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顧淩霄披了狐裘鬥篷,又接過大丫鬟遞來的兔毛手籠就急急忙忙地走了出去。珠兒雖然渾身濕透卻也連忙從地上爬起來, 跟在為顧淩霄打簾撐傘的丫鬟們後邊兒, 追上了前麵的顧淩霄。
一出門顧淩霄就被迎麵而來的冷風灌了幾口, 她被嗆得咳嗽不已, 淚花直在眼裡打轉。兩條腿也是瞬間就在寒風中麻木,一點點地沒了知覺。
郭殊還在閨閣之中就一直帶在身邊的大丫鬟露兒一見自家小姐這模樣,立刻就急了:“夫人!都說病去如抽絲。如今您身體還未完全康複,如何能再冒如此大的風雪出門?您今日莫要去祠堂了吧!有奴婢在, 便是刀山火海能代您去走一遭的!”
顧淩霄捂著嘴, 臉色已經和這遍地的白雪一般毫無人色, 然而她堅定地搖了搖頭。
“不可。”
“今日.你若是代我去了, 指不定明日我便見不著你了。”
露兒聞言眼圈一紅, 連忙低下頭去看著自己的鞋尖,好掩住自己眼底的潮意。
人人都覺得她家小姐的命好、運氣好, 竟然什麼都沒做就撿到了陸恒陸大將軍這個香饃饃。實際上她家小姐婚後如何, 那當真是如人飲水、冷暖自知。
在她看來, 她家小姐雖不是與陸大將軍門當戶對。可小姐心地極為善良, 待人又是個軟和慈悲的,其才情雖然在外麵名聲不顯, 實際琴棋書畫無一不精,就是被譽為“京城第一才女”也的萬家小姐與自家小姐對上,隻怕也要輸上一頭。
這般好的小姐如何配不上陸大將軍?偏生這大將軍府闔府上下就沒有一個看得上小姐的人,真真是一幫子瞎了眼的豺狼虎豹……
要她說,小姐哪裡是幸運?分明是不幸到了極點才會被嫁進這大將軍府裡來!若是當初小姐沒嫁給陸大將軍, 而是嫁了彆家的子弟,她又何至於都為陸大將軍生下了子女還被這麼欺負?
就連現在也是,她代小姐去看看小姐的孩子們,居然也要讓小姐擔心她會因此被老太太給處置了……
顧淩霄又咳嗽了幾聲。她每咳一下,胸腔裡就是一片火燒火燎的鈍痛。
也難怪郭殊在榻上打著打著盹兒就沒了性命,她這渾身都是慢性毒.藥。今天不死,明天也得活不成了。也幸好《太清無量經》裡有壓製奇毒與奇藥藥性的功法。
郭殊的身體很弱,偏偏這具猶如風中殘燭的身體將將達到了可以修煉《太清無量經》的條件。以郭殊的身體,武功是沒法修煉出來了。但用《太清無量經》來壓製郭殊身體裡的慢性毒毒素卻是可以的。
顧淩霄緊了緊自己脖子上帶著一圈絨毛的衣領。
給郭殊下毒的人是誰她暫時還沒有頭緒,但她不讓露兒代自己去看郭殊的一雙兒女還真不是因為她信不過露兒。
露兒在郭殊的記憶裡與郭殊情同姐妹,方才露兒的一言一行乃至她眼中閃動的光芒也讓顧淩霄知道露兒是在真心實意的擔心郭殊。不同於陪嫁過來的珠兒心裡有著自己的小算盤,露兒是真的站在郭殊這一邊,就沒想過要騎在牆頭上的。
但也正因為露兒是這樣的性子,這一趟顧淩霄才更不能讓露兒去跑。
老太太陸魏氏早就看不慣露兒一個下人總是護著郭殊,還替郭殊出頭了。郭殊嫁進大將軍府後沒幾個幫手。處置了露兒,那就等於是砍了郭殊的手足。既能讓郭殊無人可用,也能敲打郭殊,讓郭殊乖乖聽話。
至於這陸魏氏為什麼會這麼嫌棄郭殊,甚至到了厭惡的地步,那也得從郭殊得了陸家的這門婚事開始說起。
陸家和郭家在朝堂上可謂是八竿子打不著邊。一來陸家是武官,郭家是文官。二來陸家位高權重,郭家不過是一個玩弄言詞的小小言官,左右不過是皇帝的喉舌。三來郭殊大門不出二門不邁,與陸恒沒有半點兒交集。哪怕京城這地方的權貴之家都是抬頭不見低頭見,他們兩個也是從未見過一次麵,更彆提說上一句話了。
陸魏氏的夫君,也就是陸老將軍早年戰死沙場,隻留下陸魏氏這一個寡母拉扯大了年幼的獨子陸恒。陸恒下麵雖有兩個弟弟,但那兩個都是庶出的,自然得不到陸魏氏的歡心,分不到陸魏氏的一點母愛。
陸魏氏把全部的心血都撲在了陸恒的身上。哪怕在陸恒及冠之後也沒急著給陸恒定下親事來,就等著給陸恒找一個不小心落入凡間的仙女回去,如此才覺得配得上自己兒子了。
彼時大將軍府的二爺陸錦三爺陸濤都有了各自的心上人。可掌家的大哥都還沒定親呢,他們這些庶子哪裡敢搶在大哥的前麵成親?怕不是想被陸魏氏趕出大將軍府去。
陸錦陸濤能等,這與他們兩兄弟相看的人家卻是等不了啊!——女子如花般盛放的時間也不過就那麼幾年的功夫。大將軍府的兩位橫豎不過是庶子,他們讓女兒從及笄等到二八年華已經是很給大將軍府麵子了!可大將軍府的兩位庶子還要他們的女兒等到什麼時候呢?萬一女兒等到了人老珠黃,這大將軍府的兩位庶子又相看上了彆的年輕貴女怎麼辦?那他們豈不是要白白地虧出去一個女兒,女兒的這一生也豈不是就這麼毀了?
如此這般,陸魏氏苛待庶子、不允許庶子婚嫁的.名聲也就傳了出去。陸魏氏氣得要命,卻又不好去收拾兩個庶子。畢竟她這要是一去,就真的坐實了苛待庶子的.名頭。
皇帝嘉隆帝也聽說了大將軍府的事情。當時齊國已經開始和金人、羌人還有烏丸交惡。作為接手了陸老將軍衣缽的嫡長子,如果齊國與關外蠻族開戰,陸恒當然也是要出征的。嘉隆帝未雨綢繆,已經拿朱砂筆點為了陸恒作為下次帶兵出征的總大將。
戰場上刀劍無眼,誰都不能保證陸恒不會像他爹那樣馬革裹屍。於是皇帝乾脆拿著手中的朱砂筆又是一點,把郭殊許配給了陸恒。
郭殊的父親郭子剛不過是個正八品的監察禦史,郭殊容貌又不過隻是爾爾,頂多能讚一句:“氣度雍和,待人誠摯”。加之郭殊在京城貴女的圈子裡就沒有什麼賢名,才名雖有,可在京城這種地方,哪家貴女腦袋上沒幾個好聽的.名聲的?陸魏氏半點兒不稀罕什麼琴棋書畫,在她眼裡那些個破玩意兒還不如女紅來得實在!
可想而知,陸魏氏真是捏著鼻子才認下了這門親事,隻因皇命不可違。而在陸魏氏的心裡,郭殊真是連給陸恒提鞋都不配。
陸恒當時也有心悅的女子,那是個丫鬟,已經被他收作了通房。因為陸魏氏肯定不會同意讓一個丫鬟做陸恒的正妻、大將軍府的主母,所以陸恒也很乖巧地不去陸魏氏麵前提這個茬。
丫鬟被陸恒天天用甜言蜜語哄著,已經把自己當成這大將軍府的半個主子。她周圍的其他丫鬟也樂意捧著她,賣她這個好。嘉隆帝的賜婚一下來,這丫鬟直接跟陸恒哭上了。
前腳迎了皇帝指給的新婦進門,後腳就把通房抬成妾室,這不是照著皇帝的臉扇耳光是什麼?皇帝不要臉的啊?於是陸恒第一次對著丫鬟冷言相向,希望她能認清自己的身份。
或許是陸恒的言語與態度太過冷淡,刺激到了這個通房丫鬟,又或許是大將軍府裡的下人們給了這通房丫鬟難堪。總之這丫鬟不日便上了吊,吊死在了她第一次承陸恒雨露的書房裡。
還未過門的郭殊哪裡會知道大將軍府裡這些私密的破事?她個小少女滿心都是對陸恒這個大將軍的期待與憧憬,還有即將嫁為人婦的甜蜜羞澀。
等郭殊進了門才發現原來大將軍府裡就沒有一個人待見她,上至老太太與夫君、下至院子裡的丫鬟婆子們。
從下人們的閒言碎語裡她才得知原來她的婚姻不過是不可違的皇命,她的父親在陸家人眼中不過是一個投機取巧的天子喉舌,利用自己天子直臣的身份為女兒攀附上了一門富貴親事。而她,不過就是為了避免夫家死了頂梁柱而無人繼承香火,這才被嫁過來的孕母。
這還不是最讓郭殊心如死灰的。最讓郭殊心如死灰的是她得知原來夫君對自己如此冷淡不是因為他自持禁欲,而是因為她姿色不夠,又還未過門就“逼死”了一個殊麗絕豔的通房丫鬟……
好在郭殊很快懷孕了。望著自己大大的肚子,郭殊也算是鬆了口氣。哪怕肚子大得像是隨時會從中炸開,她吃吃不好、睡睡不香,就連走路都會感覺到難以言喻的墜痛與虛弱,郭殊也覺得隻要自己能剩下孩子,就可以苦儘甘來……
生下女兒鈺姐兒的時候郭殊有一瞬的失望。但也僅僅隻是一瞬。她還年輕,還能繼續生。今後有女兒陪伴在身邊,她好歹不再是孤立無援的一個人了。
隻是在這一瞬的心思過後,郭殊發覺自己依舊疼得厲害。再聽穩婆說上一句:“還沒生完!”郭殊差點兒沒暈過去。
於是比鈺姐兒小了整整一圈兒,跟隻紅皮小猴子一般的安哥兒也誕生在了這個世界上。這個被穩婆一把抹掉臉上的羊水和血液,翻過身來被打了好幾下屁.股才哭出聲來的男孩子卻讓郭殊以及她的婚姻被判了死刑。
在齊國,龍鳳雙胞胎可不是“龍鳳呈祥”的意思。因為齊高.祖曾得一巫祝卜算國祚,此巫祝有言:“齊國將亡於一雙雌雄災星手中。”因此,龍鳳雙胞胎在齊國就成了災星降世的代名詞。
此後但凡有人家生了雙胞胎,尤其是龍鳳雙胞胎,那都是要拿去溺死活埋的。剛開始是兩個孩子都會被處理掉,後來變成能活一個。
如今齊高.祖都已經登仙四百年有餘了,皇室也曾出過龍鳳雙胞胎。雖然這對龍鳳雙胞胎裡的妹妹還是早夭了,但又有誰敢再去提見了龍鳳雙胞胎就要弄死的事呢?嘉隆帝的父親、先帝可就是那皇室龍鳳胎裡的哥哥。
隻是迷信這種東西,時間過去再久也總是有人信的。尤其這“雌雄災星”的大帽子用來懲治龍鳳雙胞胎和雙胞胎的母親實在是太好用了。
陸魏氏未必相信什麼“雌雄災星”,但她對郭殊以及郭殊生下的兩個孩子有著天然的敵意,這“雌雄災星”也就成了她收拾郭殊和兩個孩子最好的口實。
郭殊自己從未信過“雌雄災星”這種謠傳。民間關於高祖的傳聞大半都是以訛傳訛的東西,她讀了那麼多的詩書歌賦,哪兒能不懂這個?
因為怕被老太太偷偷處置了自己的孩子,自打孩子生下來,她能睜著眼睛看護兩個孩子就一定會睜著兩隻眼睛片刻不讓孩子們離開自己的視線範圍。
同郭殊一起護著孩子們的隻有郭殊嫁進門來時帶來的丫鬟婆子們。陸恒在郭殊一被診斷為懷孕之後就帶著兵去了邊關。第一次出征大捷之後回京又帶去了兩個通房丫鬟,美其名曰:“夫人需在家中好生休養,孝敬母親。我身邊之事便不勞夫人操心了。”
郭殊就是被自己的夫君如此對待也隻是傷感,並無彆的心思。待到鈺姐兒和安哥兒一歲多的時候,郭殊的奶娘,也是最幫著郭殊照顧兩個孩子的方婆子有一天突然失蹤,後來被人發現莫名其妙地死在了井裡。
從那時開始,郭殊就意識到了這大將軍府是個吃人的狼窩。她一輩子沒爭過什麼,但隻要她還有一口氣在,就決計不能讓人害了她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