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5 章 采蘑菇(二)(1 / 2)

黃泉路下 touchinghk 18115 字 5個月前

第115章

為什麼以前沒有想過呢?

明明是那麼明顯,冥冥中千絲萬縷的關聯。

小海抬起下巴,看著張總,輕聲問:“您的二女兒,是不是叫芃?”

芳、芃…

芳姐和阿芃。

小海想起阿芃說過的話。她微笑低下頭,脖子上掛著的高檔相機和鏡頭,說:“我從阿川高中的時候就開始跟拍他了…”

字裡行間的任性,何嘗不曾暗示她優渥的家境?

他有些明白了今天晚上為什麼會來到這裡。

張總心裡的驚訝不亞於小海,目光在詹台和小海之間轉換了幾次,傾身往詹台的方向靠了靠,小心翼翼地問:“詹道長,您這位徒弟為什麼會見過我女兒?阿芳和阿芃最近都出了不少事,我這次找您來看風水,要是真有什麼事,你一定要告訴我啊!”

他的臉色嚴峻起來,揮手示意旁邊坐著的秘書往外掏錢,認真地說:“隻要能消災,錢都不是問題!”

怎麼能不擔心呢?從今年開春到現在,阿芃和阿芳先後遇到了危險。先是阿芃,深更半夜去追什麼明星,撞見了殺妻的凶手毀屍滅跡,差一點就被殺人滅口。他們夫妻嚇得半死,苦口婆心勸說女兒回家來住,提心吊膽幾個月,剛剛鬆了口氣,一直待在家裡大女兒阿芳又出了事。

誰能想到桌上放著的“自釀酒”差點成為滅了全家性命的罪魁禍首?

妻子在醫院抱著女兒,回頭說:“…年關不穩,你趕緊把生意停一停吧!”

他自己也雙膝酸軟,差點跪倒在病房門口。

生意當然是停了一陣子,省吃儉用求神拜佛隻求平安度過。直到聽到張家村要拆遷的消息,張總才重新動了心思。

“畢竟是自己的家鄉嘛。”張總點頭,“我二十歲開始就在外麵跑生意,省錢是省錢,但從來沒有虧待過村裡誰。這次村裡拆遷重建,村委會和村民們誰都信不過,就信得過我,怎麼說都要我來回鄉搞搞建設。”

“怎麼說我也是個熱心公益的人嘛。”張總笑眯眯地說,“以前也乾過賠錢賺名聲的工程,蓋個學校建個公園,都不在話下。何況這次是自己家鄉開口,怎麼也得回來幫幫忙。”

不賠錢一樣可以賺名聲,隻要少賺一點就好了。總而言之這世界上能有會讓無利不起早的張總賠錢的項目,詹台是半個字也不信的。

詹台臉上的笑意漸漸加深,親手拿起茶壺,把張總麵前的杯子斟滿水。

張總端起茶杯,小小喝了一口,話鋒一轉:“…詹道長,這次特意請你來就是想替兄弟我看看,我這破土動工之前到底該準備些什麼?畢竟幾百年的村子了,萬一一鏟車挖下去斷了根,傷了我以後的財運,那怎麼辦?”

“還有我兩個女兒的事…”張總憂心忡忡地看了看小海,“該怎麼化解?再要是這麼來一次,恐怕我可真要被嚇死了。”

詹台懶散地

往椅背上靠過去,骨塤在指尖溜了一圈,又迅速地隱回袖子裡,狀似漫不經心地問:“唔,進村的時候,在村口瞥見了一家酸湯麵館…”

張總眼神一閃,立刻緊張起來:“道長果然神勇,隻車上瞥了一眼就能看出他們家有古怪!真不愧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大道,有你出手,我這錢花得也算值了!”

詹台一抬手,銳利的眼神刀一樣飛了過去。地上畫著白色的圓圈,裡麵是燒焦的痕跡,連小海都看得出來。

三十年前麵館老板曾死了自家孩子,三十年後,他們家這次又出了什麼事呢?

“誰知道了不說張老板家有點邪門?”張總謹慎地看了看兩旁,壓低聲音說,“他們家我是知道的。第一個孩子出了意外,就是那個撞鬼的意外,莫名其妙地死在了村後一個廢棄的倉庫裡。”

“一家人哭天喪地,好不容易振作起來,這才生了第二個孩子。”

“多好的一個兒子啊,打小成績好,初中開始就在城裡上重點學校,還考上市裡麵的好大學,人長得又帥,哪哪都好。張老板一家這才揚眉吐氣,麵館裡貼了孩子的獎狀,結果眼看著要畢業了,偏偏出了事。”

什麼事呢?小海全身的好奇心都被勾起來了,全神貫注地聽著。

“說是大學的時候談了一個女朋友,家裡條件特彆好,結果大三那會兒跟著他回了一趟老家,回去了就鬨分手。”張總歎氣,“說是嫌貧愛富,看著他們家隻是一個開麵館的,就把他甩了。”

詹台冷冷哼了一聲:“…張老板雖然不是大富大貴,家裡麵館還是挺賺錢的。又不是什麼窮山坳裡的農村,哪至於看了一眼就分手?”

他眼神閃動,像早知內情,輕聲說:“怕不是這男孩給白富美女朋友說了謊,騙人家自己是高乾子弟,市中心好幾套房子,謊言被戳穿這才被甩了的?要再往深了說,大三暑假帶人家姑娘回家,保不準打著畢業就結婚的主意,那會兒…彆是已經懷孕了吧?以為吃定了人家,這才敢帶回家?”

張總打了個哈哈沒有接話。

小海心裡卻咯噔一下,抬起眼睛看著詹台。

“總之呢,就這姑娘就跟他分了手。人家家裡確實是有錢,轉手就把姑娘送出國讀書了。”張總繼續說,“結果張家這個兒子可受了打擊,隔了小半年,這才新找了一個女朋友。”

小海心裡的不安越來越大,似乎預見了故事即將發展的方向。

“…這個女孩子看著老實,其實蔫壞!臨畢業了,兩個人都在一塊兒了,又跟張家兒子鬨分手,聽說還專門發了短信說難聽話,嫌棄他家情況不好。”張總誇張地抽了一口冷氣,繼續控訴道,“一連被兩個女朋友鬨分手,年輕小夥子一時想不通啊,就跳樓了!就前一陣子的事…可憐張家父母啊,辛辛苦苦生養了兩個孩子,結果到頭來一個都沒留得住!”

小海目不轉睛地看著張總。

他已經回憶起張家麵館的那個“兒子”到底是誰了。

故事的情節聽起來是這樣的

熟悉,可是細節卻分明有那麼多出入。

張總口中的張家兒子勤奮向上一往情深,被兩個嫌貧愛富的女朋友先後拋棄,想不開跳樓自殺。

可是小海印象中的那個人…如果沒有茉莉出手,那個人甚至早已成為逼死另外一個女孩的凶手…

小海想起了李世華第一次走進茉莉洗頭房的場景。

天上下著雨,鋪天蓋地。地上的溪水宛如一條小溪,順著敞開的窗戶縫流進牆裡。李世華穿著一件白色的毛衣,一頭撞進洗頭房中,一臉倉惶:“我…我怎麼也找不到那棟樓。”

她一無是處,她碌碌無為,在她天之驕子的男朋友麵前,她活得不如一隻螻蟻。她想從樓上跳下去,好像隻有這樣才能逃離手機裡一條條傳來的侮辱的信息。

“張連。”小海失聲道,“張老板後來生的兒子,就是張連啊。”

那個張連,那個讓李世華生不如死的張連。那個收到了一條分手短信之後來到洗頭房,從十八樓上失足墜下的張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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詹台淡淡看了看小海,又轉頭問張總,說:“唔,這個事情我們之後再談,我倒是很好奇麵館張老板之前第一個出事的孩子,聽說,是一次死了四個孩子?這事你清楚嗎?”

張總有些猶豫:“…事情過去三十年了。勉縣這地界,這幾年也就張家村經濟好些,但也走了不少人了。許多知道這事的人,現在都不在了。出事的時候,我也沒在村子裡,隻是聽彆人說過…”

“那會兒正是六月份,白天已經熱起來了,太陽落山之後還能有些涼意。我們這兒天黑得晚,夏天的時候小孩子們在村裡玩到天黑再回家,也是很常見的事。”

大人們都很忙,誰顧得上管孩子。張總那時候剛剛生了大女兒芳芳,媳婦兒出了月子沒多久,他就出去跑活計。等回來的時候卻聽說,村裡麵女鬼作祟,一次死了四個孩子,連老村長的親孫子也在其中。

“張家麵館開了很多年,是祖傳的手藝了。那會兒村裡人做生意,他們家靠著和老村長的好關係,得了個靠馬路的好位置,生意更紅火起來。張老板為人知趣,老村長家裡人在麵館吃飯從來不要錢。再加上他特彆喜歡孩子,夏天的時候一到下午就在麵館裡切個西瓜,勾得村裡饞嘴的小孩子都去他們家吃。”

“等到晚上哪家發現孩子沒回來,去張家飯館找,總能找來玩得忘記了時間的自家孩子,再一問,連晚飯都在麵館裡麵吃過了。”

“有的時候孩子們衣服裡還掉點糖紙、零食包裝出來,再一問,也都是麵館張老板給送的。”

張老板出手大方,喜歡孩子,是名副其實的“孩子王”;村裡的家長越來越放心,常常到臨睡覺了再去麵館裡把自家孩子揪回去。可偏偏就是有一天晚上,張老板和媳婦慌慌張張地跑到老村長家,說自己家的孩子不見了,現在都快半夜了還沒有回來。

“老村長這一聽,著急了。

孩子們在村裡玩倒還罷了,要是淘氣進了山,那就麻煩了。那會兒秦嶺不比現在,山裡還有狼、還有狐狸、還有熊瞎子,成人晚上待在深山裡,要是身邊兒沒有槍都凶多吉少,更何況四五歲的孩子呢!老村長趕緊讓人挨家挨戶去敲門,這一問,才問出來,少了六個孩子。”

六個?

小海一愣,脫口問:“這麼多?之前不是說…在倉庫裡隻發現了四個孩子的屍體嗎?”

張總深沉地點點頭:“是六個孩子。這六個孩子裡麵,死了四個…”

“最大的孩子當時十歲出頭,姓閔,叫閔於。這個閔於啊,小的時候倒算得上活潑可愛,長大了卻越來越古怪,人也陰沉。他有個親弟弟,當時也就三四歲的樣子,像個小尾巴一樣跟在他身後。”

“他們父母在外地打工,兩個孩子就跟著住在張家村的外公和外婆一起生活。老人嘛,年紀大了總有些顧慮不到的地方,兩個孩子長得瘦瘦弱弱的,衣服也是忽大忽小,倒是都很喜歡去張家麵館玩。”

“張老板人好,看著兩個孩子饑一頓飽一頓,每次兩個孩子來了,隨便他們敞開肚子吃麵。常去麵館的幾個孩子,連著張老板自己的孩子,老村長的親孫子,像個小團體似的總在一起玩。”

半大小子最是淘氣的時候,何況又有十歲的大孩子帶著,什麼搗蛋的事沒做過。

村裡人一開始也沒有太擔心,以為躲到哪裡去了,沿著路邊往京陵村的方向去找,哪知道找到廖家村的時候,見著了滿臉臟汙的閔於,一手牽著自己親生弟弟,瘸著個腿。

老村長這一看,心都快跳到嗓子眼,攥住閔於的手追問,怎麼就隻有他們兩個人回來了,剩下的孩子們都去了哪裡?

閔於哇地一下哭出了聲,十歲的半大小子一把鼻涕一把淚,嗚嗚哭著說了一通他們六個孩子下午是怎麼進山的,又是怎麼走丟的,他們兩個又是怎麼迷路了,怎麼摔跤的。

“原來啊,那天天氣實在太熱,幾個孩子說好了要去山裡的小溪遊泳,就趁著大人們沒注意,中午那會兒就溜了過去。閔於弟弟最小,他帶著弟弟進山走得最慢,漸漸就落在了隊伍後麵。後來溪裡有塊石頭滑了一下,他滑了一跤,磕傷了膝蓋,這一下,就徹底跟其他四個人失去了聯係。”

閔於揉著眼睛,嗚嗚咽咽地說:“我們沒辦法,我弟弟攙著我,慢慢悠悠往回走。他們幾個人跑得快,說聽說山裡有狗熊下了熊崽,要去看看呢!就算看不著狗熊崽,也要撈點蜂蜜吃解解饞!”

老村長一聽,嚇得魂飛魄散。

臨近秦嶺的廖家村前陣子才出了狗熊下山來殺人的大事,這幾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孩子竟然要去山裡麵摸蜂蜜吃?

算起來,閔家這兩個孩子下午的時候就跟剩下四個孩子走散了,可是他們走了這麼半天走到天黑才走回京陵村,他們那四個孩子這是已經進了多深的山?如果遇上了熊瞎子,還能有命在?

最好的情況,就是孩子們在山裡麵迷了路!一時半會兒走不出來!

老村長一沉吟,再不敢耽擱,回村就招呼全村的人帶上家夥事進村,找那四個失蹤的孩子。

“那會兒陣仗搞得很大,帶著狗,帶著水,帶著鐵鍬,帶著乾糧,村裡的男人烏壓壓就都出門了。其他人這下害怕了,都留在家裡約束著自家孩子不讓隨便出門。可是他們找了半個晚上,找了一整個白天,走了三十多公裡的山路,都快徹底累趴下了,也沒找到孩子們的影子。”

第二天晚上,老村長帶著人回來。麵館老板娘沒看見自己的孩子,一口氣沒抽上來暈了過去。張老板哭著去扶自己的老婆,老村長想起自己的親孫子,一咬牙,說:“再去找!”

他們換了一撥人,又進了一次山。從晚上找到白天,彆說人影了,連鞋子都沒找到一隻。

還是張老板先覺得有些不對勁,把老村長拽到一旁,小聲問:“叔,咱們這四個孩子,秦嶺邊上長大,打小也是跟咱們進過山的。就算是迷路,也知道該順著溪水往下流走,不至於沒頭蒼蠅一樣亂撞啊!何況…”

張老板壓低聲音:“閔家那倆孩子下午就跟咱們孩子分開了,他們受了傷走得又慢,隻是知道娃兒們進了山,又不知道娃兒們出來沒出來?如果娃兒們進山玩了一會兒,還沒天黑就出來了,怎麼辦?我們一直在山裡找,這不是就犯了錯誤了?”

老村長眸色暗沉,沉思片刻點點頭:“你說的也有道理!看來咱們不僅要在山裡找,還得在村子裡、村子外麵找!這年光景不好,如果孩子們走在路上被人販子抱上車,咱們光在山裡找找到猴年馬月也找不到人!”

老村長一聲,村裡留守的青壯年分成了兩撥,一撥還往山裡去,一撥卻在村子裡麵找,不僅找,還四處問,問有沒有見過可疑的人,有沒有見過特彆的車。

這一問,還真問出了點消息。

有位村民眯起眼睛回憶了片刻,說前兩天晚上那會兒,好像在村口見過一輛白車一閃而過。

在村口見過,那就是沒進村?

老村長神色一凜,還在思索。張老板卻一拍大腿,額上冒出汗珠:“叔…那個倉庫!”

村邊有棟老樓,蓋在背陰空曠的地方,以前是老廠房,七十年代那會兒改成一間倉庫,一直荒置到現在。

那個地方離村子有段距離,平時裡也沒人願意去,可是如果幾個孩子玩耍的時候…去了那裡怎麼辦?

張老板臉色煞白。

六月份的天,偌大的倉庫頂上蓋著鐵皮頂棚,隻有兩扇小窗開在半高的地方,人往裡麵站一會兒就會汗流浹背,幾個孩子要是被困在那個地方一天一夜的時間,怕是凶多吉少!

他現在是既怕孩子們在那,又怕孩子們不在那,哆哆嗦嗦半天,也沒敢開口。

老村長一看他的臉色就明白過來,心亂如麻道:“不管怎麼樣,得先去看看!先去看看!”

他們慌慌張張地趕到那棟廢棄的倉庫,二樓高的倉庫遠看就像一個巨大的火柴盒,又仿佛一具朱紅色的棺材。

老村長六神無主地趕到門前,一看那鐵門上麵沒有上鎖,本來還鬆了一口氣。

可他剛剛伸手把門推開,就清清楚楚地看見四具小小的屍體,趴在正門的旁邊。

六七歲的孩子呀,是不是也曾經扒著門哭嚎求救,小小的指縫裡全是泥土和傷痕,像是曾經努力地摳過地板上的土。

張老板嗷地一聲痛哭起來,上前抱住自己孩子軟軟的、小小的身體;有彆的家長也撲了過去,找到了自己的孩子,哭著喊著掐著孩子的人中,妄圖下一秒鐘奇跡發生,早已氣絕多時的孩子能夠睜開眼睛看看自己。

老村長木訥地看著眼前的場景,片刻之後,顫顫巍巍說了第一句話:“…報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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