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男人,這要姬淼如何不感到受挫?起初顧淩霄來找他的時候他還心中火熱熨帖,想著孫傳的話說得不對,孫傳這是自己打了自己的臉。可現在……方才他有多覺得孫傳被打臉,這時候他就有多覺得自己被打臉。
姬淼終於有了自覺,理解了自己在顧淩霄的眼裡就像是親戚家的孩子。孩子半夜出去漫無目的地溜達她就找他回家,孩子到時間該睡覺了她就帶著孩子睡同一張床,也省得孩子被這嚴寒給凍病了身子。
顧淩霄是那樣的不在乎他身為男人的部分,以至於連她身邊的人都明白他們絕對不會發生什麼。
姬淼氣得像是被火燒了尾巴的貓,又狼狽得像是喪了家的狗。他聽著宮女們衣篾摩擦窸窸窣窣的離開聲,望著顧淩霄安穩的睡顏,心中湧起一股子酸痛與仇恨來。
顧淩霄感覺不到姬淼那壓抑著戾氣的視線,畢竟她已經睡著了。夢裡她還在思考著要如何提升衛國田地的產糧量,是先開發農具還是先推廣新的灌溉法。
突然之間,顧淩霄感到自己腰上一緊。神思從夢中被強行拉回到身體裡,她“唔……”了一聲,微微掀開眼簾。
“大王……?”
睡得迷糊的顧淩霄看清了姬淼逆光的臉龐。發現腰上的東西是姬淼大手的她隻當姬淼這是小孩子想抱著大人睡。隨意用手輕扯了兩下姬淼的手指,困倦的顧淩霄不敵睡意,耷拉下眼皮低聲咕噥道:“大王快睡吧……”
哄孩子的語氣讓姬淼心如火燒。他一生氣,先前還存著三分愧疚、兩分畏懼與一分旖旎好奇的心思就全部轉為了羞怒。
他已經不再是個孩子了!!再說螢娘與他年紀相仿,她又憑什麼還當他是個孩子!
雙手用力,絹帛頓時發出“呲啦”的撕裂聲。顧淩霄身上一涼,再睜眼隻見姬淼壓在自己身上,跟隻一掌摁住了羚羊就想下口的老虎一般。
顧淩霄總算開始清醒了。
穿越前她活了三百多歲,穿越後又活了九輩子,說她不識男女情愛那一定是假的。隻是她養孩子養多了,靈魂又曆經十幾個世紀的滄桑。對她而言十幾歲的孩子那就是徹頭徹尾的孩子,看著姬淼長大的她完全是祖母看孫子的眼神。
這會兒姬淼精壯滾燙的身軀隔著衣物壓了下來,她才恍然意識到自己拿人家當孫子,人家卻沒把自己當祖母。
說不出自己是失落於姬淼對自己沒有親情,隻當自己是一個可以得到的女人、一個終需依附雄性的雌性,還是自己也算是教養過的孩子居然會做出這種強迫女子的行為。顧淩霄蹙著眉,安靜地望著姬淼。
若是顧淩霄氣得伸手就給姬淼一巴掌,又或是尖叫“放開我!”、“不要碰我!”姬淼還不會這麼有罪惡感。見顧淩霄不掙紮、不反抗,麵上沒有神情目光中卻明明白白地寫著“失望”二字,姬淼再有多少的心火也被冰水澆熄了。
要知道他原本是想如果顧淩霄給自己一巴掌,或是衝自己說幾句重話他就能爽爽快快地對顧淩霄徹底放手。若顧淩霄欲拒還迎、猶豫躊躇,他便是用強的也要讓顧淩霄明白自己是個男人,自己是在用男人看女人的眼光在看她。他不是她的小輩,他不需要她的照顧!他喜歡她、想要她,想要她用正眼看他!
可現在顧淩霄如此冷靜,一雙眼眸澄澈得沒有熱度。霎時間隻有悲哀彌漫上了姬淼的心頭,令他如同被人攥緊了心臟一般鼻酸眼紅。
原來,對螢娘來說,若自己不是她需要照顧的責任,自己便什麼都不是麼?
那螢娘的心中有誰?
……不,說到底,螢娘是會把人放在心中的人麼?
這個瞬間,姬淼的眼前一下子浮現出了孫傳的臉。他似乎又聽見孫傳冰冷冷的聲音在問:……還是說你能保證你可以精誠所至金石為開?可你怎麼能確定神女一定會回應你的情意?你怎麼能肯定神女會下嫁予一個凡人?
神女,神女……
對了,螢娘是神女。
婚喪嫁娶不過是凡人的紅白喜事。螢娘是天上來的神女,她又如何會被這些凡間的瑣事羈絆?
螢娘……神女的心中或許根本就不會有人。因為她的心中永遠隻有大義而無私情。
自己為什麼一早沒有想到呢?她的精力、她的時間永遠都花在如何讓更多的人吃飽飯上,她有興趣的永遠是讓更多的人能過上更好的生活。自己停留在她眼中的時間,永遠隻有短短的片刻。
神女的視線總是穿透了姬淼,看向一個可以按照她的話來統治國家發展民生的“大王”。
一滴眼淚從姬淼的眼角滴落下來,滾燙地砸在顧淩霄的臉頰上,又順著顧淩霄的臉頰蜿蜒出了一道透明的線。
“……神女心中隻有國,隻有民,卻無人麼?”
顧淩霄因為姬淼的眼淚一怔,旋即因為姬淼的話而出神了一瞬。
似乎在某個時候,有某個人也曾經質問她說:盛老師你心中隻有祖國和人民,隻有發展社會主義事業嗎?那我呢?……我呢?盛老師,我呢?
那人十分傷心,不光哭了,那淚還滾燙地沾濕了自己的手。
顧淩霄想不起質問自己的人是誰,她試圖去回憶,偏偏她一回憶腦子裡就是一片空白,好似完整的拚圖被人刻意摳掉了最重要的幾塊。
這種感覺顧淩霄非常熟悉,她對自己丟失了某些記憶的事心知肚明。不過她並沒有要找回這些記憶的意思,因為她還記得這些是“不重要的事”。
——真正重要的記憶顧淩霄一定不會允許自己失去。比如說《太清無量經》,不論她穿到哪個世界,她總是記得《太清無量經》裡的每一個字。既然她把關於某個人的記憶忘掉了,那就說明那個人對她而言也隻是“不過如此”的人。
對顧淩霄而言,麵前的姬淼倒比那被自己遺忘了的誰來得重要許多。她微微啟唇,心知自己應該說些什麼來安慰姬淼,安撫住姬淼跑偏的情緒。然而話都到了嘴邊,她卻說不出口。
顧淩霄發現自己的心中浮現出了一個問題:自己這麼對待姬淼公平麼?
但若是談論公平,感情這種充滿主觀的東西又哪裡有公平存在呢?
她對姬淼從無男女之情,事到如今也不可能因為姬淼推到自己、質問自己幾句就對他改變了看法。
她承認自己冷酷,就是對著可憐淒慘的姬淼也無法產生共情。但她同時也不覺得自己對不起姬淼,畢竟如果姬淼是真的愛她,那就是連她冷酷無情的地方也必須接受。因為這種冷情也是她的一部分。
不能接受自己所愛的人有所殘缺,有不符合自己理想的地方,那隻能說明這人愛的並非是他/她認為的那個人。他/她愛上的僅僅是他/她心中以那個他/她認為愛上的人為藍本而創作出來的假想。
“是否無人我亦不知。”
“但我知便是有那人,那人也不會是你。”
顧淩霄的話像刀一樣把姬淼切割得支離破碎。他想哭又哭不出,最後竟是笑了。似癲狂,實無奈。
放開顧淩霄衝出了瓊華宮,姬淼深一腳淺一腳地踩在綿軟的深雪中,朝著暗無光明的夜空發出了野獸般淒厲的嚎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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