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月以後。
“媽媽, 你快點過來呀, 我想玩竹蜻蜓。”
天氣漸涼,十月份中旬就已經有了凜冽的寒風, 大風呼呼地吹著。小星星已經穿上了厚實的衣服,在院落裡蹦蹦跳跳。
即使錢大勇和宋珍珠第一時間解釋說這是他們機緣巧合之下從外麵抱養來的孩子。
正因為小星星和虎妞長得很像,宋珍珠才千方百計將這個孩子抱養回來。
饒是如此, 院落裡的另外兩戶人家依然不敢靠近這個和虎妞長得一模一樣的孩子,各個都躲得遠遠的。
宋珍珠也不在意其他人的眼神, 急忙應了小星星一聲, 笑容滿麵陪著他玩, 低垂的眼眸及其溫柔。
已經相處了足足一個月,宋珍珠非常確定,小星星就是她的虎妞。
吃飯同樣挑食,不吃菜粥不吃蔥,隻愛吃黏黏糊糊的小米粥, 尤其是加了糖的;
晚上睡覺非要她拍著背哄著才肯睡;
認字的時候,也會有扳著手指的小習慣, 甚至就連彎彎扭扭的字體都和從前留下的作業本上的字體一模一樣。
方方麵麵的種種巧合, 讓宋珍珠深信不疑, 日複一日歡喜。
到了飯點, 錢婆婆喊著她們進來吃飯。
錢大勇摸著小星星的頭頂, 看了一眼外麵,低聲道:“珍珠,我想了想, 咱們搬家吧,就當是為了星星著想,直接搬到隔壁的小城市,離這裡遠遠的,重新開始生活。我在那邊有幾個認識的朋友,我的工作應該也能調過去……”
錢婆婆沒說話,見宋珍珠的眼神望過來,笑著說道:“我沒什麼意見,我聽你們兩個的,我跟著你們走。”
宋珍珠感覺有些奇妙,這五年,她和婆婆的關係說不上好,可也說不上壞,起碼沒有和上一世那般鬨得那麼僵硬。
大概是之前有過虎妞的三年陪伴,錢婆婆始終沒有和她說過一句重話。
即使偶然羨慕地看著隔壁人家的孩子,也沒有回來和她挑刺吵架,而是默默翻著虎妞曾經的衣裳和玩具,獨自一人垂淚。
常常惹得宋珍珠也有些情緒低落。
錢大勇又說道:“珍珠,你是怎麼想的?你覺得咱們要不要搬家?”
宋珍珠回過神來,乾脆利落道:“搬。”
繼續住在這裡,其他人壓根不敢接近小星星,長此以往,絕對不利於她的孩子健康成長。
必須要搬家!
搬到完全陌生的隔壁城市,不會有人知道小星星的異常之處,自然也不會害怕接近她的孩子了。
程舟看著主動找上門的宋珍珠,得知她要搬家,心下了然,道:“搬家也好,大姐,以後你彆忘了和我常常通信,如果碰到什麼困難,記得和我說,我肯定能幫你的!”
“我知道。”宋珍珠深深看了他一眼,認真說道:“小舟,謝謝你。”
程舟裝作沒聽懂她的話,納悶道:“謝什麼呀?”
“沒什麼,”宋珍珠低頭笑了笑,把手裡嶄新的軍綠色挎包遞給了他,“明天下午我就要走了,正好把這些東西送給你。”
程舟打開挎包一看,“哇,這是給湯圓兒織的毛衣嗎?顏色挺好看的。”
宋珍珠笑道:“五年前就說好要專門給你的小湯圓織毛衣,結果一直沒做,最近我抽時間織了兩件毛衣,尺寸可能有點大,如果現在穿不了,明年應該就能穿了。”
“謝謝大姐。”
“沒什麼好謝的,比起你幫我的,這又算得了什麼呢?”宋珍珠低聲說道。
程舟還是裝傻樂嗬。
宋珍珠見狀,轉移話題道:“這個挎包也是我親手做的,都送給你了。”
頓了頓,她又猶豫道:“小舟,我能抱抱你嗎?”
後邊的霍越澤立馬黑了臉,直接把程舟拽到身後,“抱歉,私人所有,不給抱!”
“滾滾滾,一邊去。”程舟沒好氣地推開他,主動伸手過去抱了抱宋珍珠,“大姐,以後你要好好過日子啊。”
“嗯,我會的,你們也要好好的。”宋珍珠笑了笑,毫不猶豫轉身離開。
她很感激程舟。
她想,她永遠也忘不了這些恩情。
他將永遠是她可望而不可即的光亮。
*
十一月月初,周六下午。
程舟正抱著冊子清點倉庫裡的貨物,身後傳來熟悉的喊聲,“舟舟,走,下班了。”
“哎知道了,你等等,馬上。”
程舟鎖好抽屜,嘩啦一聲關上大門,霍越澤幫著他掛了鎖,“崔家齊剛剛和我說,大嫂今晚會做頓好的,讓我們去大哥那邊吃飯。”
“哦哦好的,”程舟說著就嫌棄地後退了兩步,這人身上全是修理汽車的煤油味,“你到底有沒有想辦法把你的臨時工崗位換了?!”
霍越澤無奈道:“我已經和工會的高書記打過招呼了,工會剛好有一個空缺,明兒我就去他那邊報道。”
“!”
程舟停下腳,“工會?你進工會能做什麼?正式工還是臨時工?”
“當然是正式工,就是坐在辦公室混著開大會的……給你們底下的工人爭取爭取福利,平時看看表格什麼的……”
“工資多少?”程舟問。
“和你一樣,都是一級工,不過——”
程舟暴躁道:“不過什麼?”
霍越澤笑道:“以後我肯定能升二級工甚至三級工,工資和其他待遇遲早都會漲的。”
程舟:“……”
程·闊氣養家·舟完全不想說話了。
後麵的崔家齊默默吃了一路的狗糧,從頭到尾更不想和他們兩個說話!
第二天是禮拜天。
一大早,天剛蒙蒙亮。
程舟迷迷糊糊起了床,霍越澤給他擠好牙膏,把牙刷塞了過去,“你先刷牙,我出去把昨天剩的包子熱一熱,待會吃點包子再出門。”
“哦哦好。”程舟咬著牙刷含糊不清道。
兩人收拾妥當準備去副食品店的時候,小崽還在床上睡得昏天暗地。
霍越澤捏了捏小崽的臉,“湯圓兒,我們出去買東西,你醒了彆亂跑,灶台上有包子,餓了就先吃點包子,知道嗎?”
“知道了,爸爸,你們走的時候,記得把門鎖上,”小崽眼睛也不睜開,翻身又睡了過去。
崔家齊和明宇早早就在副食品店門前排著隊。
霍大哥沒來,特地留在家裡照看方曉婷和兩個崽子,原因無他,最近街上有點亂,動不動就有一群武裝起來的積極分子闖進那些被扣了帽子的人家家門打砸翻搶。
翻出來違禁的書或者其他東西,正好就有了光明正大的理由拉人出來鬥,哪怕沒有找到想找的東西,也能想方設法找借口推著幾個壞分子遊街開大會……
那些武裝起來的積極分子年紀都不大,手裡晃著長長的木倉支,甚至旁邊的民兵也提著明亮亮的大刀,誰也不知道目前的局麵到底怎麼是造成的。
亂糟糟的。
平時霍家隻有方曉婷和兩個不大的崽子,到底不太安全。
就連挺著大肚子的萬紅鳳都不敢和小閨女兩個人呆在家裡,如果崔家齊出了門,她就拉著閨女,抱著針線筐跑到隔壁和方曉婷說話。
霍大哥覺得不太放心,每天都要偷偷翹班回家裡看看。非常時期,必須要多留心注意點。
到了副食品店附近,不等霍越澤停下自行車,程舟就從後座跳了下來。
正巧碰見十幾個紅小兵雄赳赳氣昂昂地走過去,前麵的幾個人還在不停地推搡著一對老夫婦遊街示眾,那對老夫婦模樣落魄,胳膊上遍布傷痕,胸前還掛著紙牌。
就算是這樣,程舟仍然能看出來那對老夫婦身上獨有的文人氣質。
領頭的幾個紅小兵年紀大概十六七歲,臂上都綁著紅袖章,本應該是校園裡年輕活力的臉孔,一路讀書上學,平平凡凡過著普通人的生活。
可是此時此刻,他們眼神狂熱,腳下狠狠踢著人,揚手扇著巴掌,愣是將老夫婦打的倒在了地上……
程舟轉身不去看那個場麵,一邊往副食品店門前的隊伍走,一邊小聲道:“這些人是不是太過分了?”
霍越澤停好自行車,側過頭看他,“如果你看不慣,我出手幫你把那些紅小兵教訓一遍?”
“不用,教訓這幾個有什麼用?我親自出手!要搞就搞大的!”能讓昌安市徹底平靜下來才好呢!
霍越澤無聲笑了笑。
程舟奪過他手裡的空背簍,忽然停下腳步,就算生氣也不得不壓低了聲音吐槽。
“這些人,一個兩個都不好好讀書上學,小小年紀就能對著人又踢又打,手裡還有木倉,誰都不敢惹他們,厲害死了……”
霍越澤笑道:“這有什麼好氣的?待會你想怎麼教訓就怎麼教訓,注意彆讓你暴露就行了。”
“那肯定的,我非要好好教訓教訓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學生。”程舟哼唧了一聲,轉身快步走到隊伍跟前,也沒再繼續說話,拉著一張臉站在崔家齊旁邊,默不作聲。
崔家齊:“……”
崔家齊悄悄捅了一下霍越澤,“這是怎麼了?”
霍越澤示意他去看那邊走遠的人群,崔家齊心下了然,“哎咱們彆摻和就行了。”
沒等幾分鐘,副食品店就開了門。
程舟頓時沒了氣,興奮地拉著明宇離了隊伍,“你們就在這排隊買肉啊,我先進去看看。”
霍越澤忙道:“舟舟,你彆急著跑,票還在我這呢。”
程舟又顛顛地跑回來,眼裡含著笑意,仿佛眼眸裡有著太陽,明亮奪目,奪走票券轉身就跑。
霍越澤好笑地看著他和明宇一塊進了店鋪,轉頭又看了看前麵擁擠的隊伍,和崔家齊雙雙心累地歎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