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1966年的十月……
“歡嬸子。”
“喲, 大花啊, 你這是回娘家呢?”
“啊,是呀嬸子, 您看什麼呢這是?”
經曆過了饑荒後沒多久, 眼看著年景好了一些,團子裡的妹陀一下子嫁出去不少, 像是大花, 在饑荒正式結束的次年, 也就是九叔他們去當兵的第二年, 也跟著出嫁。
不過還好,因為爹娘疼惜, 嫁的婆家不遠, 走路也不過五六裡地,近便的很。
這不今年剛秋收完,大花就抱著兩歲的兒子回了娘家,一過了團子口的石橋, 就看到不少婦女窩在橋邊不遠的曬塘坪裡閒聊。
看到在家時就跟自己關係好的歡嬸子在, 大花急忙熱情的打招呼。
歡嬸子看到大花帶著孩子歸家,她停止了手裡納鞋底的工作,站起身迎了上來, 一邊走近, 一邊回答。
“嗨,還能看什麼,這不是剛才, 大隊長從縣裡頭領了一群黑五類回來麼?說是什麼下放的,我們也不懂,光跟著大家夥看熱鬨了,不過還真彆說,一行人穿的單薄,一個個精氣神還不好,一看就是遭了大罪了,唉,馬上天冷下來,這群人日子難熬哦……”
歡嬸子說的一臉唏噓,大花也聽的不明所以。
下放啊什麼的事情,隔著他們這些平常老百姓那是很遠很遠的事情呀,他們日日隻曉得下田乾活,哪裡明白時局?
而歡嬸子一臉感慨的人,此刻也被大隊長李全發等人,趾高氣揚的往半山腰上的牛圈帶。
“快點,快點走,一個個都磨磨蹭蹭的這是想乾嘛?熬時間呢?
我可警告你們幾個黑五類,到了我李全發管理的地界,我不管你們以前是乾嘛的,有多風光,既然已經被下放到了我這裡,就要老老實實的一切都聽我的!
要是讓我發現你們不老實,嗬嗬,彆怪我李全發不給你們留情麵!”
連敲代打的李全發下馬威使的足足的,看到人群最後攙扶著的爺孫三個,他氣不打一處,不客氣的伸手推去,直推的扶著自己父親的方竟成一個踉蹌。
而被他小心翼翼攙扶著的父親,因為擔憂,激動的再次連連咳嗽起來,看得父親另一側也攙扶著兒子的老爺子方守誌跟著焦心。
“建軍!”
“咳咳咳……爸,咳咳咳……”
望著身邊老父親擔憂的眼神,方建軍極力壓下喉間的癢意,接連咳嗽著,虛弱的,想要安慰身邊短時間內,兩鬢急劇發白的老父,“爸,我沒,咳咳咳……沒事……”
“爸爸,您彆說話。”
感受著手裡,因為極力忍耐,想要停止咳嗽而劇烈收緊的大掌,看著父親日益虛弱的身體,望著邊上日漸蒼老的爺爺,方竟成心裡的恨溢滿了雙眼。
是啊,是恨!
他怎能不恨?
他還清楚的記得,那是今年6月的一天,身為紅小兵的自己,本來也是響應號召,要跟著班上的同學,一起到全國各地去走一走,去參加串聯的。
結果,計劃趕不上變化快。
不等自己出發,他們家就被壞人密信舉報,拿著已過世奶奶的身世做借口,應是給扣上了一個資本家後代,又私通海外的罪名。
那封莫名其妙的信,根本就不是他奶奶的筆記,可惜啊,人家有心整垮你,不是你辯解就可以解釋的了的。
隨著爺爺與父親的被看押,隨著所謂的調查展開,沒等他聯係上遠在北疆的大伯,紅色浪潮就已經席卷到了京城。
他跟父母位於後海的家,被從各地陸續洶湧而來的紅小兵們,一撥又一撥的打砸,奶奶遺傳給他的那些,老人家曾經心愛的書籍被燒了;成箱成箱的嫁妝、古董、字畫被搶被砸;就是連他家的洗手間跟廚房,幾乎都被掘地三尺……
就連位於軍區家屬院裡的爺爺家,也被大院子女們組成的小兵們打砸一通。
他憤怒,他反抗,他掙紮……
可惜,他再能,再強,平日裡再如何經常被爺爺帶到部隊去操練,那也是胳膊擰不過大腿,最終他隻能眼睜睜的,無可奈何的,心如死灰的,看著昔日溫馨的家變的滿目瘡痍。
那時的他很懷疑,當初的自己是不是腦子裡有屎?為什麼會跟著了魔一般的,加入那什麼紅小兵?
他甚至彷徨到懷疑人生,懷疑到底什麼是對?而什麼又是錯?
而然不等他彷徨完,他的人生再度麵臨親人的背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