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大利沙發、古董花瓶、名家的畫……都被貼上封條。半個月前,它們還被靜好的歲月緩緩淌過,散著暖色,現在就像是被鎖了起來,隻剩冰冷。
宋酌坐在沙發邊的地板上,環住雙膝的手緊了緊,薄薄的眼皮遮下,從那些家具上收回視線。半個月來,她的眼睛終於不再每天濕漉漉的、又紅又腫,而是蒙上了層與9歲同齡人不符的淡色。
從她這個角度,透過落地窗,能望到無際的夜色,大片的黢黑,樹影張牙舞爪,路邊監控探頭的紅光與樹影重合,像她這些天見到的人,雙目猩紅、扭著身軀、嘴巴張張合合追問她父母的下落。
當看到她手裡緊攥著航空公司寄來的死亡哀悼信時,他們終於相信宋越夫婦死於空難,敗興而歸。
警笛聲鳴,臉從膝蓋上滑落,她醒了過來。
窗外的警車忽閃而過,往小區的另一頭去了。
慕尋家的彆墅就在那個方向。
家裡出事後,名叫湛恪己一個叔叔聯係了他,說是爸爸的朋友,要資助她繼續念書和生活。明天,他會派一個管家爺爺來接她去憑州市。
現在,她最不舍的,就是慕尋這個像洋娃娃一樣安靜又精致的朋友,他們約定好要交換水彩畫的,可她哭啊哭啊,全給忘光了;不過就算她明天擠弄著臉蛋露歉,他也隻會眨著眼睫,琉璃似的眼睛靜靜淺淺,望著自己。
慕尋在家裡上學,在所有人眼裡,他不說話。
鄰居說他有輕微的孤獨症,把自己關在一個世界裡,外麵的人進不去、裡麵的人出不來。
她想起媽媽不讓自己出去玩時有多難受,慕尋肯定都要被憋壞了,所以,她就隔三差五去找他,要把他從那個世界裡帶出來玩。
其實,慕尋的聲音很好聽,當四下無人,他會扯扯自己的衣角,把嘴唇湊到她耳邊,輕聲說著他想表述的,她幾乎可以感覺到他的呼吸。
他說:“我畫的畫,想送給你。”
那時,她正在玩慕尋的一幅零碎的拚圖,怎麼都缺了一個小角。一旁安靜注視她的慕尋看見,把三塊拚圖拿出,重新調位置安下,整幅圖案就完整無缺了。
她雀躍地跳起,點頭說:“好!我也要送一幅畫給你,後天我來找你!”
想到這裡,宋酌清醒了很多,坐起在茶幾下翻找,找到了約定當天就已經畫好,然而因為一切變故忘記送出去的水彩畫。
不過……明明想畫隻肥肥的加菲貓,卻乾瘦乾瘦的,像被它的主人歐迪餓慘了,但願慕尋彆嫌棄才好。
朝陽初露,熹微晨光暈在沙發角落小貓般的身影上,以及臉頰邊,畫裡那隻被水珠暈渲後,身體變胖、橙色變淡的加菲貓。
車門“嘭”的一響,她在明亮的晨光裡醒了過來,被光線刺得眯了眯眼,應該是市裡那家私立銀行的人來清點、貼房子的封條了。
她不能再在這裡待著,骨碌爬起去拖自己的行李,幾步後,又回來撿起那張畫。
當老管家聶致到宋家彆墅時,門已經被交叉的封條貼上,上麵蓋了個警醒的大紅章。
門邊的小女孩兒穿著白裙子,風裹起泡泡袖,胳膊垂放身側,更顯得她瘦弱不堪。
臉蛋白淨,一雙杏眼黑白分明,淡望著他,似乎很風平浪靜。
但聶致活了五十多年,一眼就看出這小女孩兒眼底裡的悲色,他歎息:
“你就是小酌吧?我是湛家的總管家,你可以叫我聶爺爺。”
“聶爺爺好。”宋酌牽起嘴角,露出一個禮貌得體的淡笑。
聶致慈笑著點頭,看向她腳邊的黑色大行李箱,真難以想象她細弱的胳膊是怎麼拖出來的,
“行李都收拾好了嗎?要是收拾好了,咱們就出發吧,回去後你正好能和湛老先生用午餐。”
在宋越夫婦出事後,夫妻倆的公司資不抵債宣布破產,宋越私人更是負債累累,債主時常上門侵擾。
湛恪己和宋越曾有過生意上的合作,對此人頗為敬佩,知道後,就讓聶致著手資助宋酌的事,也算做了件善事,是他慈善事業裡微不足道的一筆。
“都收拾好了。”她點頭,手裡卷成圈的畫還在,她仰著臉遲疑說道,“我想去和一個朋友道彆可以嗎?不會占用很久的時間。”
她擔心會讓聶爺爺找不到她,於是就一直在門口等著,半步也未曾離開。
家裡遭遇變故後,湛家是唯一願意伸手相助的。曾經笑
臉相迎的親戚,突然就變了臉,葬禮上都巴不得離她遠遠的。
她開始是不解,可當親戚們推開她,要把她送到福利院時,她漸漸懂了。
爸爸曾經說過,每個人都有難處,沒誰就必須幫誰,她最後說服自己接受去福利院的事情。
在慘淡的定局裡,當湛家說要把她接去憑州市資助培育她時,所以她會格外感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