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話想問?”容與開口平常,手下動作不停。
周嫵輕咳一聲,心虛作掩,“是你奇奇怪怪的,我關心你。”
“哪裡奇怪?”
“你話少了。”
容與揚唇笑了下,將包裹係好扣結,放置於閒處,回身後同她講,“今日師父介紹我們認識的那位前輩,其實相識於我的生父生母,見過他,我證實了些心中原有的猜想,一時難免迷茫,但現在已經收拾好心情,無事了。”
周嫵握上他的手,關心詢問:“那他們……是誰?”
容與沉默半響,最後隻回了四個字,“前塵俱往。”
如果此事適合阿嫵知曉,那當初在周府時,嶽父大人便會含蓄告知,他沒有這樣做,是因擔心阿嫵知明後會提心吊膽不安生,既如此,容與又怎會舍得見她為自己憂心。
周嫵沒有再問,她不會因容與哥哥刻意隱瞞秘密而感不悅,她隻是擔心他,是否每一次舊事重提,都會再一次傷害到他。
“好,前塵俱往,我們在今朝,惜今朝。”她認真道。
容與怔然片刻,突然回身,用力摟住周嫵。
一整晚,他努力消化著荊伯告知他的城破托孤,逃亡經曆,前朝皇脈……這些,每一字都異常沉重,簡言根本無法述。
在反芻過程中,他思想陷進去,身體更幾乎沒有一刻不僵繃。
直到此刻,和阿嫵懷抱貼擁,才叫他緩過勁,難得感受到一絲輕鬆。
“容與哥哥,不管如何,我都在的。”她依舊在嘗試安慰他的情緒。
凝著眼前人的美眸盈盈,見裡麵滿是關詢意味,容與心頭漸堅定,不再感覺迷茫。
摒除雜念,他心頭所願唯一——
惜得眼前人。
不負今昔,不負她。
……
在懸月崖頭居住半月,容與步步參悟清霜心功,身體也慢慢發生變化。
相較常人體溫,他的溫度愈顯寒涼,每次周嫵和他親密不分,夜晚相摟而眠時,她在後半夜都會感受更甚,直至不適被凍醒。
因為這個原因,容與哥哥在床榻上特意多加了一床被子,心有顧忌,他也不再敢再如先前那般索取無度地對待她。
每每儘力克忍,壓下衝動,在清晨於她額頭落下一吻後,便會起身去崖頭繼續練劍。
他日日勤勉起得早,幾乎不到卯時便出發,周嫵近來嗜睡,嬌氣受不住這個辛苦,於是在努力嘗試一次後,再不自不量力。
有一日,周嫵做了夢,醒來的時辰早,她看著身邊位置空空,被衾連餘溫也無,心頭不禁泛湧酸澀。
她昨日收到家書,得知兄長已經得到正式的官職調令,心頭懸石算落,還有更重要的一個好消息,嫂嫂如今懷了身孕,父親盼望的寶貝孫子終於可願望成真。
這些事,她原本想昨日就同容與哥哥分享的,可見他歸來時麵容很顯疲憊,她心疼地沒去擾他睡意,今早一醒,又不見他,周嫵心頭微微湧動情緒,想了想,她決定起身穿衣,再去一次崖頭。
她提著暖湯冒夜過去,心念幸好此地月色明照,暮色夜路恍惚如晝,不然一定生畏。
行到最高處,臨近崖頭,她遠遠的看一影用劍行雲流水,黑衣騰空於暗夜,仿佛墨池被風吹攪。
周嫵不敢貿然打擾,於是坐在他臨居木屋的簷外竹椅上,撐著下巴耐心等他結束。
不知等了多久,她眼皮忍不住發沉,竟不知不覺間昏昏睡了過去,最後手腕沒撐住,她身形晃了下,這才轉醒。
入目,她先驚訝了下。
先前從未見過這裡的日出,故而她的震撼遲於今日才表現出來。
遙遙東方,一輪紅日將生,壯麗輝煌的橘紅色將天際暈染,連帶周圍的雲彩都仿佛被點燃燒起來。
絢麗,盛大,生命力,原來懸月崖頭最適合的是觀旭日東出。
她目光從遠處收回來,與此同時,容與哥哥完成一段試煉,身形停下,運力平複,劍鋒入鞘。
“來這裡看。”他在崖頭之顛衝她招了手。
周嫵還以為他沒發現自己,聞聲怔了下,而後麵帶笑意朝前湊了過去。
“容與哥哥,我給你帶了熱湯,要不要過去喝一下,暖暖身。”
容與拉上她的手,本是下意識想給她渡溫,但想起自己此刻的狀況已不再適合為她做這種事,於是隻好作罷準備收手。
周嫵卻抓住了他,口吻像是撒嬌,“不要鬆,要牽著。”
容與頓了下,提醒,“我手涼。”
“可是我熱呀,我給你暖。”周嫵笑著說。
容與隻覺被她當下的笑容晃了下,他唇角不自覺地也起弧度,把佩劍收放腰間,他拉過她的手,叫她環腰抱緊自己。
下頜貼著她額頭,他輕聲問:“臘月天,早起不辛苦嗎?”
周嫵搖頭,“想見你就不覺得辛苦。”
容與捧上她臉,想到什麼,他關詢問道:“最近習練總遇波折,我需得全心致至,可否是因此,叫我的阿嫵感覺到受了冷落?”
他的口吻怎麼這麼像哄小孩子呀。
周嫵悄悄紅了臉,回說:“不是的,是我有好消息同你分享,昨日來不及說。”
“是什麼?”
周嫵如實對他說了兄長正式官調襄域,嫂嫂有孕的喜訊。
容與聞言略微作思,點頭沉吟,“是喜事。襄域如今受禹王所領,你兄長誠意赴襄,想來今後再不會受在京城時的悶氣,至於其他……”
他話說一半,擁著她,掌心貼腹,氣息拂在她耳邊低語,“我們的喜事,何時能到,我盼望著。”
周嫵赧赧耳熱,瞥目小聲說:“那你再,再努力些。”
這話……她說完就想咬舌頭了。
容與像是低笑了一聲,回她的話,“嗯,一定努力。”
周嫵更羞。
兩人這麼抱著,遠處的初陽越來越燦目。
容與示意她,“這個角度觀賞最佳,風都朝氣蓬勃,要不要伸開手感受一下?”
周嫵聽他所說,朝前嘗試著緩慢張出雙手,臨於山巔,正對旭日,迎接熱烈的朝暉光曦。
風聲凜冽不刺麵,吹蕩著將寬寬衣袖拂撩起,周嫵一時間隻覺得周身輕盈。
容與在後抱她牢牢,扶穩她腰身,以防她踩空山石,身形不穩。
“漂亮嗎?”他出聲問。
周嫵轉身回眸,陽光傾落,此刻容與半邊麵頰都被光線圈渡著,格外顯得溫柔。
她便這樣深深望進他眼睛裡,隻覺裡麵蘊藏著比晨光更不息的愛意。
大概方才練功太累,他額前覆著細密的薄汗,在陽光下更是明顯,周嫵拿出自己的手帕,動作細致地為他擦拭。
待收回手,容與驀地拉住她。
“阿嫵,身後的木屋已辟出來,你搬來崖頭陪我同住吧,白日我心裡念你,習練時偶然也會出神,你在我觸目可及的位置上,我方能安心。”
“這樣,可以嗎?”
“不可女眷居崖頭的規矩,是從前某位門主相定,如今新門主破舊立新,換換規矩也未嘗不可。”
如果可以,周嫵自是願意的,先前有一次,容與哥哥習練完時辰太晚,便沒有再冒夜下山。
那一夜,她一人入睡,心裡實際很怕,可為不讓容與哥哥為她分神,便一直沒有如實告知。
周嫵不想再經曆一次被子蒙頭,瑟瑟發抖的狼狽煎熬,於是點頭答應:“好。”
“那後麵可能,會辛苦些。”
剩了上山下山的功夫,他時間充裕,可行之事頗多,至於餘下的氣力,自是要身體力行,全部用在她身上,釋給她,澆灌花。
周嫵困惑眨眼,不明其意,容與並不解釋,隻笑意幽深。
“以後你習劍崖頭,我便站在你身後,每次收鞘轉身時,你抬目都能一眼看到我。”
兩人溫懷相貼著,周嫵情不自禁,開口對對他說著動聽的情話。
“那時天都沒亮。”
“可燈盞是亮的呀。”
她是在含蓄地表達情意——
遠處巍峨群山,為你劍尖所向。
而我在你身後最近的地方,燈盞隻為你而亮。
這話是蠱人的。
容與聽完一陣靜默,是為掩飾心頭劇烈的情緒湧動,周身被暖意包裹,手腳都漸漸升溫,原來,這就是被在意的感覺。
“還是不妥。”
“為何?”
“寒夜天未亮,哪裡舍得叫你冒寒為我明燈盞,阿嫵隻管安心睡你的覺,是你醒來,我一定在。”
“一定在?”
她像是有憧憬,開口向他確認。
容與回答斬釘截鐵,“是,一定在。”
他繼而收斂嚴肅認真的神情,垂首再次吻上她唇角,語調變得微微揚起,“像這樣,我需得討一個早安吻,這是提劍之動力。”
周嫵難以掩羞,又不甘示弱問:“隻親一下就算動力了嗎?”
容與失笑,聽出她挑釁之意,於是揚起眉頭逗弄她,“至於彆的,你該知道,那是泄力。”
他音調咬得極低,最後幾個字幾乎不聞聲了。
但周嫵還是從他壞壞的笑意,以及刻意緩慢的嘴型中判斷出,他最後要說的三個字是……你身上。
連起來念一遍……
周嫵耳尖瞬間燙起來。
不太妙。
她好像嘴笨,又輸給他了。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