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鄭圜的乳母是少數真的關心鄭圜死活的人。這倒不是因為鄭圜失勢後她的日子也不好過,更多的還是因為鄭圜的乳母從少女時代就代替了鄭圜母親的角色。鄭圜在乳母的眼中與自己的親子無異。
本來乳母是不該也不能替顧淩霄的人給鄭圜遞信的。可鄭圜在深宮中孤立無援, 再不尋個同盟怕是連自己與小公主的性命都保不住。顧淩霄堅持給鄭圜送信, 她的人被鄭圜的乳母拒絕再多次也依舊好脾氣。鄭圜的乳母對一直送信來的顧淩霄好奇, 再聽替顧淩霄送信的人說他以前不過是個奴隸, 是被衛國神女破格放到了身邊重用,鄭圜的乳母左思右想,最後一咬牙到鄭圜麵前跪著求鄭圜看一看顧淩霄的信。
顧淩霄寫信不用木簡,也從不刻字。她總是用炭筆和紙, 而送來的信紙也是肉眼可見的精美起來。
這時代紙還是大多數人沒有見過的奢侈品。顧淩霄能以這樣快的速度讓信紙更新換代, 其背後的實力不言而喻。
鄭圜沒有彆的選擇, 即便有, 她也還是會選擇與顧淩霄聯手。因為沒有第二個人能像顧淩霄這樣每一字、每一句都恰好說中鄭圜的心思。該不掀開鄭圜的時候她也很懂禮貌地繞開鄭圜的敏.感區域, 如此倒是讓鄭圜更加明白素未謀麵的顧淩霄是真的理解自己的處境,且她並沒有拿自己處境作為威脅, 讓自己去附庸於她的意思。
顧淩霄是真的想幫她。
等顧淩霄到了朝歌, 鄭圜也與顧淩霄有了盟約。
外人隻道鄭圜厭惡顧淩霄, 顧淩霄根本不將鄭圜放在眼中, 卻不知鄭圜與顧淩霄早有聯係。阿瑤和鄭圜的乳母知曉兩人情同姐妹,但這兩人的嘴都緊得跟鉗子一樣, 直到此時都不曾露出一點兒破綻。
“阿圜,哭什麼呢。大計已成,你該笑才是。”
聽見顧淩霄溫柔的聲音,鄭圜的眼淚流得更多了。
顧淩霄伸手,阿瑤連忙遞了條絲絹給她。於是顧淩霄拿著絲絹給鄭圜細細地擦臉。
鄭圜好容易才止住哽咽, 她頷首一笑,眼中光芒閃爍:“……螢娘說得是,我該笑才對。隻是、隻是我——”
深吸一口氣,鄭圜的身體抖動地更劇烈了。
“太激動了。”
如同猛獸在與天敵鏖戰三百回合之後終於殺死了天敵,鄭圜果真是興奮到顫抖。她深深地喘息,如同囈語般呢喃:“姬桐已經死了,他兒子親手殺的。”
姬桐便是良天子。因為直呼天子名諱是犯忌,是以人人都隻記得他是“天子”,無人記得他名叫“姬桐”。
此時姬桐被自己的兒子刺死在了大殿之中,跟著他的幾個兒子又開始了混戰。
顧淩霄搖了搖頭,像是不齒於在不遠宮殿中發生的父子相殺、手足相殘。她手一鬆,手上那塊被淚浸濕的絲絹就落到了地上。
顧淩霄脾氣又佛又道,彆人不惹她,要上天她都無所謂。可姬桐擺布他人還不夠,還擺布到了顧淩霄的身上。於是顧淩霄想看看被姬桐擺布了一生的人在有機會擺布姬桐命運的時候究竟會做些什麼。
顧淩霄會幫鄭圜並非是為了懲罰姬桐,因為鄭圜本有不去懲罰姬桐的選項。然而種瓜得瓜種豆得豆,倘若當初姬桐肯聲援鄭國,肯救下鄭圜的家族,在鄭圜的兒子被人謀殺後懲處了那行凶的夫人,甚至隻是在鄭圜的女兒死後將也屬於他的女兒葬入皇陵,鄭圜對姬桐也不會有這樣深刻的仇恨。
這樣的仇恨推動著鄭圜去挑唆本就對姬桐充滿恨意與怨怒的姬桐的兒子們。
天子的權柄那樣誘人,姬桐哪裡舍得放手?五十好幾的他不但想長命百歲,還恨不得再活五百年再享五百年的逍遙。他翻手為雲覆手為雨地玩弄著無數人的命運,享受著天子的身份為自己帶來的種種利益。
在姬桐的眼裡,不論是鄭圜還是後宮那無數的女子以及他的兒子女兒們,那些都是無關緊要的點綴。他可以享受她們的擁戴與敬畏,也可以享受她們的悲苦與煎熬。
姬桐早已忘了自己是人不是神,也忘了除了他把自己當神看,同樣自詡“神裔”的兒子們認為他們更加年輕、更加力壯,更加適合做這個王朝的君主。
男人骨子裡就是好戰的,他們沒有女性共通的慈悲與共情。他們把支配稱為“大業”,為了這份“大業”,他們不吝使用暴力,還可以六親不認地父殺子、子弑父。
鄭圜隻是一個加速劑,她讓天子之家的矛盾更早的爆發了出來,終是送姬桐父子同歸於儘——再過片刻,等姬桐父子中終於廝殺出唯一一個勝利者,鄭圜將親自把那個雙手沾滿父親兄弟鮮血的勝利者推入無邊的地獄。
“現在激動還早著呢。之後你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顧淩霄安撫地拍拍鄭圜的手,鄭圜反手一握,竟是將顧淩霄的十指攥入手中。
“螢娘說得對……你總是說得這樣對。”
鄭圜的眼睛紅彤彤的,不是因為難受,而是因為激動。此刻她渾身上下前所未有的充斥著暢快,連心臟也怦怦直跳。
“螢娘,這世間唯有你一人總是這樣正確。我信你,也隻信你。”
“這天下早已千瘡百孔,群雄逐鹿卻看不見蒼生之苦。”
握緊顧淩霄的手,像是握緊黑暗中的一束光,地獄裡的一根絲,鄭圜徐徐在顧淩霄的麵前跪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