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菏是真心誠意的, 他從小到大也見過幾次龍婆婆,是個利落有趣的長輩。苗家講究人死後靈魂去和祖先為伴,但剛死的亡靈是不認識路的, 也不知如何去墳墓, 才需要法師做法指路。
――通常流程是臨終後小斂,然後指路、入殮、祭奠、出巡、謝孝、出殯、安葬,但他們要辦得草率,就會縮減一些流程。
蘭菏聽外婆說現在厲害法師少了, 還要縮減流程, 有點孤單,琢磨自己除了折紙之外,還可以給龍婆婆指路, 送她一程。
但是這個話在龍叔麵前當然不好說, 且不提他常年表演,說出來不得以為他在罵人?
他看向外婆。
外婆則是歎了口氣, 人家家屬為了大家著想, 不叫看遺容, 她也不能太倔。倘若真有萬一,出了什麼事自己倒也算了, 說是說年紀夠大活夠了, 那她家裡人鬨事, 外麵人指指點點,人家怎麼辦?
不能做討嫌的老太婆啊, 但她心底想,折紙還是要折的, 外孫的手藝她知道,送些東西給老朋友, 這個可以悄悄來。
外婆說道:“算了算了,小孩子不懂這些。我們到這裡燒燒紙,晚上做道場我再同她說話。”
“您這麼大年紀了,夜裡辦道場怕是熬不住,”龍叔點頭道,道場一辦兩三個小時,“到時您來說會兒話就行了,家裡要是少什麼,我這裡不方便,到我妹妹家去拿。”
外婆在這裡的舊居常年沒人住,他才關心了一下住處的問題。
“沒事,等下就去打掃。”外婆道。
“嗯,兩個小娃娃就不要過來了,怕他們說錯話。”龍叔又道。
對此外婆是滿口答應,做道場的時候是隻能說苗語的,而即便是苗語,也有些禁忌,不能說錯話,所以外麵的人一般不讓參加,像麻清暉這樣帶著外地弟子的蠱師,更是不讓參加。
說好了,龍叔才帶他們在屋子外頭燒紙。
蘭菏往堂屋看了幾眼,停靈期間,棺材應是留一條縫,供親友瞻仰遺容的。但因為怕龍婆婆“看”到大家,這次的棺材並未留縫。
堂屋裡比較暗,也看不清亡者是否在其中,或是在彆處。
蘭菏聞了一下,離得實在有段距離,也聞不到什麼味兒……
“白酒和火紙拿出來吧。”外婆早準備好了祭奠用品,火紙整整一刀,她坐著燒。
龍叔看他們就是燒紙,也就去招呼其他親朋好友了。
蘭菏拿個棍子,幫外婆扒拉紙灰,腦海裡有點走神,在想贏少。
外婆說:“你不要翻來翻去,翻爛了翻亂了她都不喜歡的,要罵人。”
“……”蘭菏左右看了一下,“亂講吧,我都沒看到龍婆婆。”
外婆說:“以前跟我說的,她最討厭彆人燒紙的時候在外麵戳個不停。”
蘭菏趕緊停手了,怕龍婆婆過來指著他罵。
外婆看了宋浮檀一眼,在外婆心裡麵,宋浮檀也是既聽不懂她說話,也看不到鬼,所以她放心問道:“你看到阿鳳沒有?”
“可能還沒回神,不在外頭。”蘭菏道。人死後要經指路念經,才知道自己已經死了,而且新死可能比較懵。
外婆念道:“你折點牛馬,童子,給她燒過去,最好再燒個收音機,她最怕寂寞了。怎麼這個時辰落氣,最愛熱鬨的一個人,哎……晚上我要讓他們一直吹蘆笙,阿鳳路上才不會孤單。”
雖然喪事辦得急,但能趕過來的親朋都來了。都不能進去,就一同在外麵燒紙。
也不知龍婆婆哪個晚輩,一小姑娘,跟著家人過來燒紙,不經意看到蘭菏,眼睛就瞪大了:“蘭……蘭……”
再一看宋浮檀:“懸……懸……我……我……”
他家人還以為孩子衝撞了什麼,拍了下她的臉,慌張地道:“怎麼了?”
小姑娘都快喘不過氣來了,作為本地人,她知道蘭菏是這個城市的,卻不知道蘭菏和這個寨子有關係,而且就出現在這裡,還帶上了宋浮檀!!!
蘭菏一看就知道,我的粉吧。
他剛要打招呼,那小姑娘激動地憋不出話來,比劃半天,擠出一個字:“咕!!”
蘭菏、宋浮檀:“…………”
……好吧,還是浮蘭明鴿CP粉。
父母:“??”
女兒咋還鳥叫上了?
蘭菏他們帶來的一刀火紙也慢慢燒完了,外婆拍了拍蘭菏,他就衝小姑娘一點頭,然後和宋浮檀一起把外婆扶了起來,走到一邊去喝茶。
那小姑娘叫龍雪眉,她還得和父母解釋完自己不是中了鴿子蠱,隻是看到了喜歡的明星。
他父母倒記得女兒提過的這個名字,“看著倒是斯斯文文的嘛,你原來說什麼黑白通吃,我以為你粉了個黑|社會。”
龍雪眉:“什麼黑|社會,是黑|社會粉他!”
“行了行了,你燒紙去。”
龍雪眉也跪著,邊念姑外婆邊燒些紙,少了幾把龍叔就叫她趕緊起來,說年輕人不要跪太久,老人家看到也心疼。
起來後,龍雪眉走到蘭菏麵前,因為場合不太合適,她也是儘量忍著表情不要誇張:“那、那個,你也是,這個寨子的?”
“我外婆是的,這次回來過年。”蘭菏還對她笑了一下,看到她的目光一直在自己和宋浮檀身上掃,就知道肯定是特彆想問為什麼宋浮檀也在,估計都腦補得不行了。
嗯,和柳十三是一樣的……
龍雪眉癡癡道:“我都沒聽說你要帶懸光老師回家,根本沒有你的消息G。天啊,沒想到我們老家是一個寨的。”
什麼叫帶懸光老師回家,我聽得懂好麼。蘭菏也沒法直說,隻微笑,估計即便這小妹妹這麼激動,也肯定想不到她們磕的是真的。
宋浮檀還解釋了一句:“嗯,我想看看苗寨風情。”
龍雪眉:“哦哦,真好,真好……”
至於為什麼大家都不知道蘭菏回來了。
他一貫就是圈內最難拍的人之一,一則是平時根本不出門,要出也是離魂出去,二則自從抓柳十三那次後,蘭菏知道自己的名字已經被報到了有關部門。
聽宋浮檀說,上麵是有個分類的,也會進行評估,雖然不插手,但是對於一些身份特殊的,會插手不讓其消息外泄。蘭菏和覺慧寺、東嶽廟關係好,所以也得到這個待遇。所以,他的航班都沒人能弄到。
外婆對這小姑娘還有點記憶,說起來好像是龍婆婆兄弟姐妹家的孫輩,還說她在繈褓時,蘭菏跟她見過一麵。
龍雪眉嗚咽一聲:“咕,這麼說我和哥哥是發小。”
“咕到底是什麼意思?”外婆有點迷惑,問她。
龍雪眉:“……就打個飽嗝。”
一發現她聽得懂自己說話,外婆就不客氣了,拉著她問這段時間在不在寨子裡。她上次回寨子裡都是四五個月前了,那個時候龍婆婆已經病了,後來聽說病情反複,也曾說好一些了,沒想到沒挺過年。
龍雪眉老實道:“我現在也不住在寨子裡,但是因為經常回來拿草藥,也會探望姑婆。前頭要外姓人搓的草鞋,也是我做的。姑婆這兩個月已經是昏迷的時候多了,一直睡覺,我來了幾次隻看了看她老人家。我爸說,姑婆解脫了也算白喜事。”
“以前那麼潑辣。”外婆歎了口氣,“但是離開病痛,也算了吧。十種病,九種醫得好,剩下一種醫不好,她也是明白的……阿鳳啊。”
外婆又轉身衝著停靈的堂屋念叨了起來。
像外婆這個年紀,活著的同輩人、朋友已經越來越少了,眷戀之情溢於言表。可惜龍婆婆的魂靈似乎還沒清醒,聽不到老友的話。
三個晚輩都不做聲了,龍雪眉也壓住了激動的心情,聽著她用苗語念念有詞。
……
這時候,蘭菏看到麻清暉帶著三個弟子也過來了,手裡還提著酒。
龍叔立刻攔住他:“你怎麼又來了,我都說了,這裡不歡迎你,更彆提唱過陰詞了。”
其他來祭奠的人都躲開一段距離指點起來,麻清暉在寨子裡走了一圈,他們都知道了這是以前那個草鬼婆的兒子,而且現在也成了蠱師。
寨子裡的蠱婆都是代代相傳,既有真也有假,因為過去對女子的束縛,所以默認像麻清暉這樣的男性蠱師,那肯定是學到了本事出去闖蕩的。
而且麻清暉說他還想參與道場,念過陰詞,更確信了他在外麵學了很多本事,不止是蠱,說不定還懂釀鬼。麵對他,大家都比較忌憚。
但龍叔家傳苗藥,根本不給好臉色,直要把麻清暉趕走。
麻清暉沉著臉道:“我敬重的是龍婆婆,可不是你。”當年在寨子裡,除了兩位婆婆,全寨對他沒有什麼好臉色。他母親還在的時候,同伴們連他家的水都不敢喝,避開他走,路過他家門口甚至還念辟蠱的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