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刹那。
被楚煙攥緊在手中的符文自發消散, 覆蓋著血龍淵的上古陣法開始散發出不一樣的氣息。像是有什麼東西正在複蘇一樣，源源不斷的靈力撕開了沉沉的黑霧，朝著身前之人的方向不斷彙聚過去。
穿著一身紅衣的青年佇立在楚煙身前，身形挺拔如修竹。猩紅色的上古符文不斷朝他的方向湧去, 又在靠攏他的時候, 化作了極為絢爛的金色。
陣法在頃刻間完成了改寫。
先前鎖著血龍淵入口處的陣法變成了血龍陣, 金色的符文化作粗壯的鎖鏈, 以衝天之勢將那團戾氣之間的黑影重新困住，然後一寸一寸的往血龍淵內拉扯, 將其重新封印進去。
集千百人無法凝聚的上古陣法, 在楚衍趕到後，終於能夠激活。
楚煙的呼吸逐漸變得平穩了起來，她收回自己的手，愣愣的看著代替自己站在血龍淵陣法處的人影。
繡著楚家上古符文的緋色袖擺倒映在楚煙那雙豎直的獸瞳裡，久違的熟悉感令她驀地想起多年前——
她還稚子懵懂時，兄長時常走在她身側靠前半步帶路, 她的身高隻夠兄長的袖擺，有時候一邊看著兄長的袖擺一邊發呆, 就能安穩走完一路。
身前的人轉過身來，那張令楚煙熟悉的麵容神情溫柔。
記憶與眼前的場景碰撞重疊，如今，她已經不再是當年那個處處需要兄長庇護的小孩子, 但是對於親人的思念還是讓楚煙紅了眼眶。
“兄長, 我……”
是她讓南境變成了這個樣子，讓妖物衝出了血龍淵，讓楚家陷入了混亂之中。
她問心有愧，話語到唇邊變得有些無措。
“你做的很好, 你守住了大家都想守住的一切。”
楚衍半蹲下了身體，修長的手指握住了那把護在楚煙身前的靈劍，另外一隻手則是朝楚煙的身上輸入一道靈力，修複好了她手掌心的兩道猙獰傷口。
“辛苦了，你好好休息。接下來的事，我來處理。”
楚衍替她將淩亂的發絲理好，輕輕摸了摸她的發頂。
如果不是這場災難，他的妹妹今年才算成年，她本可以無憂無慮的長大，像平常人家的妹妹被寵著慣著，卻因為生在楚家，被迫提前承擔了不屬於她的責任。
“對不起，是兄長回來晚了。”
“兄長嗚嗚嗚！！”
“我好怕你和父親都不回來了……”
楚煙的眼淚到底沒有忍住，一邊哭一邊說著，“我總是夢到最後剩我一個人……我沒有家……”
那些漫長又艱難的等待，還有被放置在最後的膽怯，在信賴的人麵前都會變得柔軟。
“不會的，我已經回來了。父親也會回來的，我保證。”楚衍抬手擦掉了楚煙眼角的淚珠，溫聲安撫著她的情緒。
等楚煙止住了淚水，回過神來開始不好意思的時候。楚衍重新站起身來，對三尺開外默默佇立的人開口說道。
“穀之磬道友，麻煩你幫我照顧一下我妹妹了。”
“好。”穀之磬點頭。
楚衍囑咐一般的話語觸動了楚煙的神經，她當即抬頭詢問道，“兄長要去哪裡？”
楚衍沒有隱瞞，“去血龍淵，給這道封印做個了解。”
“那你什麼時候回來？”楚煙又問他。
楚衍思忖片刻後，“應該要不了多久，不會太久的。”
“我知道了，我會處理好家中的事務……”
“家中的事務給北漠他們處理就可以了，你好好休息。”楚衍無奈的叮囑，“還有龍筋，你也要繼承。方才強行喚醒血脈，著實太過冒險，下次不許這樣了。”
“好……”
楚煙乖乖應聲著，然後目送著楚衍的身影消失在血龍淵的入口，開始發愣。
“那個，楚衍他一定會回來的。你彆太擔心……”穀之磬用她貧瘠的安慰話語來安慰楚煙的心情。
“兄長從未食言，這一次定然也一樣。”楚煙靜靜的看著血龍淵的入口，微微歎了一口氣，“隻是我——第二次目送兄長從這裡進去，心底到底有些不安，讓道友見笑了。”
第一次是十年前——
從血龍淵中出來的兄長性情大變，也染了頑疾。
所有的災厄，便是從那開始。
“一切都會好起來的。我是醫師，不如先讓我幫你看看身體的狀況，你剛才流了不少血，得儘快休養才是。”穀之磬說道。
“有勞了。”楚煙沒有拒絕。
*
這邊的楚煙被穀之磬照顧著休息，那邊的楚衍則是剛剛走進血龍淵。等楚衍走進去後，金色的上古符文再一次將入口封鎖住，原先從其中散發出來的黑色戾氣，也被這些上古符文吞噬，一絲都跑不到外麵去。
這是楚衍第二次來這個地方。
沿著昏黑的暗道往下走，一扇幾十尺高的黑玄鐵大門安靜佇立在楚衍麵前。這一刻，十年前的記憶撲麵而來，當年遭遇過的種種如潮水傾覆一般充斥著楚衍的腦海。
因為無法得到傳承，推不開門被戾氣侵蝕的痛楚，自毀經脈、封閉神識來阻斷妖皇的寄身……仿佛還曆曆在目。
楚衍的目光沉靜，他抬起手推開了折扇黑玄鐵大門。
就在楚衍的手掌觸碰到黑玄鐵門的表層時，封鎖在其上的十八條鎖鏈在此時紛紛脫落，沉悶的金屬碰撞聲接一連二的響徹著，在這片沉睡了許久的血龍淵之內顯得宛如鐘聲悠長。
“吼——！”
等到枷鎖儘數脫落，黑玄鐵門上閃過一道龍形的金光，伴隨著門打開的動靜，古老的低吟也從門後傳出來。
“楚家天脈楚衍，今日奉約而來——！”
“如若叨擾了血龍淵中長眠的諸位先輩，還望恕罪。”
清朗的話語聲獨自在門前響起，佇立在門前的紅衣青年恭恭敬敬的對著這扇門低頭作了一揖。
門後，是一片猶如火海一樣的地方，暗紅色宛如熔漿一樣的東西不斷流動著，濃重的威壓從其中散發出來。但隨著楚衍的話語落下，遊走於其中的迫人威壓在頃刻間化作了平靜，幾百道高大的虛影從那些暗紅色的熔漿之中緩緩現出身影來。
這些虛影皆是保持著巨龍的形態，但它們已經沒有了實體，隻有殘念化成的半透明虛影佇立在這片長眠之地。一雙雙猩紅色的龍瞳一動不動的注視著楚衍的方向，好似是在審視著他一般。
它們是最初用血肉封鎖血龍淵的那一批天脈的族人。
在千萬年前，它們以身祭陣，護住了雲霄界的千萬年安穩；在千萬年後，它們的殘念則是選擇駐守在這裡，以魂鎮門，守著楚家天脈最後的傳承之地。
“吼——！！”
在足足十息的注視之後，一隻隻巨龍紛紛揚起頭顱長吟了一聲，隨後，它們偌大的身影開始在濃烈的熔漿之中遊走，從門前一路到祭壇的中央，一隻隻巨龍的殘影整齊排列著，古老的龍角蜿蜒成一條路來。
【踏著這條路上去。】
一道蒼老的低吟在楚衍的耳畔響起，而他正好能夠聽懂這道低吟的意思。
這是一條由諸多先輩的殘念鋪就的道路——
楚衍目光有些遲疑，作為後輩，他踩著先輩的頭頂過去，是極為不敬的。
【龍角是我們唯一能保留下來的東西，其他都融於這滾燙龍血之淵中了。龍血之淵可燒灼萬物，哪怕你是天脈繼承人，在沒有化龍之前，也會被灼燒至死。】
“吼——！！”
其他巨龍亦是發出了低吟聲，意在催促著楚衍踩著它們的龍角過去。
【為了抵禦前任妖皇身上的戾氣侵蝕，也為了傳承不被前任妖皇偷走，我們隻能出此下策。】
【快走過去吧，你前行之路正是我們守候多年的希望。當年為了複蘇神木烏有，我們抽取了所有的龍筋，導致後輩無法化形。我們無愧於天地，卻愧對子孫，傳承衰退，血脈微薄。】
【還好你來了。】
古老的意識落入楚衍的意識海之中，遲來了千萬年的傳承與延續，它們都希冀他能將天脈的傳承繼承下去。
它們無愧於天地，卻愧對子孫，如今讓後輩踩著它們的龍角過去，也毫無怨言。
“諸位先輩無愧於天，亦是無愧於後輩。倘若雲霄界顛覆，何來今日後輩前來繼承傳承。”楚衍說完這段話後，目光落在那條由數百位先輩的龍角鋪就而成的路上，深吸一口氣，“諸位前輩，晚輩多有得罪。”
踩著巨大的龍角，楚衍一路朝祭壇的方向走去，他所行之路，都有厚實的龍角不斷鋪就著，直到他踏上了化龍之地為止。
【滴血到上古符文之中，運轉楚家心法，血脈傳承和本能會引導你去做。】
那道意識再度叮囑了楚衍一句，並不忘說著。
【在你化龍之時，在玄鐵門外的那隻孽障定然會想要來覬覦遠古祖龍的血脈，我們會替你攔下它，你隻管化形。】
“晚輩知曉了，有勞諸位前輩為我護法。”楚衍點頭，站在祭壇之上，抬眼看向原來的那扇玄鐵門的方向。
不知何時，門口隱約遍布了黑色的戾氣，正在朝門內窺探著。
而守在門前的巨龍虛影對著那團戾氣張口便是一道龍息，將其燒儘了去。
事不宜遲，必須要趕在妖皇衝破前輩的殘念之前，完成化龍傳承。
楚衍心知時間緊迫，當即不再耽誤，他將血液滴落在祭壇上的上古符文上後，便催動起體內的楚家心法。
“嗡——！”的一聲，祭壇上的上古符文儘數被他激活。
金色的符文好似一片片鱗片，開始不斷縈繞著楚衍的身體四周盤繞著，古老的韻律在他的耳畔響起，一道道龍吟聲仿佛從靈魂的深處傳來，一聲又一聲，流淌在他身軀之中的血脈宛如沸騰了起來，戰栗又向往著。
繁複的紅色龍紋從率先從楚衍的額頭顯露出來，金色的龍角隨即從額頭顯形，他那雙眼睛也在這一過程中變成了金紅色的豎直獸瞳。
楚衍伸出了手，視線所及，他的身體開始有紅色的、宛如鱗片一樣的紋路出現。但是僅僅是這樣還不夠，差一個能讓他化龍的契機——
他有所感似的閉上了眼睛。
神識在這一刻湧入了楚衍的意識海中，查看他身體的內裡。
楚家心法正在不斷運轉著，源源不斷的金色靈力反複在他全身經脈之中遊走，丹田之中已經有了一道龍形的影子，但是過分的細微了一些，不留意可能會看不真切。
楚衍定神，開始將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那道龍影上。
“……”
隨即，一道強烈的暈眩感籠罩了他的意識，好像是被深重的威壓觸及到了魂魄似的，令他整個人都僵硬了起來，想要馬上退出這樣的狀態回歸原樣。
但楚衍的心底卻有個強烈念頭讓他保持著這樣的狀態“睜開眼睛”。
為什麼要睜開眼睛？
疑惑尚未傳入到大腦之中思考，楚衍緩緩睜開了眼睛。更準確的來說，是他丹田之中那道小小的龍形縮影睜開了眼睛。
赤金色的龍瞳帶著幾分初生的茫然，怔怔的看周遭昏暗無邊的一切。
“吼——！”
一道低吟聲在它耳畔輕輕響起，於暗無天日的昏黑之中，另外一隻巨龍也睜開了它的眼睛。赤金色色澤的瞳仁與這隻小龍如出一轍，但那一雙眼睛浩瀚得好似能夠承載漫天繁星。
那一刻，楚衍看到了那雙巨大龍瞳之中，倒映出屬於他自己的龍形。
“吼——！！！”
悠遠嘹亮的龍吟聲在祭壇之上響起，金色的光華衝天，原先的紅衣青年已然消失不見，一隻金紅色的巨龍騰空而起。
優雅美麗的金色龍角下，揚起的頭顱高高俯視著四周，赤金色的龍瞳好似盛滿了流光溢彩，龍首往下，鎏金色的龍鱗泛著紅暈，宛如一筆一畫皆承載了天地之靈的琉璃彩，其中的蘊藏的力量亦是造物主對它不可多得的偏愛。
——這是世間最接近祖龍的血脈，也是佇立在眾生之巔的存在。
“吼！！”
在親眼目睹了自家後輩完成了化龍之後，整個龍血之淵的巨龍殘念紛紛發出了嘶吼聲，千萬年的夙願與等候，甚至不惜以這樣的姿態存留於世間，就是為了此刻。
龍血之淵的殘念在最初的振奮過後，身體開始逐漸變得透明了起來。
肉.身死去了千萬年，它們體內的力量早已無法通過外界的靈力補給，殘留的力量用完後，就會隨風消失。加上還要抵禦戾氣的侵蝕，在此刻衰敗，並不意外。
“吼——！”祭壇之上，金紅之龍亦有所感，當即發出了一聲難過的低吟。
【我們一直都會在這裡，哪怕殘念消失，血肉終究是在這龍血之淵中的。】
安撫的話語不斷湧入它的意識海。
一雙雙猩紅色的龍瞳安靜寧和的注視著它，其中的期待與祝福，在逐漸變得透明的身軀中並沒有褪去。
它們在給新化形的後輩祈福。
這本該由族中祭司來做的事情，因為血脈退化，如今能夠走到祭壇之中的後輩，僅此一位。
祈福便是它們能為他做的最後一件事。
漫天的金光好似螢火，從那些巨龍的龍角上流向了祭壇的方向。傳承的力量還在繼續，一圈又一圈的金色紋路輕輕刻在金紅之龍的龍角上，恭賀它的化形之喜，也為它增加著力量。
等到化龍儀式徹底完成，龍血之淵中的殘念消失了，好似又恢複了往日的長眠。
這一次，玄鐵門口大開，從外麵企圖侵略進來的戾氣再沒有龍息的阻攔。它們幾乎在頃刻間回神過來，當即變本加厲的朝楚家的傳承之地湧入了進來——
“滾出去！”
一道鎏金色的劍氣破開長空，掃蕩了企圖進來的戾氣。
漆黑的劍身上浮現出了一隻金龍模樣的劍靈，它戒備的看著那些黑色的戾氣，口中能吐人言，“區區孽障，還妄想祖龍的血脈。”
清脆的嗓音好似稚童，但話語說得卻是絲毫不客氣。
玄鐵門前，那道將將踏進傳承之地的漆黑身影，再度被趕了出去，他在十尺開外之地重新凝聚出了身體，抬頭怨毒的看著眼前的變故。
他就差一點，就能得到楚家化龍的秘密。就差一點——偏偏被這麼一把劍阻攔了！
“我當是誰，原來是神劍天憫，服侍人族，你很得意？”從妖皇的身後，一道漆黑的龍影盤旋而上，自上而下，俯視著天憫劍。
“服侍？原來萬萬年的修煉隻讓你越活越回去了，墮落成這個樣子。我還以為你在妖境縮著當王八，如今正好，把你一塊收拾了。”天憫劍的劍靈對那條漆黑的龍影並不驚訝，仇人相見，分外眼紅。
千萬年前，上古之戰中。