在鬨啊,鬨到後麵似乎也是不了了之。林誌建的老婆聽說了這件事,偷偷跑到勉縣去看了一趟,聽說也和這幾個家長通過氣兒,等回來了之後也在我們這鬨,還找來道長神婆來作法,說要把孩子的魂魄給召回來…”

本應用來尋找孩子的時間和金錢,都被這樣莫名其妙地糟踐掉了。徒勞的努力沒有辦法解開真相,也沒有辦法挽救一個支離破碎的家庭。

不論再多神婆作法,不論再多人神神秘秘地附在耳邊說著那件古怪的事,林誌建也從來沒有相信過這樣一個“惡鬼捉掉小孩兒去吃”的傳說…

他沒有停止過尋找兒子。

可是輾轉十年,卻隻能看著精神崩潰、近乎瘋癲的妻子漸漸油儘燈枯。

如果知道兒子還活著,也許她還能有活下去的力量。

可是以為兒子已經死去的她,被愧疚和傷痛折磨著,最終在神智模糊之中撒手人寰。

可是小海比誰都還要清楚,林宏充真的還活著。他正正直直地長大,即使遇到了很多不公的對待,也從來沒有放棄過生命的希望。

他還遇見了任茵茵…以後,他也許會結婚,也許會擁有一個美滿又快樂的人生,可是這一切的一切,他的母親卻再也沒有辦法看到了。

小海抬起眼睛,隱隱約約有些明白茉莉昨天晚上說的話了。

對於很多人來說,接受真相需要莫大的勇氣。

接受一個流言,也許比接受真相要輕鬆許多,可是憑空捏造出來的“替罪羊”,卻是那樣容易讓人放棄追討真正的凶手。

作法讓“害死自己孩子的惡鬼”灰飛煙滅是能讓愧疚的母親心安,可是卻會放過真正作惡的人販子;接受“惡鬼索命才掉下井蓋”的意外也許會讓悲痛欲絕的家屬少一些痛苦,可是偷工減料昧著良心的建築公司沒有受到應有的懲罰,又如何能夠避免下一個無辜受難的生命呢?

小海隱隱約約地想,生和死的界限,也許並沒有他想象中的清晰。

每一次對死的尊重,也許最終都會演變成對生的維護。

每一次對生的敷衍,也或許會導致一場沒有人願意看到的,死亡的結局。

他比昨天更明白了一點茉莉出現的原因,心底深處萌生了更大的力量。

小海默默地坐在一旁,並沒有說什麼。

詹台卻像是感受到他波蕩的情緒,伸出手臂搭在他的肩膀上。

“但不管怎麼說,林宏充現在還是找到了。據我所知,你們當初基層也是做了很多工作的,不是嗎?老李跟我說,直到去年年底,你還在跟林誌建通電話,告訴他最近找孩子的新進展…”詹台也湊前了一點,對徐總說,“而且你現在已經退休了,為什麼提到林宏充這個案子,你還是怎麼緊張呢?不應該啊!”

徐總長長出一口氣,有些無奈地搖頭:“不…不是我。我擔心的並不是我們這邊林宏充的案子。”

他的聲音越壓越低:“而是勉縣那邊...出的那個案子。”

徐總的神情越來越尷尬,勉為其難地開口:“勉縣那邊的案子,才真的是有點古怪…我們這邊雖然乾淨,但拔出蘿卜帶出泥,怕就怕彆人去查勉縣那邊的那件案子呐。”

“勉縣的案子?”詹台揚起眉毛,“就那個幾個孩子,莫名其妙死在同一個倉庫裡的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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