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清末之吾輩愛自由(16)(1 / 2)

監獄的住宿條件很惡劣。

牢房裡又濕又冷,空氣裡飄蕩著排泄物的騷臭味, 引人作嘔, 床上鋪著的稻草裡群蟲窸窣肆虐, 在樂景身上留下了好幾個紅疙瘩。

隔壁的杜縣令,還有幾個學子被蟲蟻叮咬得坐臥不安, 索性走來走去,不時拍打衣服驅蟲,看起來無比狼狽。

有個學子更倒黴,他的牢房裡竟然有老鼠!這個學子就被老鼠咬了屁股, 嚇得尖叫連連, 惹來無良同伴的幾聲哄笑。

杜縣令靠在牢門上, 透過縫隙和隔壁的樂景說話。

他苦中作樂道:“這次也算是難得的體驗,大家乾脆在牆上寫首絕命詩,直抒胸臆, 有感而發,說不定就寫出了足以青史留名的妙語佳句。”

樂景失笑。

杜縣令此言倒是很有道理。

常言道史家不幸詩家幸, 苦難造就了不知多少青史留名的佳作。

曆史上很多文人墨客忠良義士的絕命詩名垂青史, 萬代流芳。

樂景倒是對這裡的生活適應良好。

這個牢房雖然臟汙,但是好歹能夠遮風擋雨, 已經很好了。

樂景不是嬌生慣養的人。

他之前為了暗訪一個偏僻鄉村裡的人口販賣, 解救被拐賣的婦女, 偽裝成癡傻乞丐在村莊裡臥底了一個月, 用鏡頭記錄了足夠多的證據。

然後他和鄰省警方裡應外合, 一舉端掉了當地的保護傘和人販子集團, 解救了幾十名被賣進大山裡的女人。

那一個月樂景吃了不少苦。

村莊封閉排外,對外來者抱有強烈的警惕心,樂景這個突然出現的傻乞丐,自然受到了不少試探和攻擊。

為了讓村莊的人放下警惕,樂景隻能天天裝瘋賣傻,雷雨天還在外麵跑來跑去,甚至到垃圾堆裡和野狗一樣刨食,把自己作踐得不成人樣,才終於換來了村莊對他的忽視。他也得以在村莊內暢通無阻,收集到大量第一手證據。

在樂景的十年記者生涯,類似的臥底任務他早已做了無數次,對惡劣的生活環境也習以為常,監獄糟糕的住宿環境在他看來不算什麼。

所以他無視了身下肆虐的蟲蟻,盤腿在地上坐下,然後開始爭分奪秒從新聞裡搜索線索。

他必須從浩如煙海的新聞裡,挑選出自己自己需要的消息,並加以整合和分析,接著再不斷推敲、修正自己的計劃,達到最優解。

直播間觀眾本來還納悶這個名為時局新聞的金手指有啥用,在看到樂景專心致誌查閱的資料內容後,已經有了部分聰明人似乎猜到了一些思路。

【玩政治的心都很臟:看起來洋務派中也不是鐵板一塊,有各自的政治主張,有抵抗派,也有撫洋派。之前也是撫洋派主張要重懲冒犯傳教士的華夏人,以此來修複和外國的關係。

求同存異:過來查案的青州府總督季淮璋是洋務派中的鷹派,這點主播似乎可以利用。

魔法少女沒有錢:洋務派中的抵抗派和守舊派中的清流派之間,似乎也不是無法調和的,他們也有共同的政治主張……】

樂景微微一笑,看起來直播間也並不全都是沙雕網友,還是有一些聰明人的。

既然這樣,他也能多幾個幫手。

‘你們有空嗎?可以幫我整理歸納一下新聞嗎?’

樂景說:‘我需要以下幾個方麵的新聞:各地官員的任免和升降、各省總督呈給皇帝的有關洋務的奏折和皇帝批示………’

隨著樂景的吩咐,現在還值守於直播間的觀眾們紛紛被動員起來,分工協作幫助樂景查找新聞,然後再由樂景來進行判斷和分析新聞背後隱藏的重要情報。

不知不覺,夜色西沉,獄卒端著餐盤挨著牢房給他們分發晚餐。

樂景暫停了資料分析,準備給大腦補充必要的能量。

說實話,他完全沒指望過牢飯能多好。

在他想來,晚飯不是變質的食物就燒高香了。

可是當獄卒透過送餐的小門把晚飯放進牢裡時,樂景看向自己的晚餐,不由有點微愣。

他的晚餐是兩個白饅頭,一碟小菜,還有一碗熱騰騰的粘稠白粥。

顏家這種小地主的餐桌上可都沒有白饅頭。

樂景透過枷杆的縫隙看向隔壁,發現杜縣令的夥食更豐富,竟然還有兩個雞蛋!

轉瞬間樂景就明白了。

也是,杜縣令畢竟是地頭蛇,現在就算鋃鐺入獄了,關係和人情還在,樂景他們算是沾了杜縣令的光。

樂景從沒想過有朝一日他能因為吃到白饅頭而感動不已。

艾倫白珍妮家吃的都是麵包,而顏家吃的是雜糧,這還是他穿越過來後第一次吃到白饅頭。

他幾乎可稱得上狼吞虎咽的吃完了晚餐,然後繼續開始資料整合和分析。

……

一夜過去,旭日東升,隔壁傳來杜縣令起床的窸窣動靜時,樂景伸了個懶腰,露出一個疲憊的笑容。

他一夜沒睡,這一夜他的大腦都在超負荷運轉,體力消耗很大,後半夜肚子就開始叫起來了。

但是他這一夜的辛苦是有回報的。

他有八成把握,讓所有人都從監獄裡平平安安出來。

現在他隻需要等,等季淮璋今天傳見審訊他們。

他現在的當務之急,是要先填飽肚子,他現在肚子鼓如雷鳴,眼前發黑,再不吃飯,他就要暈死過去了。

在樂景的翹首以待下,獄卒再次過來分發早飯。

早飯沒有辜負樂景的期待。

幾根熱騰騰的酥脆油條和兩個豬油包子,配上一碗豆米粥,樂景狼吞虎咽吃得香甜極了。

說實話,這裡夥食這麼好,他都有點不想走了。

……

一大早,顏家的大門就被敲響了。

黃婉娥和顏靜姝一夜沒睡,聽到敲門聲,不約而同驚喜地從床上跳了起來,跌跌撞撞跑去開門。

“哥,你回來……”顏靜姝驚喜的表情凝固在臉上,她驚愕地瞪著站在門外的陌生少年,“你是誰?”

褐袍俊秀少年小心翼翼問道:“你好,我找顏澤蒼,他在嗎?”

黃婉娥警惕地看向這個陌生少年,下意識把女兒護在身後,“你是誰?你找我兒子有什麼事嗎?”

顧圖南連忙拱了拱手,“老夫人好,我叫顧圖南,我爹雇了顏澤蒼給我上課,可是昨天他沒有來,我有點擔心,所以冒昧前來打擾,還請見諒。”

黃婉娥的表情灰敗,眼中浮現淒婉哀傷。

顧圖南心頭一跳,目光不動聲色向屋裡瞥了一眼:“出什麼事了嗎?顏澤蒼莫不是病了?”

“我兒……去縣衙投案了。”黃婉娥垂眸拭淚,嗚嗚哭著:“他一夜沒回來,肯定是被關起來了。”

顧圖南大驚失色,“發生了什麼事?顏澤蒼投的什麼案?他犯了什麼事?”

母女倆抽噎著把那日教諭衙門前發生的那起毆擊洋人案原原本本地說了出來。

顧圖南也聽說過有學子打洋人的風聲,但是他完全沒想到領頭人竟是顏澤蒼!而且前幾天顏澤蒼給他上課時神情如常,沒有露出絲毫端倪。

顧圖南神色變幻,臉色越來越陰沉,聽到最後,他憤怒地錘了一下木門,咬牙切齒道:“顏澤蒼何錯之有?!洋人欺人太甚!我華夏何時輪的上洋人作威作福了?!”

顏靜姝垂淚道:“我哥說被打的洋人還是個貴族,現在朝廷軟弱,洋人步步緊逼,若真以開戰做威脅,朝廷肯定是要拿他們開刀,來穩定大局的。”

顧圖南胸口有熊熊烈火在燃燒,視線慢慢模糊,他此時隻覺得無比憤恨和屈辱。

怎麼可以這麼屈辱呢?

前幾日顏澤蒼給他說的話再次在他的耳邊回蕩:

“這華夏雖大,卻已經不是華夏人的華夏。國家貧弱,就要挨打。待到有朝一日,洋人的炮彈席卷神州大地,亡國奴的生活可沒有風花雪月,富貴榮華,你也會淪為階下囚,活的豬狗不如。”

多麼荒謬可笑啊。

現在國還未亡,顏澤蒼已經淪為了階下囚。

意難平。不甘心。

他一直知道的,顏澤蒼和他不一樣。

不像他一直混吃等死,顏澤蒼天資聰穎且擁有遠大抱負,老爹也一直對顏澤蒼讚不絕口,一直讓他好好向顏澤蒼學習。

可是現在,老爹喜歡的顏澤蒼卻要因為自己做了一件正確的事,被關進大牢,生死未卜。

時局已經艱難到如此地步了嗎?這個世界,原來如此讓人絕望嗎?

顧圖南深吸口氣,心中做出了決斷,他飛快說:“你們先彆擔心,我去讓我爹去打聽打聽,看看有沒有周轉的餘地。”

“你們就呆在家裡,彆亂跑,有消息我會來通知你們的!”

然後他頭也不回地跑回了家,顧不得喘幾口氣,就氣勢洶洶地闖進了老爹的書房。

顧寧剛要吹胡子瞪眼,就聽兒子吼道:“爹,你快救救顏澤蒼!顏澤蒼因為打洋人被關進大牢了!”

顧寧表情立刻嚴肅起來了。

顧圖南三言兩語說完了事情經過,然後漲紅了臉,氣憤填膺道:“顏澤蒼沒有錯!是那個洋人囂張跋扈,損毀了顏公遺碑,死不足惜!”

顧寧已經恢複了冷靜,“你知道那個洋人的身份嗎?”

顧圖南想了想,老實回答:“聽說是貴族,彆的我就不清楚了。”

顧寧當機立斷,披上外衣,對門外喊道:“給我準備一輛馬車!我要出門!”

顧圖南喜出望外,“爹,你要去縣衙救顏澤蒼嗎?你要去哪裡?我和你一起去!”

“我去城外教會!”顧寧頭也不回地急匆匆說道。

顧圖南小跑跟在他後麵,狐疑道:“你現在不應該去縣衙嗎?去教會乾什麼?”

顧寧臉上帶著幾分肅殺,苦笑道:“因為洋人才能治洋人。”

……

艾倫和白珍妮剛做完晨間禱告,就從風塵仆仆的顧寧那裡得知了一個爆炸性消息。

他們的學生,顏澤蒼被逮捕了,因為他率領學生毆打了損毀華夏文物的英吉利貴族。

顧寧憤憤不平道:“那塊石碑,是顏澤蒼祖先顏真卿,一個華夏頂尖的書法家的遺物,在華夏具有重要意義,說得上是無價之寶,價值相當於你們國家莎士比亞的手稿!那個英吉利貴族,強搶不成,就直接摔碎了石碑,欺人太甚!顏澤蒼和同學們忍無可忍,選擇了反抗。”

白珍妮臉上火辣辣的,又羞又愧又氣。

這件事於公於私,都讓她氣憤不已。

她是法蘭西國人,摔碎石碑的是英吉利國人,可是在華夏人眼中,他們都是一樣的,他們都是洋人。

這個英吉利國人的囂張跋扈,損害的卻是全體外國人在華夏的名聲。

她和丈夫好不容易才在孟城紮根,好不容易才被周邊村莊的百姓接納,可是這一切的努力都因為這個英吉利人的惡行而付之東流了!

可以想見接下來她和艾倫會經受無數敵視和針對,他們的傳教工作很可能會根本無法繼續開展下去!

這些也就罷了,更讓她氣憤難平的還是顏澤蒼的遭遇。

白珍妮沒有孩子,這些日子的相處,她早已情不自禁把顏澤蒼顏靜姝兄妹當做自己的孩子看待,她在他們身上付出了很多心血,現在自己的孩子卻含冤入獄,怎麼不讓她氣憤難平!

艾倫也氣的臉色通紅,顯然和白珍妮的想法差不多。

顧寧對艾倫和白珍妮拱了拱手,大聲道:“為今之計,隻有請兩位努力救出顏澤蒼和同學們,隻有這樣才可以洗刷汙名,提升教會形象,兩位的傳教工作才不會受到百姓們的抵製。”

……

樂景終於再次見到了季淮璋。

這一次見麵的地點是刑房。

季淮璋季大人坐在高椅之上,他帶著枷鎖和鐐銬,挺胸抬頭走到了季淮璋麵前。

季淮璋捧起茶盞,撫了撫茶沫,似笑非笑問道:“顏澤蒼,你為何不跪?”

樂景淡淡一笑:“男子漢大丈夫,膝蓋隻跪君師親。”

“你一介白身,見官不跪,我完全可以打你板子。”

樂景篤定回答:“您不會。”他笑吟吟道:“因為您還需要我幫您做事。”

季淮璋捋了捋胡子,這下是真的有些好奇了,“你為什麼會這麼認為?你覺得我需要你幫我做什麼事?”

樂景:“您需要通過我呈現華夏血性,在接連對外戰爭失敗的當下,我和同學們抗擊洋人的事例具有很強的鼓舞振奮民心的作用,讓朝廷知道——民心可用!從而贏得聖上的支持,成為抵抗洋人的一麵旗幟。”

饒是季淮璋官海沉浮數十年,此時也臉色微變。

他自認從未表露過心思,顏澤蒼是怎麼看出來的?

然後他就見少年鬆了口氣,笑了起來,“看起來我猜對了。”

季淮璋這下真是臉色大變。

原來這小子剛才是在詐他!

他放下茶盞,笑著搖搖頭,“老夫竟然著了你的道,真是後生可畏啊。”

樂景笑眯眯看著他,“季大人心懷天下,是個好官。有您這樣的官,是青州人的福氣。”

季淮璋捋了捋胡須,平靜說道:“但求問心無愧罷了。”

兩人正在說話間,外麵突然傳來喧囂的吵鬨聲。

季淮璋皺起眉頭,走出刑房問獄卒,“外麵怎麼了?怎麼這麼吵?”

“小的去看看。”

幾分鐘後,獄卒臉色慘白,滿頭大汗地衝了進來,“大人,不好了,縣衙被學生圍住了,他們叫囂著讓你放人!”

“什麼?!”

………

季淮璋離開後,樂景才終於有空看向直播間彈幕。

直播間已經被彈幕刷了屏。

【666888:主播,你是咋知道季淮璋的真正目的?】

樂景笑了笑,眸中神光一閃,‘皇帝的立場很曖昧,畢竟他身為帝國首腦,必須要平衡各方關係,要處理好和各個政治派彆的關係,不能表露出明確的喜好。但是,從一些蛛絲馬跡中,我們還是可以看出皇帝對現在這起重傷洋人案的傾向。’

‘季淮璋之前在海州那邊和英吉利爆發了多次衝突,更是處死幾名燒殺擄搶的英吉利士兵,惹怒了英吉利,要求罷免他的官職,朝中政敵也趁機參了他好幾本,皇帝為了息事寧人,就把他從海州府調到了青州府。’

‘季淮璋從富庶之地調到了青州這個窮鄉僻壤,而青州府原總督卻被調到了京城,晉升成了內閣大臣,不少人都認為這是皇帝對季淮璋的貶斥。’

‘但是,這恰恰說明了皇帝對季淮璋的看重,說得上是簡在帝心也不為過了。因為青州府原總督在升官後半年後,就以貪腐之罪入獄,全家流放。原總督留在青州府的領導班子更是被季淮璋連根拔起,整個青州官場肅然一清。’

【小白兔:(小小的眼睛大大的疑惑.jpg)我的腦子大概是個擺設ORZ

白加黑:(小朋友你是否有很多問號.jpg)那個,我有點不懂,讓青州府原總督升官是什麼操作?直接就辦了他不就行了,何必還要繞這麼大個圈子。】

樂景解釋道:‘這是為了不打草驚蛇,所以使出的調虎離山之策。原總督身為地頭蛇,和整個青州府官場上下沆瀣一氣,而且在中央肯定要有保護傘,皇帝派欽差來辦案,肯定會走漏風聲,屆時打草驚蛇,欽差查案會受到阻礙,原總督若是心狠一點,甚至可以直接弄死欽差。’

‘所以要辦原總督,就要先讓他升官,麻痹他的警惕心,把他調到皇帝的眼皮底下,然後再派欽差去查。於是皇帝假借貶斥季淮璋的名義,讓他來青州肅清官場,君臣配合如此默契,足以說明季淮璋是皇帝心腹。’

‘這次皇帝派季淮璋來查案,也是一個試探,試探朝野的風向,以及試探民心是否可用。’

樂景輕笑一聲:‘被洋人壓製這麼久,皇帝老兒的日子怕也不好過吧。恐怕早就想要小小的出口惡氣了。’

【少年不識愁滋味:???我大概是個傻子。主播這腦子是怎麼長的【呆滯.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